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丽一边找出安吉拉的风雪外衣,一边对孩子说。安吉拉发出了格格的笑声,踢蹬着,绽开笑脸,莱丝丽将她包严实,然后将她放在了前背袋里。
屋外,正有一阵风刮过院子,带来一股清新湿润的气息。莱丝丽推开门,走过砂砾石铺就的停车区,向牲口棚走去,风把她的头发吹得乱蓬蓬的。牲口棚的门开着,一股暖烘烘的马和陈年皮革味扑面而来。灯光很暗,不过她一眼就看见了查斯,他正手拿干草叉,把一满叉一满叉的干草放人草料槽中。母马和马驹用水盈盈的大眼睛瞪着他。
他瞟见了她,马上注意到了她的背袋。“这儿太冷,当心孩子啊!”
“她没事儿。”
“小家伙都比较娇嫩。”他扯断了另一包草料上的绳子。
“倒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你成了这方面的专家?”她问道,马上注意到他的眼神黯淡了。
“我为许许多多的母牛和母马接过生。”
“我知道,我知道,就像你帮安吉拉来到人世一样,相信我,我真心感谢你的忠告,不过她真的没事。”
“随你怎么说吧。”他的口气并不那么确信,不过她也不以为然。她顺着一排排厩栏走去,逐一拍拍如丝绒般柔软的马鼻子,看着它们,而马匹则因为听到人的交谈声,耳朵全都在轻轻摆动。它们似乎都感觉到了这股紧张的气氛,显得有些不安,尾巴来回摆,蹄子在干草上来回倒换着。
“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你过去住在这儿?”她发问了。
他正在将干草叉进一只草料槽,立时住了手,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有一刹那,他似乎想反驳她,想矢口否认在遇见她之前到过这地方,不过他没这样做,他只是用力将干草叉插进一捆牧草里,将臀部靠在了一扇栏门的横档上。尘土飞扬,一匹马发出了一声紧张的嘶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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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想要告诉你。”
“你想好了吗?什么时候?”
他的嘴角抽紧了,灰色的眼睛通常是那么温暖,这时却变得那么冷。“只要时机合适。只不过看来还没到时候。”
“泽克·福琼就是你的父亲?”
“是的。小泽克。”
她吐了一口气,抬眼瞟着天花板,最后一抹阳光红通通的,正透过贮放干草的顶阁上的圆窗户照射进来。“有人认为艾伦占了他的便宜。艾伦看起来不这么认为。”
“我爹是出于无奈才卖了它的。”
“为了什么?”
“流言蜚语还没传到你耳中吗?”
“我才不听流言蜚语呢。”
他点点头,把查特的死及其对父母的影响告诉了她“在银行威胁说,要取消这个牧场的回赎权时,我爹把它卖给了拍卖时出价最高的人,但这个价钱并不高。”
“是艾伦。”她木然地说。
“对。”
“我……我并不知道。”原先那股激|情一下子烟消云散,她突然觉得那么悲哀,而且觉得该为查斯的痛苦,同样也为他全家的痛苦负责。
“现在你知道了。”
羞愧的泪花在她的眼睛里翻滚,她为这个男人所承受的痛苦而痛苦。“你本该告诉我的。”
“为什么?”
这个问题悬在他们之间,像是撞到房顶的椽木上又反击到她的心灵之壁。“我也不知道,”她坦白说,感到安吉拉更紧地偎依在她胸前。“不过我认为……我觉得我本来应该知道的。”
他走上一步,离她更近了,她闻得到他那种独特的气味,那是一股皮革混和着麝香须后水的味道。“那有什么不同吗?”
“在我对你的感觉方面吗?”
“一切方面。”
“我不知道。”她承认说,只希望他会用双臂把她拥人怀中,带给她安全的保证。
“唔,别为此烦恼了,”他离她更近了,一伸手就可碰到她。“还有一件事也应该告诉你。”
她僵硬地站直了身子。他的声音令她相信,那不是什么好消息。“什么事?”她问,同时注意到他的一个眼角抽搐了一下。“是关于用水权的事,莱丝丽。”她的心猛地一沉,她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我想保证这个地方的利益,那我就不能让那眼泉水分流出去。甚至也不能分流给你。”
第八章
“因此,在这种情况下,我认为最好的是,如果我们……如果我们……”莱丝丽说刁;下去了,她注视着查斯的眼睛,觉得自己活像个傻瓜。就用水权的问题,他们已陷入了僵局。
“如果我们彼此不再见面,那会好一些。”查斯替她说了出来。他坐在货车的驾驶室里,准备好离开,引擎空转着。上周,由于他宣布无法供给她所需要的水,他们的经常性会面就此结束。他们之间的那种紧张令人不堪忍受,紧张与忧虑使莱丝丽彻夜无眠。说真的,这不仅仅是一个供水的问题,莱丝丽已开始变得十分依赖他,他们的关系由此而变得紧张。
“是的。”她说,心如死灰。她抱着安吉拉,安吉拉似于也觉察山在她身旁上演的这场戏的进展,开始变得不安起来。
兰博在车里,坐在查斯的身旁,它发出一声低沉悲哀的呜咽。
“随你吧,莱丝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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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并不是我想要的。我要的是你,查斯·福琼。你难道就不明白吗?但我需要知道你也要我。“好吧。”她硬挤出一个笑容,暗暗祈求别让他看见她眼里的泪水。“不过我们还是可以成为……”
“邻居。”他说道,没让她把话说下去。
“对,邻居。”她脸红了。当然,他们不可能成为朋友了。不仅是现在。今后都不可能了。他们共同享有的东西太多了。
他的身子探出了驾驶室,似乎想拍拍安吉拉的头,但又一咬牙,还没等手指尖碰到那头柔软乌黑的鬈发,就抽回了自己的手。似乎他已经想到了最好别采用这种亲昵的手势。莱丝丽的心碎了,在他挂上排挡,踩上油门时,她明白了自己爱他有多深,也意识到这样爱他有多傻。
“我告诉过你,我会把这儿全买下的。”雷·梅隆建议道。莱丝丽站着,一只胳臂搭在篱笆最上边的横档上,她看着嬉闹的马驹从围场的一端奔向另一端,那些牲畜只是那么一转身就快速奔跑回来,尾巴抬得高高的,鼻孔张得大大的,眼睛明亮,充满了野性。
“我知道。”夏日的太阳热烘烘地洒在她的背上。她的头发扎在脑后,有几缕滑落了下来,听任微风拂弄着。如今要费上一番劲才能让安吉拉安分下来,她正饶有兴趣地倾听着。
过去几个月里,莱丝丽不停手地干着。她用劳动换得的报酬是——一个果实累累、丰收在望的园子、几个正在为毕业而努力的学生、一个活泼可爱的健康婴儿,还有一个靠小本经营的牧场——这些本应该给她内心带来一份安宁,一个值得赞扬自己的理由,但她却不能。因为八月已临近,已经出现了水源枯竭的迹象。
“这么看来,查斯不会把用水权让给你喽?”雷问道,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
“是出了点问题。”她没有否认,真希望自己从来就没有见过查斯·福琼。打从她与他断绝了恋爱关系的那天起,她跟他的见面少多了。他倒还是顺便来看看,他多少还是觉得,不时来看望她和孩子是自己的某种责任。不过他们的谈话总是那么不自然,见到他高兴也只是暂时的,因为她知道他顽固、目标专一,尽管他曾是她的恋人,但现在至多只能算是一个熟人了。最难以忍受的是,在他以为莱丝丽没注意时,他看着安吉拉的那种神情。她的心都碎了,因为她感受到他是那么痛苦,那么悲哀。
“好吧,说不定我们能解决一点问题,”雷说,猛然将她带回了现实。“你知道,莱丝丽,我总是觉得,你和我,我们都有着某种特别之处。我没老缠在这儿是因为你是艾伦的遗孀。”
“我,嗯,很感激。”她说,但内心抽紧了。她将雷看做是一个朋友。仅此而已。
“还有,记住,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买你的牲畜的,特别是那头结实的栗色小母马。”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它精力充沛,是的,我喜欢我所有的女人都能像那样。”他发出一阵大笑,最后却给一阵咳嗽打断了,他一巴掌拍在篱笆最上面的那根横档上。“我会来看你的,宝贝,”他碰了碰安吉拉的头顶,而眼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莱丝丽的脸。“想想我说的话,我是认真的。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而且……”他的眼光移开了一下,接着又看着她;在他这么做时,她从他的眼光中看到了一丝色迷迷的眼神,她的内心十分惶惑。“……而且我知道怎样让一个好女人发挥作用。”
“我不认为我必须去考虑你的话,雷,”她急促地说。她对任何男人都不感兴趣——任何男人,除了查斯。“我会把那匹母马卖给你的,说不定还有几匹别的马,不过仅此而已。”她的目光直对住他专注的目光,只有这样才不会让他产生邪念。“我和安吉拉过得很好。真的很好。不管查斯是否把那该死的水给我都一样。”当然,这是谎话,不过她的脸上挂上了一个勇敢的微笑。
雷的嘴一撇,摆出了一副什么都知道的古怪表情。“你不必找什么借口了,莱丝丽。我和艾伦交往好多年了。我知道这个地方能赚多少钱,或者换句话说,它并不赚钱。我还以为或许你和我,是的,我们能解决彼此间的问题,成为一对,不过……”他抬了抬有点疲累的肩膀,“……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么我或许会有兴趣把你这儿全都买下来。我知道你的抵押是多少,我给你的钱肯定比它多,这样你就会小小地赚一笔。到时你可以从我这儿把这幢房子再租回去,或是到城里去买套房子。”
莱丝丽被他的这番话弄得目瞪口呆。“我——我没兴趣卖掉这个地方。”
“这我知道,宝贝,我知道,”他把手伸进衬衫口袋里去掏香烟。“不过,在一个男人的一生中有这种时候——唔,一个女人也一样,我想……那就是他必须去做,—件他并不太想去做的事。”他的眼光落在了安吉拉乌黑的头顶上。“有时,我们得想想,对那些依靠我们的人来说,怎样做最好。”
莱丝丽感到喉咙里发堵。
“艾伦死后,我对自己说,我会照顾你的,尽管到如今,事情变得跟我当初想象的不完全一样,但我会努力实现我的提议。”他的微笑十分宽厚善良。“或许该是你面对这一事实的时候了:这个地方对你来说太大了些。”
决不,她有点傻呵呵地想,感觉自尊受到了伤害。他点上香烟,朝他的卡车走去。尽管他的提议看起来十分真诚,但她无论如何不能放弃自己的家,安吉拉的家。不过,也许:她可以这么做呢?财务上有保障不也值得考虑吗?在城里买下一幢房子,根本不必担心什么用水权、燕麦价格的涨跌、坏天气或是复杂的母马产仔什么的。她可以找到一个教书的工作,有一份稳定的收入,虽然她整天不在家,但生活上有保障,放暑假时也可以呆在家里陪安吉拉。她咬紧了嘴唇,考虑着雷的提议。尽管等他爬上车子,将车掉头开出车道时,她感到如释重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不过,她不会忽视他的建议。
她不是真的相信雷,特别是在他暗示她能和他结合在一起时。她为这个想法耸了耸肩。他是这么一种男人,自以为关照了一个女人便是帮了她的大忙。有些女人十分吃这一套,莱丝丽寻思道,但她不是这种女人。她还没到那种绝望的境地。至少现在还没有。她可以给更多的孩子授课,可以接纳一个寄膳者,还可以把一部分田地租出去,她做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要成为某个男人出钱买下的廉价装饰晶。
不过她也可以卖掉这个牧场。她的眼光顺着房子的外围、起伏的土地、小小的院落和菜园、倾斜的篱笆和结实的马儿扫视了一遍,最后落在了泵房上,到了夏末地下水位下降时,那儿绝对没什么用处了。这个地方一度曾是查斯的家,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的安全小岛,直到他所信任的一切都土崩瓦解为止。他曾经无奈地放弃了它,她想,她也能放弃它的,尽管她已经爱上了这儿的一切。她成长的过程就是不断地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直到同艾伦一起在这儿安顿下来。尽管她的婚姻毫无爱情可言,但她还是那么爱这个地方。
她把孩子抱得更紧了,安吉拉发出了轻轻的呢喃。莱丝丽得先替自己的孩子考虑。她不会被打垮。她不会听之任之的。她挺直了脊梁,眺望着天际,看到了整片土地顺山势而上,直达山坡上的那片长满森林的山麓丘陵。
或许她该把这儿卖了。
或许她别无选择。
“要给猫剥皮不止一个方法,”凯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