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息把她笼罩住——他把她紧紧地拥在了怀里。黑色的皮夹克和鹅黄色的毛衣相互摩擦,发出柔和细腻的簌簌声。轻柔的略带沙哑的声音在她的耳旁响起:我把自己当成最好的礼物送给你。
这时只有她清楚自己的心脏是以怎样的速度和力度撞击着胸膛,在心脏咚、咚、咚的狂跳中,那种从未体验过的惊喜让她晕眩。一年来下定决心垒起的那堵墙瞬间坍塌,一股清泉正蜿蜒地、快速地爬过废墟,在干涸、龟裂的心田上畅流而过,发出嗤、嗤的细弱的润声。肖晨想用力推开他,却在反作用力的引导下紧紧地抱住了他,她言不由衷地说,你不是正在忙吗?跑到我这儿干什么?
我真的很忙,现在手脚都不够用,请你给点支援吧。黎军紧紧地拥抱着她,腾不出手来关门,只能用脚把敞开的门踢上。站在原地他们相拥着,一个在不顾一切地把自己的嘴伸向对方,另一个却盲目地在左右躲闪着。然后,他们像两条绞缠在一起立起身来行走的蛇,跌跌撞撞地走进屋子里。
像是一种技巧的对弈,更是一种心灵的碰撞,她终于不再违心的抗拒,让他把积攒了十八年的深情厚爱的亲吻送了上来,很醇厚。此时,肖晨只觉得自己像是从骄阳肆虐的沙丘,纵身跃进明净清凉的湖泊。温柔的湖水将她上下地摇荡,她的每一个骨节都在这里轻柔的舒展着,又慢慢地向四周弥散,他带着她在温柔中畅游。十八年的时间不能改变这相互熟悉的气味与温度,十八年的岁月轮回四季转换,无法磨灭这深深的情爱,十八年后的柔情依旧是这样缠绵缱绻。十八年的相思在这长长地相吻中释放着,链接着,激动的情绪在绵长的相吻相抚中趋于平静。
黎军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责怪着她,这么久了你真的不想见我吗?这七个多月,你让我找的好辛苦。我根本不相信你会离开我!我知道,你心里在怨我,因为我欠你的太多了。可是,你总该给我一个机会吧?你不该那么任性,想走就走,连个招呼都不打。这么久都不给你的家人和江兰写封信或打个电话报个平安,这叫他们多着急?叫我多着急你知道吗?妹妹从广州跑回北京两次,弟弟和我兵分两路,跑了大半个中国。连你家十几年没有过来往的亲戚家都去找过。你妈急的头发全白了。对自己的亲人不能太苛刻,做人不能太自私,不能光考虑自己的感受,四十岁的人了,不能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说到这里,他停住了。他俩双手相拉着转身坐在沙发上,紧紧地依偎在一起。对不起,我不该一见面就抱怨你。他轻而缓慢地说,其实我是要告诉你,从今天起我再也不离开你了,不会再让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现在,你可以脱掉身上那层厚厚的铠甲,打开紧闭的心扉,你用不着要求自己坚强,你可以有泪尽情地流。黎军轻轻地用胳臂揽住她的肩头,抚摸着她的头发,让她慢慢地投入自己的怀里。告诉我想哭吗?
日思夜想的恋人从天而降,像是在梦中,让她感觉有些不太真实。她仰起脸笑着摇头表示自己不想哭,但此时,眼窝里的泪水就像是春天阳光里屋檐下被融化的冰凌,开始层出不穷任她怎么也擦不干。她想仔细地看看紧挨着自己的他,看看他除了声音以外还有什么变化。泪眼望春光,眼前春光一片,她什么也看不清楚。她只感觉到他的突然到来,就像狂风中的一堵墙,雨地里的一把伞,她一下子就得到了梦境般的温暖与安全。她这棵曾经被狂风暴雨蹂躏的小草,现在可以安然地伸展着枝叶尽情享受阳光的普照,而不会受到践踏,尽情地吸吮雨露的甘甜,而不怕暴雨将她砸进泥土里。是的,分离十八年了。今天,现在,她又回到了日夜想念的恋人的怀里,重新感受失去的温存和爱抚,这种温暖和幸福是在经历过不堪回首的漫长岁月后扑面而来的。
幸福的眩晕中,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再也不用强压下就要涌出的泪水,装出没有疼痛的感觉假作坚强。再也不会独自在寒风中颤栗徘徊,有家不愿归。不用因痛苦感到压抑而在路边的小饭馆里喝的酩酊大醉,难受得让自己呕吐不止。也不用对着那无边的夜空倾诉自己切切的思念,而独自垂泪。这不是梦中也不是幻觉。他真实的爱,就像是她心河里的睡莲在缓缓地绽放,顷刻间涨满了她的心胸。那粉红色的美丽、温暖,消融着堆积在心中四季不化的坚冰。无声的泪水从肖晨那洁白光亮的脸上开闸般滚落下来,打湿了她的胸襟。他一言不发地顺着她的头发从上到下地反复地抚摸着。
这时,心底的悲伤就像一条蛰伏了一冬的睡虫,春天刚刚来到时还没有什么知觉,但它在慢慢地苏醒着,一点一点袭上心头,扩散到全身。猛然间,一股浊气从心底冲向喉咙,肖晨本能地张开了嘴,开始无法抑制地号啕大哭,那哭声如同火山突然爆发,喷涌出十八年中的屈辱、卑微、软弱、迷乱和辛酸。那失去女儿时的麻木、呆滞,骤然间被这声声的啼血所唤醒。她现在才感觉到女儿瞬间的灰飞烟灭给她带来的那种锥心蚀骨的痛是终身难释的。这十八年中曾经饱受过苦难、煎熬和无望,曾经经历过磨砺、迷惘和等待。她现在才醒悟到;十八年来自己委曲求全,忍辱含泪,苦苦煎熬就是为了等到这一刻的来临。
黎军轻轻地抚摸、亲吻着这个经历摧残,出浴泪河,抽动着双肩趴在自己怀里哭得几乎断了气的、他魂牵梦挂的女人。这哭声中有她长久的压抑,生活的苦难和情感深处的痴迷。十八年的风雨岁月,寒来暑往,对于她来说绝不仅仅是日夜的堆砌,四季的变换。此时,无论他说什么也无法安抚这十八年中对她的巨大伤害。
轰隆隆的雷声伴随着疾雨从天而降,又大又密的雨点重重地敲打在玻璃窗上,发出震动人心的啪哒声,像是在和肖晨同时诉说曾经每一天的沉重和挣扎。春雨如泪,天地同悲。黎军默默地望着窗外春雷中的雨夜,他知道;此刻,即使这铺天盖地的雨水是全世界在同她一起哭泣,都无法减轻她心里堆积的悲与痛。他能做的只是轻抚着她的发,她的肩。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也不想说。整整一夜,肖晨在哭中睡,又在睡中哭。就像回到十八年前的离别之夜。
第六章 乌云随风飘散
更新时间2011…8…16 21:02:38 字数:6568
当肖晨从昏昏沉沉中醒来时,双眼已肿得几乎睁不开。看到自己依偎了一个晚上的这个男人,靠在沙发上也疲惫地睡着了。他身上的皮夹克盖在了她的身上,他的两条腿直直地伸在茶几下面,身子和脑袋歪在沙发的靠背上。时间如流水一般无情,任何人都是它的手下败将。他也同样,十八年的岁月侵蚀,风雨洗礼,他已经完全不是记忆中那个英气灼人、黑瘦俊朗、满脸坏笑无忧的大男孩。她伸手摸着他的脸,似乎像是在
抚摸着十八年的漫长岁月;那原本光滑、黑红消瘦而细腻的脸,现在已大不一样,没有原先那么黑,但皮肤也不再细腻,他的脸上已经伏着了沉积的暗色,还长了几粒黄褐色的斑点,嘴唇周围,下巴和两腮都有刚刚长出的硬硬的胡子茬,平滑的额头上皱起一道两寸多长很深的疤痕,由此牵出两道抬头纹。透过短短的头发,能清楚地看见头顶上还有一道不长头发的伤疤。他脸部的骨骼变得粗犷,肩和胸也比原来宽厚许多。在沙发上靠着的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常用吹口哨来表示自己的喜乐,嬉皮笑脸说着“勾引”她的双关语的那个小兵了。他因她的抚摸而醒,睁开眼睛微微地张着嘴看着她,那颗被摔断的门牙已经补上。他歪着头轻轻地咬住她的手。那双明亮的眼睛变得深沉了,就像深深的秋潭,一眼望不到底。那穿越风霜后略带疲惫的脸上露出熟悉的宛如孩童般纯纯的笑。
他们相望着、对视着。在他无语的目光长久的注视下,肖晨像小姑娘般的有些害羞了,她把眼光挪向他的手,她想看看那年他听到自己的死讯后,自杀时落下的伤痕。这才发现他的左手中指、无名指比小拇指还要短一些,由于没有指甲显得光秃秃的,而且是齐齐的、亮晶晶的,给人一种疼痛感。她双手握住这只残缺的左手,把它放到自己的脸上来回地蹭着,心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豆大的泪珠滴落在上面。
他知道是自己这两只断指引起她心里难过,笑着抽回那只残手,自己活动着手指说,我不是说了吗,四肢健全就是缺少个小部件。没什么,还是左手,干什么都不影响。毛主席说要奋斗就会就牺牲,这点小损失还值得掉眼泪?他伏下身子轻轻地对她说,哭了一晚上还没哭够哇。嗯,就是没够。泪水又像泉水般地涌流着,为他牺牲了曾经经历过的艰苦卓绝,自己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军人的荣誉和这两截手指,她的心又一次疼痛着。
别哭得太久了,眼泪是咸的,会把眼睛腌坏的。他用右手的拇指替她擦干脸上的泪水告诉她,老哭对心脏也不好。这不,你我都是好好的,无论经历过什么都过去了,无论是美好的还是丑陋的,都成为了历史。肖晨坐起身问他是怎么知道她回来的。
黎军自信地咧嘴一笑,伸开他的右手握了握拳说,你忘啦?我是侦察兵出身,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握之中。我不信,我去哪儿了你知道吗?她感觉到自己现在特别难看,因为她的两只眼睛,只能很费力地睁开一道缝。
你不是在唐山一个叫张进峰的家里吗?喝水吗?我去烧开水。他在厨房稀里哗啦的洗东西,接着就点火烧开水。
肖晨大声说,你不怕累就继续跟着我。我过两天还要走,要去一趟宝鸡。
黎军回到屋子里说:你听我说,你先在家休息几天,过几天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一起去。我在三个月之前去过一次宝鸡,去王明霞家找你,她让我给你带话,说她过的挺好的,让你放心,有机会她会来北京看你的。
王明霞家你都去过了,你怎么象个特务一样?肖晨有些吃惊,由于眼睛肿得还剩一条缝,她有些不好意思抬头看他的眼睛。
刚到北京,珊珊就告诉我你不知道去哪了,多叫我着急呀?为了找到你,我到我妈的战友那里去打听你妹妹的部队。去广州找到你妹妹家,你妈把你家所有的社会关系都给我了。这七个多月,我和肖亮把凡是与你家有联系的亲戚朋友挨着个找了个遍,都没有你的音讯。江兰提到了王明霞,她翻箱倒柜地找到了你曾经给她写过的一个地址,我拿着地址去了那里。王明霞说你没有到她那里去过。我把所有你能去的地方都找遍了,还是找不到你,快急死我了。最后我和肖亮去找温保国。我说他和他的家人对你造成了很大的心理伤害,现在你不知去向,让他想一想,还有什么地方是你可能会去的。温保国表现不错,向我们说了几个人,其中并没有张进峰。后来他说,你在车间和以前的团支部书记关系不错,你们刚离婚时,你曾在他的公司里干过一段时间,会不会是你住到他的公司里去了。我费了点周折找到那个关鹏,是他告诉我,如果到处都找不到你,你肯定是在张进峰的老家唐山。我又转回来再找温保国,让他从你们厂人事科那里要来张进峰家的地址,当天我就去了唐山。
听到他如此的辛苦和奔波,肖晨感到有些对不住他,她抬头看了他一眼,马上又低下头去: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我刚到家没多久你就来了?
看见你上了火车我就往回赶,跟你前后脚到的北京。不过我先去了澡堂子,你害得我一个多星期没洗澡,身上都臭了。
我回来了,是不是该给我家人打电话通报一下?肖晨这才想起给家里人打电话的事。
我在唐山见到你时,已经给咱娘打过一次电话,刚到北京又打了一个电话,你一会儿再打一次,让你家人都听到你的声音才好。
军,你辛苦了,我想跟你好好说一下咱们的事情,希望你能听我的。她低着头把电视的遥控器电池取出来又装进去。
本来眼睛就不大,哭了一晚上把眼珠子都哭没了。不过这样挺好的,省得瞪着眼睛看着我叫我害怕。他故意把“怕”发出pia的音,说完拿着茶壶茶杯准备去厨房洗。讨厌,我本来就别扭,你还非得哪壶不开提哪壶。肖晨用手捂了一下双眼。军,你还记得吗?你以前说过,只要我高兴,什么都听我的。
你高兴了我也会高兴的,不过应该有原则吧,在不违背原则的条件下可以都听你的。
你少跟我这讲原则,我现在不开玩笑,咱俩正正经经的好好谈谈,可以吗?肖晨一本正经地说。
黎军在厨房大声说当然可以,不过你别那么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