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狈、慵懒、睿智。
一定还有别样风情,等待被发掘罢?
“不会寂寞么?”仇猎侧头,看阳光将晓冽的面孔晒得微微红润,原本苍白的肤色,竟似透明般,莹莹如玉。
寂寞?晓冽迎视仇猎幽黑深广的眼,似跌落无垠广袤旷野。无论他看起来笑得多么温熙,可是,她都看不到他的眼底。
“谁会永远陪伴另一个人呢?”晓冽仰起脸,敛下浓密睫毛。曾经,她也以为会同另一个人,走至生命终结时。可是,彼人在中途早早转身。留下她,寂寞也好,孤独也好,只有她一力承担。“要学会善待自己,懂得排解,总有什么事,可以令自己不再寂寞。”
不是俩俩拥抱在一起,便会觉得充实。
有时,人体带来的欲望退却后,只留更深刻入骨的寂寥。
晓冽睁开眼,微笑。
“很多时候,越是处在汹涌人潮中,灵魂越显得冷清。”
仇猎只觉连整副魂灵,都似被这淡淡一句话翻搅。
原来,他这些年,在世界各地辗转游走,想要摆脱的,那种挥之不去、如影随形的感觉,只用如此简单一句话,已可解释。
仇猎露出真正微笑,这个时而狼狈、时而散漫的女子,实在让他意外。
晓冽所受震撼决不下于仇猎。
这些她最深心中的感悟,她从未向任何人提及。即便在感情最脆弱时候;即便在晓雨、笑逍陪在她左右,劝解安慰时候;即使,午夜梦回,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这番话,她也从未宣之于口。
为什么,今日却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向陌生如他者吐露?
因为风正轻,云且淡,阳光抵好。也因为,他是一个同她全无利害关系的陌生人罢?
所以,才让她卸下披了太久的伪装,轻易吐露心声。
晓冽,仇猎决非易与之辈,他不当老大多年不代表他好惹,你给我离他远远的,越远越好!
晓雨的殷殷告诫浮现耳边。
微笑扩大,扯成一个傻呵呵笑容。晓冽抓紧背包和数码相机。
“时间不早,我要回去了。”晓冽站起身,“很高兴又遇见你,再见。”
说完,晓冽转身小快步走开。
仇猎哑然失笑,看晓冽脚步有些微跛地落荒而逃。
没错,晓冽给他的感觉,正是落荒而逃。
她好象一只毫无攻击性又无警觉性的小动物,冒冒失失亲近一只隐藏起危险气息的野兽。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心里那道示警开关,突然被触动,蓦地合上。
所以,她就似美丽水鸟般,张皇失措,振翅逃开。
仇猎敛睫,看着仍摊在自己大腿上的记事本,薄唇边泛开一线似算计又似玩味的笑纹。
巴掌大纸质精美的记事本,每页左下角都印有小熊维尼抱着蜜糖罐子的可爱图像,憨态可掬地望着翻开记事本的人。
仇猎知道,以他的速度,绝对可以立刻追上去,把记事本还给她。
可是——仇猎修长干净的手指轻轻翻过一页,看着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的随想、感悟;以钢笔勾勒、线条简单流畅的建筑物草图和故事大纲,温煦的眼里闪过刹那精芒。
翻到记事本扉页,上面贴着女子干净简单的小照,眼神清澈,下面有数行备注:
韩晓冽,易丢三落四,头可断,血可流,这本记事薄不能丢。如有仁人志士拾获,请按以下QQ号码或邮政信箱联系失主。
仇猎微笑,字体与内页上的不符,显然是深深了解“韩晓冽”的人所写。
仇猎合上记事本,放进衣袋中,起身,另选一条小径,慢跑而去。
他不想追上去,就这样把东西还给晓冽。
他想看看,命运是否还会将他们两人自人生无涯的海中牵系在一起?
但,如果不会——仇猎淡淡想,命运的转轮,就要由他自己来操控。
阳光和风,在仇猎身后,交织成巨大羽翼,翩翩不绝……
第四章 改变,在心间
啊……
一声凄利尖叫,在暗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晓冽妈妈摇头,老式公房隔音效果不彰,即使门窗紧闭,女儿的叫声也依稀仿佛就在耳边响彻。
但晓冽妈妈并没有出面制止女儿学午夜狼嚎之意。
晓冽自病中失恋后,沉闷太久,总仿佛掀不起波澜的死水一潭,哪里有年轻女子该有的活泼俏皮?让她这样吼一吼,发泄发泄,也是好的。
晓冽爸爸更绝,报纸一摊,小小收放机耳机一塞,完全不予理睬。只要晓冽不是跑到外头发神经,在家里,喜欢怎么作天作地,他也不担心。
晓雨敲门进来时,晓冽的尖叫犹绕梁三尺,余音未绝。
“晓冽怎么了?”晓雨狐疑地问。
“不晓得,从那天早上回来,就三不五时放开嗓门,也不肯说为什么。”晓冽妈妈摊手。女儿大了,不肯同父母交心,有什么事统统都摆在肚子里。
“我去看看。”晓雨向晓冽妈妈微笑。晓冽至爱惜生命,决不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来,大抵是什么事教她烦心,索性尖叫减压。
“让她变身完了出来吃饭。”晓冽妈妈叮嘱。
晓雨走进晓冽房间。
晓冽闻声,抬起头来,看见晓雨,复又埋首枕间,低声哀号。
“发生什么事?”晓雨坐到床边。很久没见晓冽有如此外放情绪,还以为她真练就了刀枪不入、百毒不侵、不动如山的功夫。其实,内心里,晓冽始终仍是那个爽朗女子。
“我的维尼记事本丢了。”晓冽的声音自枕头里闷闷传来。
“终于丢了啊……”晓雨要捏住自己手背,才能强忍笑意。
“什么叫‘终于丢了啊’?”晓冽翻身,不满地嘟哝。
“早教你要把资料及时输入电脑并且备份,这样即使遗失,损失也不会太惨重,偏偏你懒,不肯听话。”
“我和电脑有不共戴天之仇!”晓冽咬牙切齿。横死在她手里的电脑已经超过五部,而且看来最终统计数字将不会停留在“五”这个数上。
晓雨终于忍不住笑出声,这个妹妹,有时可爱得让人想咬一口。
“好了,你也别懊恼。我在记事本上留了你的QQ号码和信箱地址,有好心人拾到,自然会设法联系你并归还。如果没有,索性从头来过。你脑子里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还怕被偷去不成?走,吃饭去。”
如果被晓雨知道,自己又碰见仇猎,且记事本很可能是在匆忙离开时遗落在仇猎手上,不知她对自己是否还会如此和颜悦色?晓冽暗想,却不打算告诉她,免得她即时由淑女化身无敌老母鸡。
“有网友在网上问,晓猎为什么不肯向读者展露庐山真面目。”吃完饭,晓雨掏出数张打印纸,充当记者,向晓冽提问。
“久病缠身,蓬头散发,皮肤苍白,眼大无神,实不敢以此面目示人,吓坏广大支持者。”晓冽状甚严肃答。
“去你的。”晓雨横晓冽一眼。“下一个问题:准备何时向读者公开真实身份?”
“……”晓冽双手抱膝,窝在沙发里,侧头靠在晓雨肩上,“等我能令身边的人都感受到幸福时。”
“滑头。”晓雨将打印纸卷成一卷,轻敲晓冽的头。瞥见她脸上淡淡沮丧之色,太息:“小笨蛋,别再想你的维尼了!喏,世界野生动物摄影展门票给你。出去转转,说不定有意外之喜。”
“姐姐,实活菩萨也!”晓冽笑。这个展览可是国家地理杂志办的,虽不致一票难求,但也票价不菲。
“不用拍马屁了,这是公司客户给的,晓得你或恐会喜欢,特地留给你。”晓雨微笑。太刺激的活动,晓冽是不能参加。与其把票送给旁人附庸风雅,倒不如给自家姐妹,增广见闻。
春衫已老,夏衣如水,大宅中光影寂寂。
仇猎懒懒仰躺在中庭草坪上,身边一具小小收录机,在轻轻放送歌曲。
女主持人有一管出人意料的沙哑喉咙,并不多言语,只是静静聆听,然后送上一曲旋律优美的歌曲。
Hello darkness my old riend
I've e o alk wih you again
Because a vision soly creeping
Le i's seed while I was sleeping
And he vision ha was planed in my brain
Sill remains
Wihin he sound o silence
In resless dreams I walk alone
Narrow srees o cobble sone
Neah he helo o a sree lamp
I urned my collar o he cold and damp
When my eyes were sabbed by he lash o neon ligh;
ha spli he nigh
And ouched he sound o silence
And in he naked ligh I saw
en housand people maybe more
People alking wihou speaking
People hearing wihou lisening
People wring songs ha voices never share
And no one dare
……
Paul Simon为电影《毕业生》所写的主题歌《he sound o silence》,象一弯清澈沁凉的溪流,缓缓在空气中流淌。
仇猎双手枕在脑后,闭着眼,胸口上摊开一本西德尼?谢尔顿的《天使的罪恶》,并没有翻动几页。他只是蓦然想起公园之中,那个很认真地说“不爱天使”的女子,所以顺手自书房里带出这本书。
SARS疫情基本得到控制,每日确诊病例已多日为零例,整座城市又渐渐回复喧嚣热闹时光。
人类是最擅于遗忘的。稍早还惶惶不可终日,惟恐染上疾病,用不了几日,却又笙歌燕舞,一派升平。
只是世卫组织与旅游组织仍未解除禁令,去国远游的计划,仍遥遥无期。
可是——仇猎沉眉,他血管中那把澎湃汹涌的声音,在不停召唤他,想脱离这都市的樊笼。
大宅里有太多能勾起回忆的人事物,让他难以挣脱。
细软草皮轻轻刺痒他的耳垂,仿佛久远以前,那在他心目中直似天使般的少女,调皮地俯在他背上,向他耳朵吹气带来的异样感觉。
连阳光照射在合起的眼帘上,在视网膜上留下血管的浅粉色,都能教他不自禁想起两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少女,在静寂无人的午后,躲在荒芜宅院里,偷尝禁果时的火热缠绵与激情战栗;想起少女洁白细腻紧致如冰瓷的肌肤,在他修长粗糙手指抚摸下,如花般绽放诱人娇羞的粉红色泽;想起两人交织在一起,粗浅不一的喘息呻吟……
仇猎烦躁地翻个身。
记忆多么神奇,以为自己终有一日会逐渐淡忘。可是,只要稍有一线媒触,记忆就会似燎原之火,瞬间蔓延。
仇猎勾唇自嘲,他甚至不如公园中那个看似迷糊的晓冽通透。
一道阴影投在仇猎身上,挡去初夏温热阳光。
仇猎睁开眼,看见大哥仇远站在他身边,微笑着俯瞰他。
“难怪母亲说你是野猢狲,里头好好的床不躺,偏偏跑到外头睡草皮。”
仇猎坐起身,拍拍草皮。“我没听见你回来。”
仇远也毫不在乎一身名牌西服,席地而坐。
“父母亲和安洁都习惯午睡,所以我叫司机把车停远一些,自己走进来,免得吵醒他们。”
仇猎自认绝无兄长这般细心,也因为他不够细心,才会没注意他所爱的人,原来并不快活。
“很闷罢?教你成日呆在家里,无所事事,我估计已快接近你的极限。”
仇猎笑出一口白牙,扮一个笼中困兽的表情。
仇远摇头。“既然如此,我找些事给你做。”
仇猎露出惊恐表情。“大哥,你要把你单纯的弟弟推进火坑?”
“火坑?”仇远展开一线阴森笑意,“本该两兄弟胼手胝足共同料理公司事务,现在由我一个人承担;本该两兄弟一同承欢父母膝下,现在也只得我一个。阿弟,你说,我有没有权利推你进一次火坑?”
仇猎缩缩脖子。好罢,父母在不远游,他已先犯了“不孝”之过;未能帮兄长分担辛劳,是他“不义”。
“喏,两张摄影展贵宾券,麻烦你去替我应酬一位重要客户。”
抛下两张印制简约精美的门票,仇远起身进屋去了。
这个弟弟,他是欠了的,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一定设法多留他几日。
司机将汽车停在晶悦酒店门前,立刻有红衣黑裤、笑容可掬的门童过来拉开车门,恭敬地将客人迎进酒店明亮的大堂内。
仇猎着一套优雅的米色休闲西装,欣长身躯迈着悠然步伐,走近前台,向当值的接待小姐微笑。
“请替我接1108房间,就说仇猎来访。”
“稍等。”年轻的接待小姐,还以得体微笑。未几,她放下电话。“弗朗索瓦夫人请你稍候片刻,她立刻下来。”
“谢谢。”仇猎缓步踱开。
晶悦酒店落成,他还是第一次走进来。大堂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