龙靖羽拔剑出鞘,微微蹙眉说道:“此剑杀气太盛,在下只怕难以驾御……”他合上剑鞘,便要双手奉还,我见他不受,微有不悦,却听他说道,“不知殿下还有它物么?龙某厚颜,但求殿下赏赐。”
我摸了一摸身上,还有块玉,拿出托在掌心道:“此玉如何?”这块玉并不算上乘,但上面刻了“钧天”二字,本应给了凤笙,但凤笙并不喜欢。比起太子妃的衣冠来,这玉委实不够尊贵,凤笙看不上也在所难免。但这是我令信之物,现在决定转送给他,在我心底,早已经把他当成一生所爱了罢。我这个想法让我有些吃惊,忽然有几分后悔,竟希望他不接,但只是停了一停,他已经将玉佩收下,微笑说道:“此玉佩有殿下之名,以此立信约誓,再好不过。”
看着他明净的笑容,我有些出神。此举虽然危险,但有这般纯真微笑的人,应该不会对我造成太大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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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之后,让周喜卫启二人护送龙靖羽慢行而来,我一夜快马回到军中。不与龙靖羽同行,一则担心前方军情,二则我心里清楚,最好减少与他相处的时机。
我到的时候,大军已经驻营在城外。从忙碌的辎重营经过,我掀帘进入主帅的帐篷。秦霜海已经得了通报,斥退左右,见我神色有异,上前行礼,道:“殿下,那龙靖羽是不是很棘手?你脸色都青了。”
秦霜海跟我情同兄弟,无话不谈,他这么说虽然语带调侃,但可见我脸色一定不好。我勉强笑了笑,道:“只是有点不舒服。”
秦霜海拍拍我肩膀:“殿下保重身体,不要为了小妞们身体也不顾了。”
我笑骂:“说什么呢你!”
秦霜海正色道:“殿下一向身强体健,要是略有微恙,也一定是床上驰骋太过,伤了身体。”
我道:“这两年打仗就跟和尚似的,哪来的女人?”
秦霜海低声笑道:“殿下这两日出外,也没有找女人?”
我一惊,随即释然。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女人,才会对貌若处子的那人念念不忘。
秦霜海以为猜中,又调侃了我几句。我没有作声,他不敢多说,知趣退下。我叫住他道:“霜海,过两天龙靖羽要来,暂时便做我幕僚,他从未从戎,你多多提点他罢。”
秦霜海微黑的脸上露出极是吃惊的表情,随即笑道:“有他相助,战事必将势如破竹。殿下果然英明神武,竟能将龙靖羽也请了来。”
英明神武?这恐怕是我做的最愚蠢的一件事。秦霜海兴高采烈,我却淡淡地,有些茫然自心头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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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兵临城下。
秦霜海本来打算要整军几日,商议战事后择日再攻,我却觉得南朝一路取胜,北燕兵败如山,若不趁势一举攻下,只怕不久之后北燕援军到来,反而贻误战机,何况此时攻打,还可将敌人打个措手不及,便命他立刻进攻,不得有误。他是主帅,本来不该听我号令,但我二人亲如兄弟,他略一沉吟,觉得可行,便也答应了。
云梯架起的时候,城上的士兵纷纷往下射箭。人潮如涌,往城墙攀爬,城上与城下乱箭齐飞,一层层的尸体堆积,越来越高。将士们将削尖的巨大原木架在车上,一次次撞击着城门,但很多人被从城上砸下的石块砸死,登时血肉横飞,又有人拥上,将战死的人替换下来。
城上红了眼的士兵合力搬来巨石滚下,虽然准头不大,但也砸坏了一辆攻城车,另一个城门已经在攻城车的冲击下岌岌可危。这次攻城四将合围,从四个城门强行攻城,死伤惨重在所难免,这些将士为国捐躯,日后南朝自会抚恤其家属。我心中毫不可惜,但看到身旁的秦霜海眼底露出些微不忍之色,不禁有些叹息。我原想让他日后为我一统天下,但他打了这么久的仗,见惯了生死,仍然不能心如铁石。但除他之外,我心中难有第二人选。
城门被撞开的时候,欢呼声震耳欲聋。将士们如同流水一般,源源不断地涌进城去。
我精神大振,不禁露出几分笑意。秦霜海低声对身边的传令兵道:“传令下去,全军上下除了叛军外,对百姓一律安抚,不得滥杀,也不得惊扰百姓。”
他说得小声,想必是不想让我听到,但我内功深厚,已经听得清楚,笑道:“若是叛军假扮百姓,又当如何分辨?将士们已经困顿几天了,死伤又如此惨重,如果军令还如此不近人情,只怕师劳心疲。把女人都掳来,剩下的是死是活,随他们高兴。”我答应了龙靖羽不得屠城,自然不会忘,但部下会如何,我却不能做主了。
传令兵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应声便转身退下。
秦霜海道:“殿下,贺城本是我南朝疆土,百姓也都是我南朝百姓,今日收回,理应安抚……”
我道:“叛军治下而不反抗,与通敌叛国同罪。秦将军,你也多日不近女色,等进了城后,留一个美人儿给你。”我称他秦将军,便是要他自持身份,他自然明白,叹息一声,便不再多言。
已是秋后,早在大军到来之前,贺城已经坚壁清野。进城之后大军便粮食充足,足可应付即将到来的北燕军。贺城的有士兵绝望地想烧掉粮仓,但被人发现竟是贺城城主的副将,严刑逼供,仍是问不出城主去了何处。想必已经化装成百姓,逃走了罢。
我那天若不答应龙靖羽,绝不会走漏一人,恨只恨我色迷心窍。
不错,色迷心窍。
我心中有些冷意,城门内外的鲜血已经使我的心变得更是冷硬,杀他不是难事。虽然可能会落下反复无常之名,但事到如今,也顾不得了。
短短半日之内,全军已经开进城门,安置完毕。
此时有人通报,青冥山龙靖羽已至。我拿定主意,按一按腰间长剑,命人请他进来。
虽然是装着在看着一幅地形图,但我心思混乱,根本不能集中精神,听到徐徐缓缓的脚步声已近,我便忍不住抬起头。
但见日光如洒,一位俊雅修长的少年走进来,温如暖玉,辉如日月。这样的人本不该出现在修罗战场,但无端端闯进来。
我假意迎向他跟前,握住他手,道:“靖羽兄弟,你总算来了!不知你一路行来,见到我南朝大军行兵治军如何?”他的手不像我的那般热得发烫,暖暖的,甚至有些凉意,但握久了便觉温软。
龙靖羽沉吟一阵,低声道:“我只见血流漂杵,死尸盈野,并没有看见其他。”
我脸色微变,却是温言道:“这本来便是我朝疆域,他们为国献身,理所应当。靖羽兄弟不必挂怀。”
龙靖羽微微苦笑,忽然抬头看着我,道:“殿下只怕不止是想收服疆域,而是志在天下罢?”
第 5 章
本来想看看他胸中韬略,却被他道破我的心事。我凝视着他,道:“开拓疆土,乃是为子孙万世造福,靖羽认为有何不妥?”
龙靖羽苦笑说道:“殿下,我若是说战争没有用处,只是涂炭生灵,你定是听不进去,但是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我的双亲就是死于战争,幸好我幼年能得师尊收留,但有千万失去父母的孩子,他们没有人收养,只能离开家园故土,也没有父母的疼爱,殿下,你难道不曾想过么?”
父母疼爱?他跟我一个生于宫廷的人说父母疼爱?我心中冷笑,道:“天下统一,本来是早晚的事。难道现在这种两国相持,连年打仗的形势会更好些?”
“若殿下只是想收复河山,那也没有什么,只怕殿下不但想征服北燕王朝,而是连雪山云间国,海上龙族,也一并收服吧?云间国与海上龙族从来没有犯过我朝,殿下纵横天下,其实只是想满足自己的征服天下的奇志,但对百姓来说,或许天下太平才是他们的心愿。”
荡平四方,永立国邦。这本是我一生志向,竟被他说成是野心,着实让我恼羞成怒。我冷冷哼了一声,紧紧抓住长剑:若不杀他,我颜面何存?
“殿下,龙靖羽死罪!”他竟然跪了下来,仰面看我,目中依然澄净,“天道易变,运数难寻,纵使天下终有统一之时,那也是天命而定,殿下若是强行为之,只怕即使天下统一,百姓也已困苦不堪,望殿下以百姓为重。”
我此行的确是想攻下贺城后,再接再厉,攻下燕山北天关。他今天如此直谏,只怕是早已知晓我的心思。但他说得没错,若是急功躁进,怕是适得其反,不如修养生息,来日方长。到那时十几二十年过去,我对他迷恋大概已经消失。
我心中渐渐平静,缓缓说道:“靖羽心忧天下,令我佩服万分。天命所归,日后南朝鼎盛,四方平定,必是大势所趋。”我一边说着,把他从地上扶起。
龙靖羽大概是想不到我竟能消去震怒,抬头看我一眼,露出喜色,说道:“殿下圣明,乃是我南朝之福,草民口舌,实在算不得什么。”
他喜悦之情现于脸上,更显得容颜清雅,俊秀难言。比他妖艳的不知多少,但我独爱他如此清澈明净,宛如清泉激石。流水若是他今日,明月定是他前身。我凝视他,竟然移不开眼,轻轻道:“靖羽,若是外人不在,你便唤我钧天吧。”
龙靖羽大吃一惊,道:“如此大逆不道,草民万万不敢!”
“霜海也是这么唤我的。我们情同兄弟,不必生分。”秦霜海是我幼年好友,自然是不能相比,但是我越来越不能忍受他对我如此生疏,我要缩短我们之间的距离。
我是真的爱上他了吧?我看着他的面容,心里有些惊惶茫然。他一次次冒犯我,我却全都容忍下来,这大概是爱吧?
“殿下乃是一国储君,草民不敢以下犯上。”龙靖羽十分严肃恭谨。这个样子,倒有点像寺院里的小和尚,一副遵守清规戒律的模样。我心中一动,凑到他面前低声笑道:“如果我一定要你犯上呢,你难道要抗命么?”
龙靖羽脸色微微一变,低声说道:“殿下不要开玩笑。”
他额角竟有细汗冒出。看来无措已极。我心中忽然起了怜惜之心,不再为难他,退了一步,温言说道:“靖羽,你风尘仆仆,一路赶来,想必是累了,不如先去歇息,改日再谈军务,你看如何?”
龙靖羽松了一口气,说道:“草民谢恩。”
我温言笑道:“你已是我幕僚,不必再自称草民了。日后我自然会擢升你。”既然已经爱上他,那亦是无可奈何的事,我萧钧天不是逃避之人,如果不能斩断情丝,自然要想方设法,让他也爱上我。
第 6 章
次日,为防燕军突然来袭,秦霜海派兵重修了工事,我带着龙靖羽上城头查看。他所学驳杂,果然包罗万象,令我大开眼界,对他更是喜欢。
辎重营带的投石机因为准头低,因此攻城的时候也没怎么用,但若加了刻度,改进机括,却能将准头大加改善。而将石头换成火药,放一层铁砂,最后用沥青裹在最外一层,投出后瞬间爆炸,铁砂飞射,杀伤力极强。火药用于战争,也就是这两年的事情,但裹以铁砂,却是没有人想到了。
龙靖羽叹息道:“若是我能早些到达,便不会折损这许多人。”
我道:“打仗总是要死人的,你想出来的这些办法,不就是为了死更多人么?”
“打仗是不得不为的下下策。最好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我不以为然:“靖羽所言,只怕是神话了,兵者,威服四方也。不打仗怎么能让人心服口服?”
“若是用以暴力,即使能令他人暂时口服,但未必会心服,只有施以仁政,天下昌平盛世,才会使四方归顺。”
他虽执拗地反驳我,但我看着他侃侃而言,似乎对于自己信念异常执着,心里即使不悦,但也没放在心上。微微一笑道:“靖羽啊靖羽,你若不随我打仗,而是四处讲学,日后必定将是天下的仁者。”
“殿下心怀大志,又如此圣明,日后必定是天下明君。”龙靖羽也对我微笑,似乎对仁者之名并不在意。
这几天我们相处多时,他对我也没有当初的谨慎,而是真的当我是知己至交,他不喜欢说谎,能说这句话,定然是真心诚意的。我看着他的脸,心中喜不自胜,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