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儿想想便问“两位爷平日里除了出宫还玩什么?要不咱们下棋玩儿?”
“哥哥下棋下得不好。”胤俄是个实诚人。
“换个新鲜的下法可好?素儿从洋师傅那里才学的呢。”
五子棋下法简单,可要下得好还是难,过去看过些棋谱,可还是下得不怎么精。又教了他们黑白反转棋,对两个阿哥倒也合适,两人自顾自地下棋,倒把素儿撇在一边,快传晚膳了才告辞走了。
七
隔天素儿硬拖着佟妃练了瑜伽,躺在垫子上做完休息式,佟妃也不起身,看着天对素儿说:“做了倒是神清气爽的,只是耽误了早课。”
“额娘,什么是早课?”素儿不明白,翻转身子侧躺着支着头问佟妃。
“怪丫头,还有不懂的事儿啊,就是诵经念佛啊!”
“额娘信佛吗?”
“说不上信,但每日介念念佛,心静,也有个念想……”
“素儿不信佛,佛也是讲究个与人为善,别的就只是认命,这辈子不好就算等下辈子。素儿倒情愿相信自己,相信亲人,不自在就找自在。这辈子都没好好过完呢说什么下辈子的事?”
“起吧,再躺着就嫌凉了。”佟妃打断话头,又不放心“素儿,这些个念头断不能让别人知道,等你出了宫,想怎么自在就怎么自在,现在不行,玩什么没关系,话却不能乱说。明白吗?”
吃了早点去见威廉,他果然带着琴盒子和一叠子书来。素儿不说话,打开琴盒,一点点调着音,等调好了却并不拉,把琴仍放回盒子收了,取过书,在威廉惊异的眼光下看了起来。这个角落不能碰,一碰就生疼的,至少现在还不能,然而一个个音符却在脑子里跳跃起来。素儿瞪大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
吸了口气,问威廉有没有羽毛笔。威廉再次惊诧到反应迟钝,尽管有着生意人独特的精明,却无法想象一个八岁的女孩子如此的表现:她懂得西方人说话方式,知道荷马史诗、羽毛笔,能熟练地给小提琴调音,明显会拉……
素儿把生字写下来,看完一节才请教生词。威廉一点点讲解,素儿再背一遍,然后完整地念一遍“的确文词优美,难以想象这是一个盲人所作。”
“格格真是好记性。格格为何不试拉一个曲子听听音色呢?”
“我不打算课程里有音乐这个内容”语气生硬,眼里雾气又上来了。
“那么算术课程格格准备如何应对?佟妃娘娘一定会问功课的。”
“你出题就是。”想到自己语气过于生硬,又缓下声音“威廉先生能为我保守秘密吗?”
“我可是要冒着欺骗佟娘娘的危险呢。”
素儿突然感到了危险的存在,由于是八岁孩子的身体,被视为妖孽的可能性极大。“您已经选择了欺骗不是吗?因此您才带了琴带了书来。我敢打赌您一本关于算术的书都没带来。”
“算术简单不需要课本。”
“那我是否可以告诉额娘,您——威廉先生来给本格格上算术课,却不带算术课本或讲义,带着西洋的淫词艳曲过来,逼着本格格念呢?您猜额娘会更相信谁?”
“格格,您明知道事情不是这样的。”
“威廉先生,本格格更知道我们刚完成一个交易,以后,我们可能还有合做生意的机会呢!我想,威廉先生总是喜欢和聪明人合作而不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庸人,对吗?”
回延禧宫的路上素儿心绪不宁,极为沉默,步子走得也快,连十三、十四在叫她都没听见,只管低着头往前走。秋荷、春芽一边行了礼一边直叫格格,十四大概是急了,跑上前去拉素儿,一个没站稳,两人滚作一堆。素儿本就情绪低落又吃了痛,把一股子气全撒在花盆底子鞋上,坐在地上恨恨地把鞋踢得老远,又褪下袜子,看着左脚红肿的脚踝,自顾自揉着,看也不看边上的十四。
十三赶上前来斥道:“素格格把礼数全忘了?见到阿哥也不行礼还冲撞阿哥?”
“十三哥说什么哪?都肿成那样了,怎么见礼啊!尽跟四哥学这些有的没的”十四倒是护着地上的素儿。
素儿还没冷静下来,话也不经大脑就冲出来“回十三爷的话,素儿今儿没看到有哪位爷逃学,也没有哪位爷扯过素儿,更没有见过十三爷来问话,素儿只是被从天而降又不翼而飞的大石块拌倒摔伤了脚,把什么礼数也一起摔没了。”
两个阿哥倒被她气笑了,这怪话还真没听见过。十三问十四有没有摔伤,十四摇摇头,十三便道:“十四弟,咱们走吧!咱们今儿也没来过这里,也没见哪个格格摔个四脚朝天,更没见谁踢掉鞋脱了袜子发脾气。”
“小心眼儿”素儿暗骂。秋荷春芽忙拾了鞋过来扶着素儿,到路边亭子坐下,正要去找跌打药,却见十三和十四又回来了。素儿脑子冷静下来正待行礼,“罢了!罢了!”十三说着赶上来递上一盒药膏子,春芽接过了就给素儿上药,疼得她直呲牙,十四一把夺过了帮素儿涂,这下儿更疼了。素儿吸着凉气道:“爷身份贵重,素儿担当不起,还是让秋荷上药吧。”
十三在一边哂笑道“十四弟,人家素儿嫌你手笨呢!”被十四拿眼剜着才不笑了。
没成想素儿又烦燥起来,“素儿谢过两位爷赐药,想必两位爷学里还有功课吧?素儿不送了。”闷头看秋荷一点点揉着脚踝,这药确实很管用,很快就觉得疼得轻了。穿好鞋袜抬头看到十三、十四还站在那里,两个小太监都紫涨着脸皮,意识到自己把两位爷晾这儿半天了。
“两位爷是不是找素儿有事儿啊?”只能装无辜了。唉,一会儿跟威廉较劲,一会儿又成了孩子在这儿对两个阿哥使性子,怎么就没个怕字呢?阿玛和佟妃都要自己好好的,这样子能好得了吗?
“就是你上回教九哥十哥的黑白棋,说了半天我们两个也没听懂。五子棋倒是洋师傅会,教了我们一回,这黑白棋洋师傅也不会。今儿听说你下了学,特地……跑出来找你的。”十三略顿一顿说了,想是觉得不好意思,才偷偷来找素儿的。
“这个要教光靠说的不行,得要边下着边教着,一会儿就成了。哪天两位爷带了棋子来,保管一下子都会了。”
“别告诉九哥十哥成吗?”十四小心地问。
“成!”
八
晚膳后素儿早早地回了房,两个丫头看她上床后便照她的嘱咐掩了门出去了,偌大的宫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躺在床上还是心神不宁,讨厌的方枕!翻身起来看到琴盒,也没披件衣服便赤着脚走过去。打开琴盒,手指轻轻地抚过琴身,仿佛是在触碰前世的唯一联系,温热的记忆随之而来,带着莫名的压抑。终于是回不去了,这琴也不是原先的那一把,没有任何磨损,也没有那种圆润。
着了魔似的拿起琴在肩上架好,右手伸向弓,终于还是没拿,只虚拉着那不在手里的弓。心底随之响起婉转而凄凉的曲调,那是神秘圆的《白石》。一曲既罢,素儿哀伤得几乎窒息,搞不清自己是在前世还是今生。每首曲子都是一种心境,而最动人的往往是作曲者的哀伤,因为哀伤的是别人才显出自己的幸运吗?作曲者因此活在自己动人的哀伤里,自己却是借别人的哀伤说着自己的故事。世界很小很小,心的领域却很大很大。
烛光黯淡,传来一阵阵烛油的气息,妆台、多宝格、木屏、隔帘还有拔步床被跳跃的光映得如同鬼魅,素儿透不出气来,到窗户前把窗子一扇扇全打开,夜凉如水,冷冷的月色带着幽蓝的光倾泄进来。多久没看过月亮了?记不起来了,这么好的记性都记不起来了,可月色仍如三百年后的清朗,那是不变的记忆,母亲是否也在这样的月夜活在另一个世界里呢?素儿现在发现宁愿信佛,相信轮回,只是自己走到岔道上了……
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傍晚,佟妃和靖安一直守着,看素儿醒来便一起连哄带骗地逼着她喝了药,又喝了碗粥。佟妃眼红红的,问素儿怎么会赤着脚散着发还把窗户大开着睡在地上。素儿不知如何回答,想起晚上的事,便拿眼找小提琴。靖安象是知道似的在一旁说:“额娘觉得那东西有点不干净,引得你犯了魔症,正想送柴房烧了呢!”
“额娘别烧了,不关它的事……”又想不出理由解释,只恳求地看着佟妃。
佟妃沉思着,半晌方抬头道:“素儿,额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这里只有咱娘儿仨,能告诉额娘吗?说出来额娘也好为你谋划,一直憋在心里额娘和你姐姐看着心疼。”
说什么呢?前世今生?任佟妃也念着佛,真碰上了也会被吓坏了的。自己能到这三百年前,母亲定是在不同的时空里过着斩新的生活,祝她幸福吧。想到这里素儿心里倒是明朗了许多,挤出笑来说:“额娘,素儿不是好好的?药也吃了,粥也喝了,明儿又能欢蹦乱跳的了。叫秋荷和春芽进来侍候着吧,额娘和姐姐也累一天了,快歇会儿。”
“这两个丫头还在外边跪着呢,竟然让你一个人在屋子里!”佟妃脸色又差了。
“不关这两个丫头的事,素儿不想老有人跟着,象被软禁着一样,睡觉都担心别睡相不好被人看了去,怪别扭的,便不肯让她们进屋。”
“你这成天价小脑瓜里尽在想什么?有人侍候着都这样,若是没人侍候着还不知成什么样儿了。好吧,叫她们两个进来,把那东西也拿回来。”
两个丫头跪了一天,脚早麻了,进来时行不得礼,素儿看看便让她们先下去歇了。听得外面老十的粗噪门在问:“妹子醒了吗?”然后就噼噼啪啪地进来四个阿哥,一叠声儿在那里问病情。
“素儿行不成礼了,几位爷多担待。”
“谁让你行礼了?妹子你只管好好躺着,谁让你行礼,哥哥我教训他!”老十说话总是那么冲。
四人各自拿了一堆补品放在桌上,十四从怀里又取出一串糖葫芦给素儿,被素儿笑着挡回去:“这糖葫芦我可不喜欢,吃着酸酸的流口水。”
老十便问:“十四弟怎么把这吃的东西放怀里?”
十四争辨道:“拿油纸包好了的!我还以为女孩子都喜欢这个吃食,偷偷从宫外带回来的。”
素儿听了倒不好意思了,便说:“真的是宫外带回来的?那我尝一个。”说着便要起身。十四拿着凑到她嘴边巴巴地看她咬了一口,酸得直眯眼,开心得什么似的。
老九倒是简单,一套能摇头晃脑的泥人,唐僧与三个徒弟。搁在素儿的床头,给她玩着解闷。老十拿了几个花钿子,说是给素儿贴那小疤用的,被老九瞪着,说是那么小的疤又不起眼,要你拿花钿子提醒着。
几个人又说会子话就让素儿早点歇着便都告辞走了。素儿心里暗自庆幸,没人问她是怎么病的,不然的话,只怕要传得沸沸扬扬。
第二天烧全退了,佟妃仍不放心,让她再歇一天再上学,又不让出门,只在屋里养养,靖安也停学一天陪她。看素儿没事干闲得发慌,便叫腊梅继续教着刺绣。把绣了几天也只是一个花样的帕子拿了来,素儿心里直叹气,这针脚长短控制不住,运针更别提了,一手在上一手在下,针扎到哪儿都不知道,不扎到手已是万幸。
“你这都学了几天了?怎么一根针就把你憋出一头汗来?还不快擦擦!”佟妃在旁边笑道。
素儿耍赖道:“想是这针太小太滑溜了,会逃呢!”
“腊梅,拿根牙签子在一头扎个眼儿穿上线给格格试试,那东西又大又不滑溜,定是逃不了。”佟妃也太幽默了吧!晕死。
腊梅在那里僵着又不敢笑,只在那里把头低了憋气。“罢了,继续教吧!被你这丫头闹得好些天都没诵过经了。”转身去小佛堂念经。
腊梅终于吃吃地笑了出来,素儿脸上挂不住,便说腊梅笑得难听。靖安也是笑得眼眯成一条缝,“姐姐笑得可难听?”
“腊梅到外头笑个够去!秋荷,帮我找找哪儿有木匠用的墨线盒子。”
“格格要墨线盒子做什么?”春芽也是个好奇的。
“不要你管,只管帮我寻来便是。”素儿堵着气闷声说,拿剪子把歪歪扭扭的线全拆了。
靖安凑过来看素儿,素儿扭过头,靖安又跟着过去看,素儿撑不住笑出来:“姐姐笑话我!”
“姐姐没笑话,明明是素儿自己在笑。”转身坐回坑榻上,盘了腿看书。
“姐姐弹琴给素儿听。”素儿仗着自己在病中,撒娇。
“姐姐喂点心给素儿吃。”
“姐姐给素儿喝水。”
……
靖安尽管宠着照做,也不假手小桃小莲。素儿自己都不好意思了,明明比靖安大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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