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君啊,仝叔知道这些年你心里憋屈。但是,国是国,家是家,家事再大,也不能搅乱国事啊!家是咱们自己的,国却是十几亿中国人的,你怎么能这么糊涂啊!”
“这么大个国,为什么连我这一个小家都容不下?十几亿中国人,为什么偏偏让我的拓宇为他们牺牲?你们都是道貌岸然的骗子!骗子!”兰君压在心底几十年的愤恨终于溃了堤。
“你这是自私!”仝天祁跺着拐杖激动地说:
“丫头啊,哪家父母没错打过自己的孩子?哪个爸妈没让儿女受过一点儿委屈?四面楚歌的时候,咱们的国家能扯起一面大旗已经不易了!就是你嘴里的这个一无是处的国家,一步一步靠自己的能力摸索着养活了十几亿的中国人!就是你嘴里的这个政府,至少让所有的国家都不敢再轻而易举地对我们发动战争!做儿女的,就不能为自己爸妈受点儿委屈嘛?做军人的,就不能为自己的祖国做出牺牲吗?你现在帮着靳永做的事,和弑父杀母的畜生有什么两样?!”
“凭什么!凭什么受委屈的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是的,委屈!这些年在兰君的心里装着的最大的情绪,就是“委屈”。
一个高干的女儿,没有锦衣玉食的生活,她的童年只有批斗、白眼和驱赶。
一个功臣的女儿,没有被人敬仰的尊严,她的青春,却被“太子”们觊觎、嬉戏。
一个英雄的爱人,没有等来甜蜜的婚姻,她的爱情,在她的幸福之巅陡然消失,多年后,又被一句“牺牲”,草草掩埋了。
为什么一定是她承受这种种的厄运!命运不公!但命运她无法报复。国家无知、政府无能!是这个国家让她受了委屈,是这个政府让她受了委屈,是“幽”剥夺了她最爱的人的生命!她要报复!
不是不知道靳永的冷漠残忍,不是没想过跟靳永合作可能会出现的最恶劣的后果。甚至,她应该坦白地说,如果之前还只是想带着小曦离开那个“黑暗”的国家,那么,当得知小曦居然爱上了一个特殊身份的男人,兰君就已经下了狠心让小曦“承担后果”。
靳永蛊惑了她,也点醒了她。她,兰君,要让这个国家,这个政府,和那个信誓旦旦的“幽”,为她的委屈买单!
“凭什么不能是你?!!你凭什么要比那些辛苦劳作的农民、那些透支着健康的工人更有优越感?为这个国家做出奉献和牺牲的是你的父母,不是你!你从小到大,为这个国家、为这片土地上的人民付出了什么?凭什么,你就要得到特殊的待遇?凭什么你就不能受委屈!”仝天祁的语气异常严厉,严厉到让兰君不寒而栗。
“就因为你没有世袭到富贵,所以你委屈?就因为你不能躺在父母的功劳簿上挥霍人生,所以你委屈?就因为你没机会成为这个社会的寄生虫、不能按照你的喜怒为所欲为、予取予求而委屈?”仝天祁沉重地缓了一口气,厉声呵斥:“兰君,你算什么!”
兰君的哭泣被仝天祁的斥责惊了回去。就好像小时候偷吃了家里唯一的一包饼干而被古板的父亲责骂,她瑟瑟发抖,她不敢造次,她无言以对。
“丫头!你太自私了!你根本不懂爱!枉你活了三十几年,你还不如小曦!从出生到现在,小曦这孩子哪一天不比你过得辛苦?要是比谁更委屈,小曦比你更无辜!但是,她有能力幸福!因为她比你懂得爱!”见到兰君的情绪终于稍稍稳定下来,仝天祁语重心长地继续说:
“人如果吝啬付出,她就没有能力感受到幸福!小君,如果你不能为这个生养你的国家真心地付出,如果你不能把这些和你有着相同血脉的人们当做你的亲人去爱护,那么,哪怕你崴个脚都会觉得委屈,哪怕你呛到水都会想找人报复!你永远都会生活在自卑、孤独的阴影里,做个精神上的侏儒!”
仝天祁走到兰君面前,把小曦的外套郑重地放在兰君手上,加重了语气:“小曦从小就比你缺少更多的关爱,但是她一直试着用善意去理解她周遭的一切。她期待的幸福,比你要的朴实,比你要的简单!她要的就只是一个有着她爱的亲人的温暖的家。但是,是你!她唯一的亲人,她最亲的小姨,亲手把她拉进了火坑,亲手毁了她的幸福!”
随后,仝天祁给兰君看了一段视频,视频中是小曦和皇甫轩在银行内遇袭,由于皇甫轩在端起咖啡浅酌时邻座的一对同性恋伴侣中的一个将一个迷你随身听对准了皇甫轩的颈部。之后,皇甫轩猛地站起身要带小曦离开,但是,已经太晚了,他沉重地倒地。小曦无助地呼救,拼命想要拉起皇甫轩离开,但无济于事。之后,三颗流弹击中了小曦的背部,鲜血喷流,小曦倒在了血泊中。
“不!不要!小曦!我的小曦……”兰君的精神彻底崩溃了,她跪爬到手提电脑前,抱着屏幕,痛呼声撕心裂肺。
*——*——*
“幽”基地电子对抗工作室。
“妈的!又来了!靳永这老小子还挺有精神头儿的嘛!”耔阳的问话刚落,一个队友就拍着桌子骂了一句。
“奶奶的!简直就是个没头的僵尸,干削不死啊!”另一个接话说。
“小样儿的,居然藏日本去了!不是游过去的吧?”第三个人咬断了一根棒棒糖的木棒。(没错,确实是棒棒糖……他已经吃了十来个了。)
“他用的,是无限复活程序。但是我想,现在可以加把辣椒干煸一下了!”安远一边说,一边强撑着坐起来。中药的药效顶了上来,安远的脸色比刚才缓和了些,但此时的潮红却比之前的惨白更危险。很明显,他又在高烧了。
“还可以吗?”耔阳有些焦虑,他在考虑在从精部调两个队员过来,彻底替换下安远。
尽管安远康复得很快,但他的伤口毕竟还没有完全愈合。再加上自从接受任务以来,安远的身体就总是超负荷运转、伤病不断,且一直在透支,伤了根本,所以,这次他能坚持十几个小时已经是竭尽全力了。
安远扬扬嘴角,朝耔阳挤了下眼睛,勉强抬起手,摆了个“OK”的手势。
“哥儿几个,你们追踪,我挂住他!”安远对周围几个队员交代。
“收到!”三个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尽管安远的技术能力还有一些缺陷,但短短的相处,安远的技术潜力已经让三个精部的精英刮目相看了。
不止佩服他的毅力,而且赞叹他的学习能力。安远不但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握团队技术特点、融入团队,而且能根据敌我情态勾勒出灵活多变的防御模式,并有效组织反攻。这是一个很有指挥才能的小伙子,这一点竟已经让“精部”三个技术大拿隐隐地承认安远的技术指挥地位了。
第六十五章 走我的路
二十分钟的鏖战,工作室内只有键盘的敲击声。偶尔,安远会用力甩甩头让自己保持清醒,偶尔他会停下来,深深地舒几口气。长时间的坐姿,肋下的刀口会让他呼吸困难。
耔阳看着安远的背影,想起年初见到安远时的情景。那是在齐齐哈尔,安远的老家。耔阳顺利地查访完安远所有的社会关系,调查清他的家庭背景,已经断定安远没能力、也没资格参与这项任务。尽管安远在之前护送芯片的任务中——作为一个诱饵——表现得非常英勇无畏。
芯片的内容靳永其实已经破解上交总部了,但是为了引出余党,上面决定由一个诱饵“护送”芯片到北京。等待接头人取走芯片的过程,其实是钓鱼的过程。但当时的安远并不懂。于是,他死命和敌人对抗,胸部中了两刀,有一刀离心脏只差三毫米,差点毙命,还好“幽”及时赶到。
那时的安远和幽没有直接关联,只隶属于国安系统,所以,抢救事宜也都是国安那边安排的。策划了全部行动的耔阳对安远很是愧疚,还好安远在林汐妍的陪护下苏醒了过来。
也正是因为安远护送的芯片是梁拓宇用命换回来的,于是,耔阳又对安远有了一种莫名的亲切感。随即,他向仝天祁申请亲自给安远做背景调查。但调查结果令他百思不得其解。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么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偏偏靳永会这么看重,这不是在拿国家的任务开玩笑嘛!
那晚,是耔阳在齐齐哈尔的最后一个晚上,他伪装成出租车司机,一直尾随着安远。那时的安远,羽绒服的领子下面被耔阳用口香糖沾了个监听器,他居然毫无察觉。那时的安远,被耔阳尾随了一路,居然连一点儿基本的警觉都没有。他就只是一副忧郁王子、犹豫绵软的样子。耔阳甚至已经决定回去打份报告直接把安远踢出国安队伍了。理由吗?这么猪脑的一个人,只适合去演偶像剧!除了一副好皮相,耔阳实在看不出安远还有什么特长。
那晚,安远从同学聚会上逃出来,一个人顶着风走回了他高中母校的操场,然后呆呆地坐了半个多小时。耔阳远远地看着安远埋头坐在寒风里的样子,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梁拓宇。
刚刚被急招回“幽”的时候,梁拓宇每次思念兰君,也是这种半死不活的样子。耔阳无奈地笑笑。随后,他又目睹、耳闻了安远又一次被林汐妍拒绝的全过程。
突然有点儿同情这个孩子,像林汐妍那样的女孩子,按倒、拿下,一辈子就只能是你的了。也不知道是谁把安远驯化成了那么口是心非的劣质“绅士”!一定是被倒霉的韩剧洗了脑了!
耔阳慢悠悠地把车滑过去,好心把这个情场失意的笨蛋安远送回家。毕竟这“孩子”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呢。
安远上车时,脸色惨白惨白的,他让耔阳把车里的空调开到最高的温度,然后绕着市区转了一个多小时,交车费的时候耔阳从后视镜里看到他已经转为潮红的脸,就知道他在高烧了。
耔阳本以为就要这样和眼前的小伙子告别了,但下一秒发生的事情改变了他们的缘分。
东北城市冬天的街道,下雪以后,路面上都是一道道粗粗的冰楞子。前方五米处,一个老太太晚归,滑倒在马路上。远处飞驰过一辆轿车,老人越是着急越是爬不起来。耔阳正要推开车门跳下去,站在车门旁的安远却本能地冲了过去。
滑跪在地,揽住老人的腰,翻滚到路旁,用身体抵着路阶把老人护在怀里。这一系列的动作完成,老人只是擦破了手、并无大碍。而安远,伤口先是被抻到,后来又被老人撞到,他疼得紧咬着牙、“砰砰”的用拳头砸着地。
耔阳只好重新把安远扶上车送他去医院,一路上耔阳和安远闲聊:“小伙子,没想到像你这种富家子弟也这么勇敢!真不错!”
“……”安远眉头紧皱、沉默。而后他猛然警惕地看向耔阳,又故作轻松地问:“你怎么能看出我家有没有钱呢?”
“哈!小伙子,你多少年没回来了?你家那小区可是全市唯一的高层,最小的房子也得一百五十平吧?这房子不是高干、富商谁住得起啊!”
安远勉强挤出一个笑:“一个亲戚家。再说了,救不救人跟有没有钱有啥关系!” 耔阳转头观察了一下安远,这小子正瑟瑟发抖、却顺着脖子往下淌虚汗。
就在这时候,安辛萍给安远打来电话问他在哪里,安远想了一想,只说了见义勇为一件事——这事儿他肯定是瞒不过去了。
安辛萍在电话里骂他傻,骂他蠢,骂他不给当高官的继父挣脸就只知道添乱……安远把电话拉得远远地放在一边,尴尬地对耔阳笑笑,等安辛萍的骂声稍弱,他才对着电话说:
“妈,他是他,我是我。即使他当了皇帝,我也不会去当那个太子。即使他是个乞丐,我也不会嫌弃、鄙视地把他赶出门去。他是你的丈夫,我是你的儿子,我们三个人的关系就只有这样而已。我安远有我自己要走的路,跟他是个什么人,毫无关系。到医院了,我挂了。别担心,我晚一点儿回去。”
就是这么一段有些负气的话,让耔阳对安远的看法彻底改观了。就像六岁的耔阳对仝天祁说:“仝叔叔,我不怕!让我正式加入‘幽’吧!我要走我自己的路,我可以证明给你们看,我不是我爸爸,我一定会比他做得更好!”
安远的身体摇晃了一下,他紧握着拳撑住额头,又是一阵眩晕。
“远哥?”梁筌一步跨到安远身后,查看了一下他的脉相。
“怎么样?”耔阳焦虑地问。
“太虚了。”梁筌摇摇头。
“还要多久?”耔阳问其他三名队员。
“再给我半分钟!”“棒棒糖”君吐掉嘴里的木渣说。
安远挨过了眩晕睁开眼睛,再次坐回到电脑前。领口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逮到了!”
“搞定!”
“Ga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