腕上的手指很快移开了,身边有细微的响动,唐秋重新躺回了原位。
过了一会儿,就在左回风几乎重新睡着的时候,床褥又动了一下,可以感觉到身边的人正一点点、小心翼翼地靠过来,最后轻轻抱住了他的手臂。
实在是……太可爱了。
睡意全消的同时,左回风决定继续装睡,唐秋害羞无比,这种情形简直千年不遇。
然后他听到了对方轻得不能再轻,若非神智清醒内力深湛绝无可能听清的喃喃自语:“……情况很好,再过半年,我们就会有宝宝了……”
熟悉左回风的人都认为,他拥有武林中屈指可数的头脑,以及堪称武林第一的脸皮。然而就在听清了唐秋低得几乎不存在的声音的那个瞬间,他唯一的感觉就是脑中一片空白,仿佛隔了很久,这段日子中的种种蛛丝马迹才纷至沓来,在脑海里回旋往复,逐渐联结成形。舞柳和唐秋的密谈,唐秋追随的眼神和独自的微笑,自己连日来的倦怠懒惰,唐秋对饮食的在意和安排……
全身的血好象都冲到了头上,再缓缓流回原处。
怀了孩子的不是唐秋,而是被蒙在鼓里的自己。这些天根本用不着日思夜想提心吊胆。
冲击太大,身体几乎不听使唤,左回风用力坐起身来,反手抓住了唐秋的手:“你说的……是真的?”
片刻后才想起用力太大,语气也太凶,急忙松开手。他看见唐秋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脸上先是红了红,渐渐变得苍白,慢慢垂下了眼帘。
心里反射性地有些发紧,脑中却头绪纷乱,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有重新躺下,象平日一样抱住,等待怀里的身体不再僵硬。
连日来这么开心,唐秋一定很想要这个孩子。
如果原定计划实现,他毫不知情地怀上了宝宝,恐怕会比现在的自己更难受更接受不了……
试着抱得更紧一些,发现唐秋虽然没有挣扎,但也偏开头不肯理他。
苦笑,这算不算害人反害己呢?又要生宝宝又得道歉,实在是惨了点。
左舞柳,你……给我等着。
飞快地转着各种念头,左大庄主万般无奈地低下头,蹭了蹭对方的肩膀:“秋,我现在变成这样,全靠你照顾了……”
室内茶香弥漫,兄妹二人相对而坐。
左舞柳端起面前的茶盏,掀开盖子,轻轻啜饮一口:“好茶,西湖边新下来的龙井确是极品,可惜哥你每天服那么多药,暂时是不能品茶了。”
左回风好像没有听到,面不改色地也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大枣党参莲子红糖……
他用最温柔的动作盖好杯盖,用最温柔的语气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好好给我解释清楚。”
好……可怕的口气。左舞柳微微低下头,眼睛已经弯成了淡淡的新月形:“哥,你该记得那天你也吃了一个果子。”
“……”
“你吃的是雌果,小秋吃的是雄果。”
“……”
“所以说,不管你们……实际上是怎样的,宝宝只能轮到你来生。”
“……你打的是什么主意?”
“我是为了你们好。这样生出来的宝宝容貌性格才会比较像小秋,哥你要怪就怪自己长得不够美,而且我才不要好不容易得来的侄子有你那种恐怖个性。”极其极其无辜的语气。
“……”
左回风看着妹妹心满意足地又喝了两口茶,目光在自己身上灵活地转了几转,最后停留在小腹上:“放心,小妹会留在这里替你操劳庄务直到宝宝出世的,你就专心养胎吧~~”
“喀”地一声,很轻很轻,他手里的杯子终于温柔地碎了。
说到恐怖个性,谁能比舞柳更恐怖。
就在这时门开了,唐秋端着一碗药走进来,放在左回风面前:“你早上忘了喝这个。”
又是当归的气味,安胎药。
一阵厌烦,左回风轩起眉毛,然后他看见了唐秋眉目间略略窘迫但也充满期待的笑意,明澈幽深的眼睛仿佛在透过自己看着更多的东西,等到视线扫过地上碎成八瓣的茶杯以及散落的红枣莲子时,浅浅的笑意里顿时多了几分了然。
容貌和性格吗……?
他叹了口气,接过药碗一口气灌了下去,跟着站起身来:“秋,我有点累,你来陪我休息一会儿。”
说着伸手挽住这些天来百依百顺得令人受宠若惊的情人,朝庭院另一边的主屋走去。
生就生,反正美人是我的,像美人的可爱宝宝也是我的。
两天后,左回风传下命令,以他日常居住的主屋为中心点,周围方圆一里之内全部严密封锁,未经准许不得擅自出入。
左家园林广大而深远,守备外松内紧,此令一下,主屋俨然变成了城内之城,除了镶珠嵌碧,只有几个在左家多年忠诚可靠的下人被挑出来留在里面,一应物品则每天由两个固定人选送进送出。左管家理所当然地坐镇内务全局。
左家的下人们尽管训练有素,面对这样的阵势仍然禁不住好奇。对于平时勤于理事的庄主毫无理由地开始深居简出,一连数月不曾露面这件事,暗地里的私语和猜测从来不曾中止过。可惜,统统空穴来风不着边际。
入夜了,权宁坐在庄园一角对着初升的月亮生闷气。
回来两个月,表哥起初神气古怪,接着来去匆匆,最后干脆避而不见。秋哥么,病况大见起色当然很好,但是为什么总是呆在表哥身边不肯离开呢。现在也是踪迹不见了,要偶尔、非常偶尔才会过来说一会儿话。
这一次,可是专门为了看他而回来的,连赶几百里路难道很好玩吗,结果居然落到不受重视也无人体谅的地步。只有精灵古怪的表姐还可以每天见到,可是表姐也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诡异神气,还经常用同情的眼神瞅着他。
一定有什么事情在悄悄进行,还把他当作外人瞒得死死的。
试问整个左家庄里,还有人比他权宁更有资格郁闷么,再这样不明所以下去,难保有一天不会像某种动物一样对着月亮哀叫。
他发了一阵子呆,终于下定决心站起来,朝主屋的方向走去。
反正从来不是什么乖孩子,被捉住了也不是死罪。
地形早已熟得不能再熟,在一丛丛树木的掩映下缓缓接近,凭着从小到大学过的旁门左道零七碎八,躲过了一处又一处机关陷阱之后,他终于看见了主屋淡灰色的墙角。
“左叔,放小公子进去会不会有问题……?”左离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左管家正坐在凉亭里最暗的一角纳凉,闻言笑眯眯地摇摇手:“无妨,都是自己人,就随他去罢。”
主屋窗外透出的灯光明亮而温暖,可是权宁贴在窗外,却连大气也不敢透一口。表哥内功深厚,稍有不慎就会被察觉。
屋里静静的,若非能听到书页翻动以及器皿移动的声音,他几乎以为里面空无一人。
过了一会儿,里面传出“砰”的一声,像是有人用空碗重重顿在了桌上。
“秋,不要再翻医书了,难道我每天喝七八碗药还不够?你也还是病人,用不着这么拼命。”是表哥在说话,大异平常的是,话音里居然有些哀恳的意味。
“七八碗药不算多,和我原先相比,差远了。”是悠哥的声音,无奈中透着淡淡的安抚:“男人生子,千年无一,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男人生子……?权宁脚下一歪,险些跌倒,他几乎怀疑自己在做梦。好在房间里的两个人各怀心事,都没注意到窗外的动静。
“我这些天足不出户,快要闷死了,你也不来陪我说话……”如果说刚才是哀恳,此刻就是哀怨了。
翻书页的声音停止了,秋哥好像低低叹了口气:“若只是说话,陪陪你当然可以,但是你总是不老实……再这样下去,万一……”
最后几个字极轻极轻,像是不好意思说出口。屋里跟着传来略略迟疑的脚步声,床单棉被抖动的悉索声:“你最近胃口似乎都不大好,今晚的晚饭又吐出来了罢。舞柳替你准备了山楂和酸梅,为什么就是不肯吃?”
“……”
“是我要舞柳准备的,你埋怨她,我倒是十分感谢她。”秋哥的声音里有掩不住的笑意,“你这么爱面子,将来我不告诉宝宝是你亲自屈尊把他生出来的,也就是了。”
再也忍不住了,权宁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屋里顿时鸦雀无声,随即脚步声近,门开了,唐秋站在门口:“权宁?”
眼见他虽然力持镇定仍然禁不住满脸红晕,权宁心里一动,反正被抓了正着,不如看个够本。
他越过唐秋的肩膀向屋里看去,左大庄主满脸黑线坐在床上,腹部果然微微凸起了几分。
后来想起来,权宁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哪里来的胆子,或许是因为唐秋的神色实在非常不好意思,又或许因为心目中高高在上的表哥脸色实在太好看;他居然就这样站在门口,毫无形象不顾后果地狂笑了起来。
属于少年的清亮笑声在夜色里传出很远很远,以至于正在庄园里散步的左大小姐露出了一抹神秘的微笑;坐在凉亭里的左管家也收起了惯有的笑容,开始头痛如何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