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出世,只怕暗华门里又是一片血雨腥风了。”
陆寒江点了点头:“二十年前我刚好在岭中闭关,听门人说过些,却不知竟真是如此惨烈。”
纪凌的事,陆寒江本就觉着蹊跷,再经秦三这么一点,种种悬疑堆到一处,越想越觉着不安,一拍案板:“我总觉着谢清漩有些古怪,怕是要害纪凌!”却见小汐一双眸子如刀如剑直刺到脸上,陆寒江晓得自己嘴快了,可这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要收也没个收法。
“是纪凌害了我哥哥!”
小汐的这句话陆寒江却听不过耳了:“你知道什么?纪凌对你哥,那是挖心掏肺的好,他们怎么混到一处的我不知道,可谢清漩帮了宗主诓他,总是不对。”
小汐一扬手,“啪”地把个酒坛子扫到了地下:“你又知道什么?你整天窝在深山里修道,你知道那些王孙是怎么横行于世的?你知道他们是怎么欺压百姓的?”说着双手扣住自己的前襟,“哧”地一声撕了开来,直把个陆寒江唬得面红耳赤,小汐厉声道:“看啊!你看啊!”
陆寒江为她气势所摄,瞄了一眼,不觉倒抽一口冷气,只见小汐由颈至胸卧了一条刀疤,翻皮卷肉、深入肌理。
小汐冷笑一声,眼角落下滴泪,她掩住衣襟:“我哥跟我自幼相依为命,他总说他命不好,注定孤寡,留不住身边的人,怕我有意外,天天帮我起卦,就连去街上买个脂粉,他都要算过吉凶才放我出门。时间长了,我便烦,有日我明明见他抽出根凶签,却偷偷换成了吉,骗他放我出去,谁知就这一趟,便遇了混世魔王,那畜生也是个王爷。你说纪凌对我哥好,呸!那种渣子会做什么,我全知道,我经过一遍!…我咬他,他就砍我,把我活活砍死!”
小汐语音凄绝,陆寒江饶是胆大也禁不住一阵哆嗦:“你是鬼?”
“不,”小汐摇头:“我是人,因为我哥把自己的命度给了我。我哥不会害人!只有别人害他!他那么清正、那么自重!都是那个纪凌!把我哥变成那样!”她越说越恨,越说越急,终于一头哭倒在阿笙的怀中。
房门没有掩实,冷风夹了霜雪扑入,撩到脸上,便是阵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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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夜里,清德堂中的灯火通宵未熄,小汐随阿笙去睡了,秦三跟陆寒江两个却是推杯换盏,聊了一宿。次日清晨,阿笙早早起了床,洗漱完了,到了外间一看,不觉愣住了,但见店堂里立着个陌生男子,见了自己还“嘿嘿”直乐。阿笙正要喊人,秦三却从柜台后冒出了出来,把条头巾扔给那男子:“扎上!”
男子依言扎好头巾,再配了身上的短打扮,赫然便是个帮闲模样,阿笙看看秦三,又看看他,低呼一声:“你是陆寒江吧!爷爷,你不是说再不玩易容了么!”
秦三点点头:“事出非常,寒江得回玄武殿一趟,不易容不行。”
阿笙满面狐疑:“易过容就可以进玄武殿了?”
陆寒江冲她眨了眨眼:“新年殿里要做法,还要备酒宴,人手不够,便会从外头找些短工,我去给伙夫打个下手,总还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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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寒江毕竟在玄武殿里待过六十年,殿里爱找什么人,摸得倒也清楚,执事的童子在三十来个帮闲里挑出五人,其中便有他一个。
进了角门,陆寒江就跟另外四个短工一起,直接下了伙房。这天已是腊月廿九,宕拓派讲究的虽是个清修,可年关岁节,也总要排下酒席,好好热闹一场,厨房里的活计便格外地重,厨子们忙得恨不能手足并用了,陆寒江他们更是被支使得跟陀螺似的滴溜溜乱转。陆寒江手里忙活着,心中暗暗叫苦,他跑这趟,可是想看纪凌的,若是给拘死在灶前了,能看的大概只有纪凌的午饭了。正焦躁间,却听个熟悉的声音在问:“怎么回事?这黄河鲤太腥了,王爷不肯用。”
陆寒江偷眼望去,那叉着双手的童子可不是碧桃么。厨子忙得狠了,恨碧桃添乱,存心怠慢:“你不是会法术么?照着你主子的口味变来就是!哦?对了,你被夺了法术?那就太平些吧。”
另个厨子见碧桃脸色不善,忙陪过笑去:“我们马上重做,您先请回,待会儿好了,我打发人给王爷送去便是。”
碧桃冷哼一声,甩袖而去,那厨子等他走远了才埋怨旁边的人:“你何苦得罪他,他那主子好不骄横,又有宗主护着,哪里是你我吃罪的起的。”
陆寒江蹩到这厨子身后,一见他把黄河鲤装盘,便晃到他跟前,果然那厨子指了他道:“你,把鱼给王爷送去。沿着长廊一直走,到了第一个院子右拐,然后…唉…这人呢?我还没说完呢!”
陆寒江端了鱼一通急行,心中暗道:“你给我指路?爷爷在这修行时,你还没灶台高呢!”
转眼间就到了纪凌住的偏殿,陆寒江叩了叩门,碧桃挑起棉帘,把他让了进去,桌边坐了个人,正是纪凌,陆寒江心中一阵狂喜,把鱼搁到桌上,四下张望,确知这屋里除了碧桃、纪凌再没了别人,当下“噌”地扯去了面具,对着纪凌笑道:“纪凌,你看我是谁?”
纪凌慢慢地抬起头来,陆寒江跟他对上了眼,心中不觉一凉,但见那人面寒如冰,黑漆漆的定定的瞪了人,诡异莫名。
陆寒江冲他笑笑:“你不认识我了?我是陆寒江啊!”
话音未落,纪凌猛地窜起身来,掌出如风,冲着陆寒江的胸口直拍而来。陆寒江拧身去躲,却还是慢了一步,肩膀给他掌风一扫,当下便没了知觉。陆寒江又惊又怒,边退边嚷:“纪凌,你糊涂了?我是陆寒江!”
纪凌却似聋了一般,右手一推,爆出团紫电,奔着陆寒江面门就过来了,陆寒江呆在原地,碧桃看不过,拽了他便跑,好在纪凌并不追赶,两人在长廊上狂奔了一气,好半天才站定了身子。
碧桃喘息未定,劈头就是一句:“你怎么回来了?快走吧。他已经不是过去的纪凌了,除了谢清漩,他谁都不认得,简直是个…行尸走肉。”
陆寒江怔怔地问:“怎么会这样?”
碧桃叹了口气:“刚回来的时候只是昏睡,偶尔醒了还像个人样。可后来,宗主着他跟谢清漩练功,练着、练着,就变了这样。”
陆寒江攥住围栏,“喀”地一声,把个朱漆栏杆捏成了两截:“谢清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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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过碧桃,陆寒江往东一气急行,他自知没了面具挡脸,若是撞上个熟人,怕是得坏事,故此低了个头,专拣僻静处走,好在风雪漫天、奇寒彻骨,门人大都躲在屋里烤火,长廊上不见人迹,陆寒江得了这天时之佑,顺顺当当地摸进了黎子春的别院,闪转腾挪,蹩到了谢清漩的房前。
才到窗下,扑鼻便来了股药香,屋里有人猛咳,陆寒江拿舌尖点破了窗户纸,朝内一张,但见谢清漩坐在桌边,秀眉紧蹙,拿袖子捂住了嘴,紫柯端了个瓷碗,跪在他脚下,眼里含了热泪:“公子,有病总得治,何苦瞒着人呢?这是我偷偷煎的药,你就喝了吧。”
谢清漩叹了口气,接过药来,一仰头,喝了个干净,推开碗盏,低低道:“把门窗都打开。”
紫柯愣了愣:“为什么?那该多冷啊,您怎么受得起这风寒?”眉头一皱,回过味来:“您是怕人闻到屋里的药味?”
谢清漩肩头微颤,不及遮挡,一口鲜血喷在了桌上,唬得紫柯“哇”地哭了出来:“公子,您到底怎么了?不行,我得去请宗主。”
“紫柯,”谢清漩面白如纸,却也沉定似水:“我早说过,不要烦劳宗主。”
“可是…”紫柯一咬牙:“公子,我真不懂了,您到底有什么隐衷?”
却听“卡吧”一声,窗户被人从外头拍开了,紫柯急回头看,有人“腾”地跃进了窗来。紫柯看他服色,知道不是玄武弟子,当下举了拂尘,直扫过去,谁知那人右臂一抬,便将紫柯的拂尘隔了开去,出招收势,尽得宕拓真传。紫柯定住心神,细细打量来人,这才“哦”了一声:“你是陆寒江!你来做什么?”
陆寒江指了谢清漩道:“你刚才问他的话,我也想问他一遍?谢清漩,你捣的究竟是什么鬼?”
谢清漩淡淡应道:“明知有鬼,你还敢撞上门来?”
陆寒江浓眉一竖:“你把纪凌害成那样,我恨不能一掌劈了你!可秦三总说你仁心柔怀,要我万万信你一回。谢清漩,你今天就给我说个明白,你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紫柯见他横眉立目,好不凶强,恐他伤了谢清漩,持了拂尘,拦在谢清漩身前:“玄武殿内岂容你撒野?你要伤了公子,插翅都别想逃出生天!”
谢清漩凝神谛听,忽而微笑:“陆寒江,你回头去看。”
陆寒江冷哼:“我才不会上当!”话音未落,颈间一凉,顿时软倒在地,再没了知觉。
“紫柯,你的眼睛还没清漩的耳朵灵啊。”随着一声笑语,一道人影随了纷扬的雪粒轻悠悠落到进窗前,但见此人面似润玉、眼如丹凤、衣袂翩迁、墨髯飘摆,说不出的神仙风骨,正是这宕拓派的宗主黎子春。黎子春走到陆寒江跟前,拿足尖勾过他的脸一瞧:“原来是他。”摇摇头道:“清漩,你送佛可送得不够干净,也罢,今日我再来送他一程。”说着,玉指轻拈,便要朝陆寒江的额头点去。
“师父,”谢清漩唤住他:“今天可是大日子,不宜冲了瑞气,这人留了,明天弟子亲手送吧。”
黎子春静静望着谢清漩,半晌点头:“也好。清漩,你脸色不好?病了吗?”提鼻子一闻:“一屋子药味。”
紫柯的面色一僵,倒是谢清漩淡然笑了,接过口来:“一点小伤,拖得久了,就有些麻烦,紫柯替我煎了些药,喝过以后好多了。”
黎子春点点头,也没多问,单指了陆寒江,吩咐紫柯:“先请他去土牢中住一宿。”说着朝门边走去,紫柯忙赶上去帮他挑帘、开门,黎子春一只脚都跨出门槛了,才回过脸来,补了句:“清漩,今儿的晚宴可别来迟了,记得把纪凌一并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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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子春出了门,却见茫茫风雪里走来两个人,当先那人正是纪凌,他披了件紫貂大氅,迎着漫天的雪片,昂首阔步而来,举止虽是傲然,眼光却有些发直,看到黎子春也全似没见着一般,转眼间到了门前,擦着黎子春的肩膀进了屋去,随行的碧桃忙对着黎子春躬身施礼:“宗主,王爷又犯糊涂了,吃过饭就往外冲,我只好一路跟来。”
黎子春闻言微笑,两人正说着话,却听房里一片桌倒椅塌的乱响,夹着紫柯的哀告:“王爷!你放过公子吧,他身子不好。”
黎子春隔着棉帘咳了一声:“紫柯,你出来!”
过不多时,紫柯灰着个脸,乖乖地走了出来,不及掩门,屋里便泻出阵床棂摇曳之声,紫柯双肩一抖,落下两行清泪,跪到黎子春跟前:“宗主,你救救公子吧!王爷这样…会害死他的…公子体弱…受不住的…”
黎子春嘴角轻扬,似笑不笑:“小孩子家懂些什么?随我回玄武殿去。” 说着玉手一挥,领了碧桃、紫柯出了月洞门,转过朱阁长廊,向正殿行去,走了一半,忽地停下了步子:“倒把陆寒江忘在清漩屋里了…”
紫柯迎上去问:“要不我回去看看?”
黎子春凤目微抬,:“你是想去坏纪凌的事吧?”见紫柯涨红了脸,黎子春轻叹:“清漩是何等聪明、知进识退的人,他做什么,自己心里清楚,轮不着你去替他担心受怕。紫柯,这忠心是好的,可也分对谁、用在哪儿,你须记得,你可是我座下的童子,就算要愚忠,也不该忠到旁人身上。”
一袭话说得紫柯面上青一阵白一阵,粉唇都快咬破了,低了个头,不敢作声,黎子春见势收住话头:“不说了,我们走吧,也别管陆寒江了,清漩自会安顿他的。”
三人一时无话,顶着鹅毛大雪,行不多时,便到了玄武殿前。黎子春站定了身子,仰视着巍巍殿阁,长叹了一声。碧桃、紫柯不知就理,也不敢问,跟着他默默地凝视宝殿。此刻已过了申时,天色渐昏,四下里云暗雪明,一派清冷,玄武殿高倨独立,纤柱秀廊全湮没在了暮色里头,单留个黑沉沉的剪影,衬了连天价的莹冰玉雪,端正肃穆之外,更透出股森森寒意。
紫柯不由打了个寒战,一愣神的功夫,黎子春已带着碧桃踏上了台阶,紫柯一面赶上二人,一面骂自己没用,这玄武殿他也是常来的,怎么今日倒起了怯意呢?真是撞了邪了。可想是这么想,心里头还是七上八下的,及至进了内殿,立在煌煌灯烛下,也难安心。
因是年节,玄武王的寝宫里新铺了朱红毡毯,几案上摆着黄橙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