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肾……没有一处不健康的。”陶亚看那男子口气松动,唇边泛起个笑,“零剐整卖,怎麽算你们也划得来。”
他说的……难道是我?
曾经,阿青说过,我的眼睛是如同结冰海面的颜色。
头脑蓦然清醒。这个叫陶亚的男子,一开始就没对我安好心。从头到尾,我都是个被蒙在鼓里的大傻瓜。
被骗的怒火一下子从胸口冲到头顶。也来不及想那麽多,我冲上去,对准那离我最近的猴脸男子就是狠狠一拳,打得他满脸五颜六色。
看也不看那惨叫著在地上打滚的猴脸男子,我一步步走向陶亚。他本就比我矮很多,我轻而易举地抓住他的领子,将他从地面拎起,狠声道:“你骗了我。”
“我……没有。可能,是有什麽误会……”陶亚不敢正视我的眼睛,目光闪躲。
对这种反复小人,我再无话讲。但最後,我还是渐渐冷静,放下他。
毕竟,在我又饥又困的时候,是他给了我食物和床。
这瞬间,背後传来一声轻响。接著,右肩处便是一阵剧烈的疼痛和麻痹。
那是麻醉弹,以前生化科研所的那些人在我身上用过。虽然我对这玩意儿有著比常人稍强的抵抗力,但任这种麻痹蔓延下去,二百步内肯定会栽倒。
我头也不回,伸手将右肩上的弹头挖出来,鲜血淋漓地扔在旁边。
身後,我听到了那群人倒吸凉气的声音。
趁他们那片刻的惊愕,我蓦然伸手抓住了其中一个染红发的瘦弱少年,将手勒在他的脖颈间,狞笑著:“这麽细的脖颈……你们信不信,我一下就能拧断?”
适才能够得手,完全是因为乘其不备。他们手上有枪,人的数量和装备都远超於我,如果不这样做,我没有逃离的胜算。
那少年在我的掌控下,如只受惊的小猫般不停颤抖,却尤自咬著牙,不肯求救。
真是的……看起来阿青说得没错。人越是年轻,就越是不怕死。所以,被历史上野心家们鼓动著上战场的炮灰,也大都是年轻人。
正在懊恼自己抓了个这样的货色来要挟,却看到猴脸男人从地上爬起来,捂著流血的鼻子,摇摇晃晃走过来:“放开他、放开他……我们放你走。”
“那是我寻到的货,你没资格说这种话。”陶亚霍然回头,瞪向猴脸男人。
“放了他,我们出你要的价。”猴脸男人不甘示弱地回瞪过去,“那小子是我们老大的小玩意儿。伤了他,我可担当不起。”
掌下的少年蓦然不抖了。再看他,削瘦的面颊上竟然落下了两行泪。、
噫,这倒真是奇怪。不过,现在显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听猴脸男人那样说,陶亚也不再坚持。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将我领到大门前,打开了大门。
门外,一片夜色迷茫。
我蓦然松开少年,掉头朝那片夜色中奔去,再不回头。
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
10
我离开那个陷井,拖著伤腿在空无一人的寂静街道上慢慢走著,心里更加迷茫。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完全不知道该怎麽办。
这儿是哪里?头顶上没有星星亦没有月亮,周围几乎都是一样冷硬而高耸的青灰色建筑。我迷路了。
虽然看不到未来的形状,却不能停下脚步。
我向前挪著步子,在前方昏黄的路灯下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孤单矗立的身影,竟是小皓。
“你怎麽在这儿?”我一步步走向他,满身戒备。
“那件事情……是哥哥不对。”小皓手中捧著一大块冻肉,黑亮的大眼睛中全是泪水,“我偷偷出来,好不容易才找到你。请……不要讨厌我。”
不想我讨厌他……很怕被人讨厌吗?对我来讲,别人讨不讨厌自己,倒是无所谓。
“那种东西,你很在意吗?”我蹲下身看著他,捏了下他哭得通红的小鼻尖,顺手将冻肉接过来──无论如何,我很需要它。
“嗯……”小皓点点头,然後又摇头,“不……也不是所有人。像哥哥和你,就会在意。”
“喜欢我?”我歪起一边的唇角,望入小皓的眼。
我逼视的目光,使小皓垂下了眼帘。但他又立即扬起脸,满脸通红地拼命点头:“喜欢……除了哥哥,最喜欢。”
小皓是那种教养极好的孩子。这种回答,已经到了极限。
心中陡然生出股暖意。此时他说喜欢的模样,和阿青重叠了起来。
“我也喜欢你。放心,我不会讨厌你的。”我站起来,想转身离开,“谢谢你的食物……还有,谢谢你们的招待和床。”
就在这瞬,小皓抱住了我。然後,我的胸前传来一阵刺痛和迅速蔓延的麻痹。
近乎下意识的,我咆哮一声,将小皓拎起来,用力摔开。
小皓惨叫著飞出去,身体被抛在水泥路灯杆上,弹起,重重落在坚硬的路面上。最後,再听不到声音。
我的胸口上扎著一支注射器,里面的液体已经全部被注入了我的身体。
那是针注式的剧烈麻醉剂,直接进入循环系统。我的身体就算对药物有一定的抵抗力,也没办法和这种东西相抗衡。
麻痹渐渐蔓延到了头部,我的视线开始模糊。但,我还是坚持走到了小皓身边。
“为什麽……为什麽要这样做?”我咬著牙,抓起他的衣领,摇晃著他小小的身体。
小皓这时已经不能回答了。他倒著气,血沫从嘴角不停涌现,眼睛虽睁著,却失去了黑亮的神采。
“喂,你怎麽了?”抱著那怀中不停颤抖的小小身子,我竟失了主意,“你不会这麽没用吧?喂,说句话来听听啊。”
看他的模样,已经濒临死亡。
被我抱在怀里的刹那,小皓黯淡的眸子忽然燃起了亮光。他蠕动著嘴唇,朝我身後的方向伸出了手。
我转头,看到的是脸色惨白,嘴唇不停哆嗦的陶亚。他的旁边,是以猴脸男人为首的那几个人。
“我不是说过……小皓只要乖乖听话就好,一切都有哥哥吗……”陶亚摇著头,眼眸大睁,一步步後退,“不……你不是我的小皓。我的小皓,一定还在家里等著我……一定……哈哈哈……”
陶亚一边毛骨怵然地笑著,一边跑开,再也看不到踪迹。
怀中的小皓,在这刻手臂蓦然垂了下来,泪水从失去了生命的眸子中滑落。
这个孩子,於深夜死在我的怀里。
几乎同时,麻醉剂蔓延到全身。最後的感觉,是那些人在用绳子捆我的手。
11
随著身体上的麻痹感渐渐消失,我恢复了神智。
首先映入眼中的,是肮脏斑驳的天花板。再看身上,发现自己被脱得一丝不挂,手脚被粗大的麻绳紧紧缚著。
打量了一下周围,发现这里堆满了杂物。粗糙的水泥地面很凉,我试著朝一旁的烂布堆处挪了挪,却发现里面蜷缩著一个瘦小的、包满了肮脏绷带的身子。
“又有人被送来了吗……”那小身子转过来,面对我的是一张双颊深陷,失去了所有眼内组织,如同活骷髅般的脸。
“你你你……怎麽是这样?”适应过後,我惊魂稍定。虽然有些结巴,却终於可以开口询问。
“三个月前,我和你一样健康。”那人忽然桀桀笑出声来,声音惨然,“如果你被割断了手脚肌腱,挖了眼球,摘掉一个肾,全身的皮肤被剥去五分之二……你的样子,恐怕也不会比我好到哪里去。”
我被他绝望的神情所慑,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看来你还不太清楚……他们是人体器官贩子。”过了一阵子,那人自己平静下来,干裂的唇角泛起魔鬼般难看的笑,“不过,如果你长得不错再加上运气好,可能会被整个卖出去,不必受这种零剐。”
“……把人当物品交易吗?”我愤愤不平,“这种行为,实在太卑劣了。”
“一般人的话,现在不是应该为自己的处境担忧吗……你这个人,倒是有点意思。”那人朝著我的方向挪过来。因为他的手脚肌腱都被割断,所以挪动的模样如同只蠕虫,“虽说不知道你长的样子……但声音,真的很好听啊。”
说话间,他将两片干裂的唇印上了我的肩。
“喂喂,你要干什麽?”虽说海茵也这样吻过我,但面对如此外型如此恐怖的人,不由得寒出一身鸡皮疙瘩。
那人不回答,自顾自地吻著。从肩膀一直到手臂,最後落在了我的掌心。接著,他从嘴中吐出了一样东西,黑黝黝的,锋刃处闪著亮光。
是块很小的刀片。
“没来得及用呢……”将刀片吐出後,他像完成了件大工程般喘著气,“在得到它的第二天,我就被割断了手脚肌腱。但是……一直没舍得丢,总想著什麽时候能派上用场。”
“……谢谢。”我心中大震,但想了半天,也只能说出最俗的两个字。
“不用。”他微笑,模样依然恐怖无比,“虽说我看不到,手脚又不能动,只能以这个方法给你刀片。但……明说了吧,我是喜欢男人的。也就因为这样,才被骗到了这里。”
我也笑了。这人,真是坦率得很。
“完全看不出来你是女人。”我一边用食指和中指夹著刀片割绳子,一边感慨,“他们那些人太可恶了,居然把人害成这样。对了,如果我能出去……”
“谁跟你说我是女人来著?”那人忽然大怒,声调陡高。
噫,那个……会喜欢男人的,难道不是女人?
心里是这样想著,却不敢作声,只有定定瞧著性别不明的那人,觉得自己无辜得很。
“算了……随便你吧。”下一秒,那人自己泄了气,“反正,我现在的模样,连人都称不上。”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麽,竟惹得那人如此颓丧。怕自己再说错话,索性闭嘴,一心割绳子去了。
刚才的交谈似乎耗费了那人大量的精力。很快,那人便再度蜷缩起身子,背朝著我睡去,动也不动。
就仿佛,适才发生的一切,全是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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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片很小,而麻绳太粗,还必须提防时时进来巡查送饭的喽罗。足足割了两天,手脚上的束缚也还没有完全割断。
那次以後,直到现在那人也没有和我讲过话。那人除了吃饭,每天就是蜷在那儿一动不动。有些像冬眠的阿青。
被关进这里的第三天傍晚,一群人来到了我们面前。他们,明显和以前送饭巡查的人不同。
其中有一个穿白色西服的男人,身上弥漫著淡淡的、我所熟悉的药味。
“身体真是好……现在居然还活著。不过,很痛苦吧。”穿白西服的男人走到那瘦小而缠满绷带的身体前,挑起那活骷髅般的面容,好看的脸上泛起个笑,“现在,又有人需要你的肾和心脏,你就快解脱了。”
“不要……求求你,无论如何,我想要活下去……”那人声音嘶哑地哀求著,本就恐怖的面容扭曲得更加难看。
“咦,当时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不是说愿意为我付出一切吗?”白西服男人仍然微笑著,“说过的话,可不能反悔哦。”
话音刚落,男人挥挥手,几个人上前将那人瘦小得可怜的身子架了起来。
“不要……求求你,不要!”那人全身都在不可抑止地颤抖,已经被吓得神智不清,嘴里只会拼命地,一个劲儿地求饶。
“住手,放开他!”我再看不下去,蓦然大吼。
“我竟忘了,这里还有一个。”白西服男人走到我面前,看著我轻笑,“你倒有些麻烦,体内的血属於稀有血型,很难找到配型的买主……不过,这样的容貌和身体,还有这性子,十足是头华丽的兽,应该有很多人愿意买来驯养吧。”
这人,在将别人的尊严和自由踩在脚下践踏,来满足自己的优越感。我绝对,不能原谅这种败类。
刹那间,我忘了自己的处境,不知哪来的力气,竟将自己手脚割得半开的绳索挣断,然後怒吼著扑上前去将白西服男人抵在墙上,一只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另一只手探入他衣内的肋间,用力往外一掰。
霎时,白西服男人的肋骨生生外翻刺出体外,内脏横流,浓重的血腥气充满了整个屋子。
满室皆惊。但顷刻之间,竟无人敢阻,直到眼睁睁看著那白西服男人断了气,那些人才蓦然回过神来,哭喊著奔出屋子去。其中一个人,甚至尿了裤子。
带著身上的血迹呆了半晌,神智才从愤怒中渐渐平静。这刻,感觉到的竟是无边寂寞。
在人类的眼里,我究竟是什麽东西?注定,我是异类,不被任何人承认、只会出现在鲜血和噩梦中的异类吧。
“我杀了他。”我走向那瘦小、还在颤抖个不停的身体,将他打横抱起。为了确认,又问了一句,“我……很可怕吧?”
“不……你是我的神。”他还在颤抖,但难看的脸上却已经开始微笑。缠满绷带的细瘦手指紧紧抓住我的肩膀,仿若用尽了一生的力气。
神吗?我哑然失笑。
那种东西,从来就不曾存在。不过,太寂寞了……如果有人愿意让我守护的话,我就成为那个人的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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