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尸全身的衣服都被烧毁了,除了还松松垮垮地挂在腰间、被烧得面目全非了的一条腰带,她几乎是衣不蔽体,只有一些残余的衣服碎片落在地上,边缘已经烧得焦黑了。
但是奇怪的是,尸体的左手上戴着一副塑胶手套,虽然边缘已经被烧得翻卷起来,一些火舌还在锲而不舍地舔舐手套的边缘,发出滋滋的声响,但可以看得出来,那只左手被保护得很好,还紧握着,像是正攥着什么东西一样。
木梨子茫然地把视线从尸体身上转移到地下。
地上,躺着一个翻倒的板凳,还有一个摔碎了的酒精灯。
看着那个凳子的高度,还有酒精灯的残渣碎片,嗅着屋内弥漫着很重的汽油和酒精味,木梨子的思维在一点一滴地麻木起来,脸被近距离的火烤得发红发烫,她也一动不动,像是失去了知觉一般。
直到身后林汝尧的脚步声响起,还有他看清淋浴间里的情况后,发出的那一声表示惊讶与恐慌的惊叫,才叫木梨子的部分魂魄回归到了身体里。
这时,她像是第一次看到这具尸体一样,用陌生的眼光注视了尸体几秒钟后,突然尖叫了起来:
“安!!!!不要!!!!”
此刻的她,满脑子都是同一个念头:
要灭火!说不定还有救!
她四下环顾一番后,发现淋浴间的门旁摆着一桶浑浊的水,她压根没多想,举起来就往那团火上泼去,完全忽略了林汝尧在她身后高声的喊叫:
“梨子!别泼!”
可是已经晚了。
那桶水,已经被木梨子拎起来,全数泼到了那燃烧着的人身上!
那火势在静止了几十分之一秒钟之后,以比刚才猛烈数倍的势头熊熊燃烧而起,那吊着的整个人,都被腾然而起的火光淹没了!
幸亏木梨子被林汝尧眼疾手快地扑倒在地,要不然按照她和那尸体的距离推算,她的脸估计就要被烧坏了!
等到火势稍减,林汝尧才爬起身来,问:
“梨子,你没事儿吧?”
木梨子手里还抓着刚才拎起来的“水”桶的桶沿,眼睛彻底失去了神采,以平民仰望一个神的姿态,趴在地上,仰视着那如凤凰涅槃一样猛烈的大火,以及在火中若隐若现的人的躯体,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木然的眼中毫无知觉地淌出。
而桶里面的没倒干净的几滴“水”,滴滴答答地流了出来,流到了木梨子手上,黏糊糊的。
那哪里是水,分明是整整一桶油!
第四节 崩溃与清醒
木梨子的精神,完全陷入了崩溃状态!
她因为腿用不上劲,完全站不起来,只能用脚蹭着地,不停地朝后退,直到背抵上了墙,她的双脚还在做着无意识的原地运动,极力地想把自己推得更远。
林汝尧也想把吊着的人身上的火赶快扑灭,可是不管他拧开浴室的水龙头还是洗漱台的龙头,里面都是连一滴水也没有。见没有水,他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这火是因为木梨子浇上了油才烧得更大的,要是再泼上水,就再也无可挽回了!
于是,他直接脱下了自己的衣服,用力地挥舞起来,拍打起那人身上燃烧着的火焰来。
那人的皮肤已经被完全烧焦了,被林汝尧这么一抽,已经变成碎屑的皮肤组织纷纷落在地上,露出已经烧得同样焦黑的肉来,白色的烟雾袅袅地从她的身上升腾而起。
已经移动到了墙的位置的木梨子,捂住嘴,剧烈喘息着盯着林汝尧的动作,还有那具燃烧的尸体,突然捂住了耳朵,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尖叫:
“啊————”
那人身上的火已经有渐灭之势,林汝尧被木梨子的尖叫声吸引了注意力,才发现木梨子的脸不知何时已经苍白得如一张纸,连带着她的嘴唇,半点血色都没有,白得叫人心惊!
林汝尧心一急,手上的动作加快了,过了一分钟之久,终于把那人身上的火全数扑灭,他也不顾四周弥漫着的浓浓的皮肉烧焦气味,上去就抱住那人烧得已经能看到骨头的腿,想把她抱下来。可是她脖子上的钢索系得太紧了,根本解不下来。
这个人,早已气绝身亡!
期间,木梨子的尖叫声一声接着一声,压根没有停过!
她的喉咙都喊哑了,但是此刻的她已经全然没有了别的意识。
安死了……是她吗?安死了……吊死了。烧死了,没有了,再也见不到了……
就连最后的最后,连张可以供他们怀念的脸都被火焰吞噬了……
不要啊!!!
木梨子的心里这样呼喊着,可是话到了嘴边,统统变成了刺耳的尖叫声。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强劲有力的大手握紧。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疼得难受。她似乎只有通过大声的尖叫,才能把这种疼痛和胸口的压抑释放出来!
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她麻木的脸颊淌下来,林汝尧在扑灭了火后,凭他一个人的力量,实在是解不开那绳扣的死结,只好放弃了无用功的努力。来到了木梨子身边,把她揽入了怀里,轻轻抚慰着。
或许是林汝尧怀里的温暖提醒了木梨子些什么。她几乎是在靠向林汝尧怀抱的瞬间,就失控地嚎啕大哭起来!
那完全是撕心裂肺的哭喊,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强烈的情绪是来自哪里,就是觉得难受,剧烈难受,无法接受的难受。
母亲死的时候,她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好像是生命里一个最重要的人陡然消失了,而且,自己还往她身上泼了一桶汽油!
木梨子现在觉得自己像是个杀人凶手!
她哭得完全失去了节制,声音在整个房间内回荡不休,林汝尧胸口前的衣服被她像是抓救命稻草一般牢牢抓紧,她的眼泪迅速沁透了林汝尧的前襟,过了一会儿,他的衣服居然一下子被木梨子撕裂了!
林汝尧哪里见过木梨子哭得这么凶,他也没了主意,只能不停地抚摸着她的后背,怕她哭得太厉害而背过气去。
不知过了多久,林汝尧才感到,一双冰冷的手扶上了自己的肩膀,并把自己轻轻推开。
木梨子已经止住了哭泣,她把头朝后仰去,后脑勺碰地一声轻轻磕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她的双眼红肿,头发凌乱,眼里空茫一片,像是落了雪的白色大地,干净而寥落。
她终于开口说了一句正常的话:
“汝尧,你去附近的警察局报警。”
林汝尧闻言一愣:
“你呢?”
木梨子抬手揩了一下眼角,盯着自己沾着泪的手指看了一会儿,像是不大敢相信这眼泪会是自己流出来的一样,才继续说:
“我……留在这儿。”
林汝尧深吸一口气:
“梨子,你不能呆在这儿了,你情绪不稳定……”
木梨子扶着墙想站起来:
“那是刚才。我现在已经稳定了。”
说着,木梨子的腿一软,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林汝尧急忙伸手去搀木梨子:
“你别逞强!”
木梨子一把甩开了林汝尧:
“我没有在逞强。你去报警就好。”
林汝尧摇摇头,刚拿出手机来准备报警,木梨子就按住了他的手:
“我说你去附近的警察局报警,没叫你用电话。”
林汝尧不解地看着木梨子:
“为什么?”
木梨子的口吻冷静得异常:
“我有我的道理。你从窗户爬出去,去报警。我留在这儿要做点儿事情。”
林汝尧了解木梨子的性格,她在这个时候把自己支开,无非就是要自己留在这儿,调查一下现场。
林汝尧听说木梨子以前碰上过几件这样的事情,所以林汝尧不怀疑,如果这件事发生在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陌生人身上,木梨子可能会留下来观察现场,分析一下犯人杀人的动机,在她口里,这是所谓的“实践观察”。
但是这次事件发生的对象,明明是木梨子重要的朋友简遇安,而且木梨子的情绪似乎前后对比得太鲜明、转化得太快了,这让林汝尧更加担心。
他蹲在原地没动,木梨子见他这样,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肩膀,说:
“快去啊。你要是再不去的话,我们从接到短信,到发现尸体,到报警的时间就要对不上了,只有你跑去警察局报警,才能给我留点儿时间调查现场。你放心。你就跟警察说,之所以你去警局报警,而不打电话,是因为你的手机没电了,而我的情绪很不稳定,不肯给你手机。为了安抚我。你只好把我带回到我们的车里,然后你一个人去报警。等你带着警察回来的时候。我保证我会在车里,这个谎言不会露馅的。但是,你得把来回的时间控制在20分钟之内,这样,我才能有更多的时间调查。知道吗?”
木梨子在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还带有隐隐的哭腔。但她的言辞显然已经恢复了逻辑性,且表现出了她一贯的算计姿态。
林汝尧虽然担心,也知道木梨子的真实目的。但还是遵从了她的指示,按原路跳下了窗户。
看着林汝尧爬过窗口,担心地朝自己又看了一眼,才抓住旁边的排水管道,消失在窗边,木梨子脸上僵硬的表情才有所松动。
她伸手撑住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木梨子这个人,谁对自己好,她清楚,但是,这不代表着她就要回报那人的情感。她不想和谁好的时候,就会既礼貌又客气地把他拒之于千里之外。
林汝尧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对自己好,木梨子知道,但她就想和他保持着朋友的关系就好,因此,对于一个普通朋友来说,是不应该在他面前表露出自己的情感的,刚才自己伏在他的怀里嚎啕大哭,已经算是失态越距了。
因此,她需要把自己的情绪收敛回来,而且是全盘收敛回来,一丝一毫的情感,都不能再对林汝尧有所表达。
而且,她止住哭泣的另外一个重要原因,是因为她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
这个人,或许不是安呢。
毕竟,人已经被烧成这个样子了,谁能看得出来这是谁?万一是什么别有用心的人,想要用一具假尸体来骗他们呢?
木梨子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才恢复了原先的镇定。
她在房间内踱了几圈,只在身上摸到了手机。
她试图去按房间的电灯开关,却发现已经没电了。
这个房间已经被断水断电了吗?
木梨子又走了几步,来到了客厅内的书桌旁,按了一下书桌上的台灯。
台灯亮起来了。
木梨子翻看了一下灯座,发现这是一台靠电池供电的灯。
现在窗外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屋内原本看不大清楚的一切也渐渐分明起来,再加上这点灯光,一些东西已经能被看得很清楚了。
木梨子一眼就看到,屋子的防盗门锁,还有客厅的窗户玻璃,已经和卧室窗上的锁一样,被榔头一类的东西砸得扭曲了,尤其是那防盗门,锁舌完全是被砸得嵌入了门框的预留孔里,就算是有钥匙,从外面也是打不开这扇门的。
留意到这点后,木梨子皱起了眉。
如果没有其他的出入口的话,这里就是个绝对的密室。
如果说这个人是自杀的话,完全讲得通。
这样想着,木梨子把视线转移到了一面镜子上。
这面镜子是落地镜,镶嵌在客厅防盗门门后。
它的上面,被人用口红写了一行字:
“wu:d。”
如果翻译过来,大致意思是“我需要一场救赎之眠”。
但是,前面的那个“wu”,又是怎么回事呢?
看镜子上的笔迹,像是安留下来的,但也不排除有人仿冒的可能性。
现在,木梨子需要一定的假设,比如死去的人是安,而这行字的确是安留下的,它如果单从字面意义上来看,也确实像是临终遗言,但前面的“wu”,明显表示是安留给某个人的。
可是,他们认识的人之中,名字中有带“wu”这个拼音的吗?
木梨子发觉,自己还是不能做这样的代入法,一旦想到在淋浴间里吊着的那具面目全非的焦尸会是安,她就觉得心口一阵闷痛。
她索性不再想下去,把镜子上的字和砸坏了的门锁用手机拍下来后,又把客厅里角角落落的情况照了下来。
在五分钟之内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后,木梨子走向了淋浴间。
她看到那悬挂在半空的焦尸时,一阵熟悉的感觉让她一阵头晕目眩,她忙转开了视线,心里还不断地打着鼓。
这个不是安,绝对不是安……
一边给自己做着催眠,木梨子一边来到了尸体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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