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礼物送人的东西。肖晨回答,这是我捡的,不知道能开哪个锁。
那这条运动裤也是捡的吗?书记举起那条黎军的运动裤,更加严厉起来。啊,也是捡的吗?
看到书记那只粗大的手拿着黎军的那条深蓝色的运动裤,肖晨的心在痉挛似的痛,她真不愿意让那双肮脏的手玷污黎军的运动裤,可是眼看着他随意地拿起来,又随手摁在桌子上,她却无以为计。对,是在马路边上捡的。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说的这话缺少底气,可是她能怎么说呢。
肖晨,你很不老实!我告诉你,你很不老实!书记气愤地敲着桌面十分严厉地说,你是不是就打算这样顽抗下去?你这样下去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啊,一点好处也没有!
调查小组的人说,你说的这话,连鬼都不会相信,钥匙你可以说是捡的,但是,你捡一条男式的运动裤干什么?
肖晨不说话了,她知道自己的谎话编得苍白无力,可是她确实不是说谎话的高手。想不出更合适的理由来圆眼前的谎。
你不要自作聪明,骗不过了就拿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劲头来。你以为只要你不说话,我们就没办法了,告诉你;你想错了,啊,想错了!书记站起身来回度着步子说,告诉你,你在厂子以外的事,我们都了解的清清楚楚,不要抱有侥幸,不要自作聪明。啊,不要自作聪明。
调查小组的人也向她放出风来说,我们现在给你充分的时间认识自己所犯的错误,为的是挽救你,你不要执迷不悟,其实,你所有的情况我们都早已了解清楚了。我现在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你是在搞欺骗,你对外说你只有十八岁,你对外谎称十八岁总该有目的,就从这个问题上说吧为什么欺瞒岁数。这个问题肖晨实在无法说清楚,她只得紧闭双唇把头偏向一旁。
僵持,时间在僵持中慢慢行进。
王长龙憋着一口痰的声音在说:你每天什么活都不干,还要给你生活费,太便宜你了。我宣布从明天起你每天早晨必须要在八点钟上班之前,把车间里的四个男女厕所的卫生搞完,这个车间不能白养着你这个资产阶级的臭小姐。
肖晨突然非常烦躁,想到自己失去自由,没有尊严,每日都在别人的训斥中生活。无论是去食堂买饭,还是在浴室洗澡,凡是见到她的人都像避瘟神一样,躲着她的同时还用钢针样的眼光来刺她。现在又要让她每天去打扫男女厕所,这种日子她过够了,一天也不想过了。她看见了书记桌上文件筐里的裁纸刀,一个结束一切的念头突然萌生。她站起身来,向窗台走去。站在窗台前向外望,楼下的篮球场上有人在打篮球,旁边有人在观望。她转过头笑着对旁边的书记说,车间又来新人了,有些人我都不认识,书记,那个投篮的人叫什么呀。
书记对她忽然间改变的行为有些吃惊,他严厉地说,肖晨,现在正在谈你的问题,坐回去!你不要管外面的事,啊,不要管外面的事。
肖晨挤出一个笑脸说,您别着急,我的问题,我早晚都会说清楚的,只是现在想看看外面。肖晨慢慢地挪动着脚步,朝那个放文件筐的桌角移动。她要算好距离和位置,要保证一次成功。就在肖晨要伸手时,门开了,有人闯进来叫书记说,老张,李书记(是厂党委书记)的会你忘了吧?打电话催你呢,快去。
张克俭急忙向外走去,临出门前对肖晨说,你要尽早地把自己的问题交代清楚,躲是躲不过去的,早交待早处理,处理完了你就可以回班组了。王昌龙追出去同张书记在说什么。
调查小组的老李也起身准备要走,在临走前,看这屋里没有第三个人他对肖晨说:你回来已经快两个月了,总是什么都不说是过不了关的,你也不想想,如果我们手里没有你的一点证据,能给你办这个学习班吗?你在社会上认识那么多人,你能保证都是好人吗?你带着领章、帽徽冒充军人照了那么多相片是什么目的?你们到底是什么性质的团伙?你不说我们慢慢也会查出来的。肖晨,我现在趁没有人,跟你说这些,你自己去斟酌吧,我是为你好,怕你这样对抗下去,对你自己一点好处也没有。我还告诉你;所有证据都是你家里送来的。说完这番话,他不等肖晨说什么转身就走出去。与王昌龙碰个满怀。
站在窗前,望着楼下那些自由自在的人,肖晨百感交集,她想起今天早晨已经撕下第三十五张笔记本的角页了。这就是说到今天为止自己已经被关了整整五十天。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就是因为我和工厂以外的人有来往?这究竟犯了什么法?就因为照相穿军衣戴领章帽徽就能算得上犯法吗?在这里,他们手里的证据仅仅是自己家里送来的那些照片,就硬是让我承认自己是一个流氓团伙的成员,而我都不知道流氓团伙是以什么形式存在!随便给了我那么多莫须有的罪名,我却不能为自己辩解,找不到任何可以申诉的地方,难道这个世界真的没有讲理的地方吗?人怎么能像牲口一样任人折磨呢?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不能再这样任人摆布,任人践踏!我要豁出去要让更多的人知道我是无辜的!反抗的欲望一阵阵的高涨起来,她要为自己的无辜和清白采取必要的措施,她为自己的想法心里兴奋异常!
王昌龙,这个在两年前几乎每天都要挂着他那满脸低级的奸笑,端着一只特大号的、从里到外都是脏兮兮的茶缸子,到她小组那里与她闲聊,每其名曰是找她“谈心”。此时在她面前早已换上一幅假正经的嘴脸。他冷莫地坐在她的对面,脸上流露出敌视的轻蔑,现在他完全是一种判官的态度。他冷冷地扫了肖晨一眼,然后才拿出一张细长的白纸条,捏上一撮烟丝,很熟练地卷成一个喇叭样式,揪掉多余的拧在一起的纸头,再用他嘴里的粘液,把纸的最后部分粘上。他划着火柴点着自制的烟卷,使劲地吸了一口。随着嘴里和鼻孔里冒着毒蛇一样的烟雾吐出话来。肖晨,你是聪明人,事情早交待,早解决,你这样拖着对你自己没有好处,你已经让我们对你失去耐心了。再不悬崖勒马后悔就晚了,你要知道顽抗到底就是死路一条!在肖晨的沉默中他又吸了一口烟,他慢慢地向她靠近着,带着狎侮的笑。
这里只有她和他,面对这个肮脏、龌龊、低级、下流的副书记,肖晨五十天以来第一次挺直了身子抬起头在他的面前直视着他。她此时心里除了愤怒,对他更多的是鄙视。王昌龙看了她一眼,就败下阵来。他心虚将手里的那个空火柴盒扔在桌子上。但就在那只火柴盒落在桌子上的一瞬间,肖晨听到了火柴盒里发出一丝很微弱的声音。肖晨立刻浑身紧张,心跳加速,她听出那火柴盒里还有火柴,她生怕王昌龙低头看见那盒火柴,但她不动声色地敌视地看着王昌龙。空气是粘稠而又冰冷的,他除了紧盯着墙上的那只蒙满灰尘的电钟表,再也没有把眼睛向其他地方挪一下。他紧着嘬了两口快要烧到手的烟屁股赶紧扔掉,随后一口痰有力地落在地上。他在她面前尽量做出一副神态自若的样子,叉着两条罗圈腿慢慢地晃了出去。
肖晨马上扑过去,把那火柴盒拿过来放进裤兜里。只有这一秒钟的时间,监视她的柳秀美就进来了。肖晨现在突然间改变了主意,她不能用刀子伤害自己,那种方法对她来讲不合适。她要快乐地死去,要让人知道她是清白的,是被冤枉死的!
下班的时间到了,肖晨满怀兴奋又极力克制自己。她像往常一样,回到自己睡觉的房间拿上饭盒去食堂。
现在,她不在乎别人又在用什么眼光来打量自己,也不在乎卖饭的大师傅故意冷着脸为她盛饭,甚至少给她盛菜以表示对她的轻视和不齿。在大师傅惊讶的眼光中她扔过去五角饭票,买了两个甲菜,两个馒头。她的胃口很好,二两一个的大馒头一顿吃掉两个,满满的一饭盒菜也被她吃得一干二净,剩下的菜汤里又倒上一杯开水冲成一碗高汤,她都很惊讶自己今天的饭量,总之这顿饭吃得太舒服了。
由于心情的突然改变,每天那种翻江倒海式的呕吐也没有出现。现在,她就期盼着晚上快点到来。因为,现在那两个监视她的人家里有事,不和她住在一起了。下班以后她除了不能随便到楼下走动,可以一人独自在楼上休息。
第十七章 通向天堂
更新时间2011…7…15 23:02:35 字数:3671
五十天的痛苦煎熬,完全撕碎了她所有美好愿望和希望,没有希望的人是不会眷恋自己生命的。世间有许多不公平,不公道。但是,时间对每一个人永远都是最公平的,不管你是什么人,什么心情,不管是快乐,还是痛苦,它的速度都是同样的标准。这大概就是万能的上帝施与人类的平衡法则。
肖晨总算是熬到了晚上,静悄悄的楼道里没有一点声音。她知道,一楼有人值班,但只要她不下楼去洗澡值班人员是不会过问她做什么的,更不会到楼上来。她在二楼的楼道里轻轻地走了好几遍,这条连拐弯都加在一起只有十九步长的楼道,静静地陪伴了她整整五十个难熬的日夜。这楼道里的每一根管道,每一条电线她都看过不知多少遍。在这里的每一天,她都会一遍又一遍地,把这些管道和电线,从这一端到那一端用眼睛捋过多遍。这条安静的,十几米长的楼道,由于走过的人多了,水泥地面磨得又光又亮,她曾在上面无聊地打过出溜。还有这五扇深灰色的大铁门,给这昏暗的楼道里,增添了更深的暗色。
确认没有任何人在楼上以后,她回到屋子里。轻轻地拿起那个只有半根火柴的火柴盒,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她脱下身上粗厚的劳动布工作服,换上自己干净的白衬衫和绿色的军裤,洗过脸散开头发,用梳子沾着杯子里的水认真仔细地梳理着。她要干干净净、漂漂亮亮地离开这里。打开面友瓶盖(当时的一种增白霜),她小心地用食指剜出一砣雪花膏,全部擦在了脸上,看起来就像化妆前打的底粉白,她还想上点腮红抹点口红,遗憾的是这些东西早就被没收了。
静静地坐在桌子上,也是她的床上。遥望着西南方向,寻找那颗星,她想告诉她的黎军,自己一直很坚强,告诉他,尽管这里度日如年般地难熬,尽管自己这五十天里受尽屈辱,但是,她没有在任何人面前掉过一滴眼泪,她要跟他说对不起,自己实在忍受不了熬不下去了,她想和他做最后的诀别。可是,她没有找到黎军告诉她的那颗星。因为,天上一颗星星也看不见。
房间的门不能从里边锁,肖晨只好把这扇铁门紧紧地关上,她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圈,她仔细地看着这间关了她五十天的屋子;足有四米高的屋顶上那两根垂下来吊着长长的日光灯管的电线,被厚厚的尘土包裹着,四壁由于长年被楼下的烟熏已经由原来的淡黄色变成了灰色。这张长两米五,宽一米的特殊的床,厚厚的漆皮早已斑驳剥离了。由于自己的发泄桌面上增加了很多用不锈钢饭勺抠出的深深地凹痕。她的全部生活用品,都卷在这件当做被子的破大衣里。钢质的窗户框,双层的玻璃窗还有那将近三米高的深灰色的大铁门。这里的一切就像这个冰冷的世界,在六月的天气中还泛着丝丝寒意。
肖晨把所有的纸张都堆在身边,从那件破大衣里拿出还没有喝完的醋看了又看,闻了又闻。她像一名即将奔赴火线的敢死队员,悲壮地打开瓶塞,一仰脖,咕咚咕咚一口气将半瓶醋喝个精光。啊——从来没有这样痛快过!她用手擦干净嘴唇上残留的醋液,举起手臂用力地把瓶子摔在地上。清脆的巨响之后,那只瓶子变成了满屋子的繁星。
关上屋子里的灯站在窗前,外面的一切都看得很清楚。已是半夜了,整个厂区都安静下来,静静的黑暗中能听到远处传来的火车汽笛那悠远的长鸣声。
站在黑暗中她想,这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夜了,应该好好想想还有什么需要留下来的吗?告诉黎军我走了。我爱他,但我实在不能忍受这种屈辱。请他原谅自己不能给他留下只言片语,哪怕是一个字。
她很安稳地盘腿坐在地上,“嗤”的一下,划着了这唯一的半根火柴,小小的火柴,瞬间在黑暗中放出耀眼的光芒。她要让这耀眼的光芒长久地保持下去。她仔细地看着这美丽的颜色,黄红色的火苗,包裹着蓝色的火焰。她从来没有想到过,一团火竟然会有三种颜色,而且是这样的美丽。她慢慢地一张纸、一张纸地烧着。这些信纸是拿来让她写交代材料的,她看着这些纸张在火焰中篷起、扭曲、变形,纸灰向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