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做过饭……可是这些粗活儿她都干不了几天就受不了了,后来她到街头上卖唱,遇见了月边楼的老鸨……
她到月边楼也算是女承母业,顺理成章的事情,她倒是真的没有觉得有什么了不起。不过,她初到月边楼,只是一般的窑姐儿,她长得并不出众,歌儿唱得也一般,又不是雏儿,谁能拿她当回事呢?挂不住客人就挣不到钱,挣不到钱是小事,关键是姐妹们看不起她,老鸨也欺负她,常常闲着没事干的时候老鸨便让她到厨房里去干一些粗活儿……
是许良年救了她,许良年发现了她的好处,发现了她作为职业妓女的潜在价值。许良年冲着她大把大把地花银子,还把她从头到脚更换一新。许良年这么一捧她,她立刻便身价骤增,名声大噪,很快成了漕运码头上的名角儿,不久便挂上月边楼的头牌……
许良年冲她花了钱,也成了控制她的男人。小鹌鹑并没有觉得委屈,女人本来就是可以花钱买的,谁给的钱多当然就该归谁了。她成了许良年手里的一张牌,许良年什么时候需要了,便把她理直气壮地亮出来。她什么都听许良年的,惟许良年是从。许良年经常出现在豪华的宴席上,她也便成了许良年炫耀吹嘘的一道珍馐佳肴。许良年自己品尝够了,便把她随心所欲地推荐给别人。谁尝到了她的美味,感激的不是她,而是许良年。
她就是在一次酒席上认识黄槐岸的,也是许良年把她打发到黄槐岸的身边的。
她觉得她跟黄槐岸有着前世的姻缘,堪称是一见钟情。黄槐岸说她是他的第二个女人,除了自己的老婆他从来没有接触过别的女人。而小鹌鹑却觉得黄槐岸是自己的第一个男人,那个上海男人不能算数,他的爱就像狗啃骨头,除了让人肉麻没有别的什么感觉。而许良年只是有钱,只是把她身价哄抬了起来。许良年绝不会爱她,他只是需要她,她能给他争来面子,满足他的高高在上的欲望。黄槐岸对她的爱是真的,她感觉得出来。男人和女人的真爱是一种吸引,是一种牵挂,还是一种排他的占有。黄槐岸每天都要见她,见不到她就像丢了魂儿似的。离得这么近,当他实在脱不开身的时候还常常打发人送信来。他的信写得那么有情有义,充满了男人对女人的倾心呵护。黄槐岸还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一个在炕头上疯狂得像头雄狮一样的男人。在这头雄狮面前,小鹌鹑真正享受到了男人,一种近乎迷狂的、死去活来的体验。她常常对黄槐岸说,让我死吧,让我就这样死去吧,我知足了……
可是黄槐岸不让她死,他还要让她好好地活着。他把她从月边楼赎了出来……
小鹌鹑是要跟黄槐岸白头到老的。她知道黄槐岸老家有妻子,她不在乎,她可以做“小”,只要他的原配能容她。他的原配要是不能容她,她可以做他的奴婢,也可以为他去死……
许良年却不放过她,她又不能得罪许良年。
许良年的要求其实也很简单,就是把黄槐岸的一切告诉他,小鹌鹑成了许良年埋在黄槐岸身边的内奸。这些,黄槐岸并不知道。黄槐岸在为小鹌鹑赎身的时候,月边楼的老鸨要5000两银子,黄槐岸只有3000两。小鹌鹑急于想逃出火坑,也急于想跟黄槐岸生活在一起,便跟许良年要了2000两银子。小鹌鹑怕伤害黄槐岸,没有告诉他这银子的来源,只说是平时积攒下的。小鹌鹑在月边楼只呆了两年,还有半年多的时间受冷落,哪有什么积蓄呢?
就是说,小鹌鹑实际上是黄槐岸和许良年两个人把她赎出来的,她可以跟黄槐岸恩恩爱爱地过日子,却还得听许良年的支配。当然,如果许良年要求跟她苟且的时候,她也是不便拒绝的。尽管她觉得很对不起黄槐岸,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小鹌鹑其实是个很单纯的女人,单纯得让她只懂得男女之情,世间的乃至官场上的一切勾当和龌龊她连想也不想,更不用说去提防谁了。
同样,黄槐岸其实是个很单纯的书生,甚至说是个书呆子。他跟谁好,就恨不得把心都掏给人家,特别是女人。他把小鹌鹑当成了自己的知己,一种在读《西厢记》、《红楼梦》时幻想出来的知己。他跟小鹌鹑几乎无话不谈,夜深缱绻的时候,他把小鹌鹑搂在怀里,谈得热泪湿了小鹌鹑雪白的胸脯子。谈什么呢?谈情怀,谈追求,谈儿时的梦想,也谈自己的奋斗……开始的时候他避免谈坐粮厅,避免谈许良年,避免谈漕运上的是是非非……可是后来便渐渐地放松了警惕,有一次喝多了酒,他甚至忘乎所以,将王鼎大人送给他的和阗羊脂玉胡桃拿出来给她看,并向她讲了自己的使命……
讲完以后他就后悔了,千叮咛万嘱咐,让小鹌鹑千万不能向别人说,这是要掉脑袋的事。
可是小鹌鹑还是跟许良年说了。尽管黄槐岸警告过她这是掉脑袋的事,她说的时候却把自己和黄槐岸的脑袋忘了。
那是小鹌鹑和许良年两个人单独在一起喝酒的时候,许良年哭了,也把小鹌鹑当成了亲人,说起了掏心窝子的话。许良年说他的脑袋要掉了,皇上怪罪下来,说仓场有人贪污,还牵扯到了朝廷。皇上要他限期查出贪官,查不出来就要他的脑袋。可是现在他一点儿线索也没有,没有人能帮助他……
小鹌鹑被感动了,让他去找黄槐岸,说黄槐岸就是皇上派来的,手里有很多证据,随时都能把朝廷的奸臣揪出来……
其实,许良年早就对黄槐岸产生了怀疑,如果没有怀疑,他能这么帮助黄槐岸吗?
那一天,小鹌鹑把许良年请到自己和黄槐岸的家里。两个都为朝廷办大事的男人在屋里喝酒,小鹌鹑觉得自己作为女人应该守妇道,不该干涉男人的事情。她躲到厨房,精心为两个谈大事的男人炒菜烫酒……
屋子里半天没有动静,小鹌鹑不放心了。当她端着菜进屋的时候,黄槐岸已经躺在了炕头上,没见一滴血,男人却断了气……
许良年杀害了黄槐岸,小鹌鹑痛不欲生,恨不得把许良年生吞活剥。但是她毕竟是个女人,是个靠男人养活的苦女子。许良年威胁她,如果不听他的话,就要治她谋害亲夫的罪……
黄槐岸死后,许良年继续霸占了小鹌鹑……
※※※
金汝林一边慌乱地走着,回想着小鹌鹑跟他说的每一个字。在监狱里,他跟小鹌鹑喝着酒,酒和菜都是他带去的。他当过夏雨轩的刑名师爷,跟监狱里的人都很熟悉,也有些交情。没有人难为他,他还能给小鹌鹑带去一篮酒菜……
他是两年以前认识小鹌鹑的。天呀,也是许良年引荐给他的。为什么?为什么许良年要把小鹌鹑引荐给他?许良年是不是把他当成了第二个黄槐岸?那时候……铁麟刚任仓场总督不久,他也刚刚任夏雨轩的刑名师爷……他跟坐粮厅还没有什么关系……或许他有什么可利用之处,许良年要利用他什么呢?
他跟小鹌鹑同居许良年是知道的,许良年继续跟小鹌鹑来往他也是知道的。这是一种心照不宣的秘密,也不是什么秘密了。他们都彼此回避着,很默契。
他爱小鹌鹑吗?说不上来,从感情上说,他喜欢她,非常喜欢,甚至有时候到了谁也离不开谁的地步。可是他总是在内心深处警告自己,她不是你的,你跟她不过是萍水相逢,不过是一场露水夫妻。但是他感觉得到,小鹌鹑对他的依恋、对他的关怀与照顾,要比他对小鹌鹑用心得多。也许小鹌鹑把他当成了第二个黄槐岸,或者是黄槐岸的替身……
后来小鹌鹑怀孕了,许良年把她安排到北京去生孩子,他便再也没有跟小鹌鹑有来往了。至于小鹌鹑后来到铁麟家去当保姆,他是一点儿音信都不知道。
万万没有想到,小鹌鹑生的孩子是他的,而且是个男孩儿。
这件事,小鹌鹑事先没有告诉他,是心疼他,是怕许良年不高兴,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但是,这个孩子在许良年的手里,这是小鹌鹑的孩子,也是他的孩子。
许良年把孩子抓在自己的手里,就控制住了小鹌鹑,小鹌鹑能把一切都讲出来吗?作为一个女人,还有什么比自己的孩子更重要的呢?
黄槐岸不是小鹌鹑杀的,要救小鹌鹑,必须先要把那个孩子找到。而要找到那个孩子,必须通过许良年。金汝林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件天大的难事。
金汝林心里翻腾着疾风暴雨,踩云架雾般地回到了大运西仓的衙署,推开门一下子愣住了,许良年端端正正地坐在他的客厅里……
许良年随随便便地说:“不用多礼,坐吧,本官等你半天了。”
金汝林问:“大人找我有事?”
许良年说:“当然,很重要的事。你见到小鹌鹑了?”
金汝林一愣,这件事他做得很绝密,怎么这么快就让他知道了?
许良年说:“小鹌鹑跟你说了些什么?”
金汝林支吾着:“啊……随便聊聊……”
许良年说:“随便聊聊?随便聊聊能到那个地方去?”
金汝林说:“啊……她托付我一些事情。”
许良年说:“是不是孩子?他让你来跟我要孩子?”
金汝林又惊愕了,许良年怎么什么都知道了呢?
许良年说:“不错,那孩子是你的。我早就知道那孩子是你的,我让她顺顺当当地生了下来,又为你们精心地扶养着,也算是对得起你们了吧?”
金汝林欠起身说:“谢谢许大人……卑职不胜感激。”
许良年说:“我可以告诉你,孩子很好,是个儿子,长得很像你,好好培养吧,将来会有出息的。”
金汝林急切地问:“那孩子在哪儿?”
许良年交给金汝林一张字条:“拿着我的字条,他们就会把孩子给你。不过……有个条件。”
金汝林问:“什么条件?”
许良年说:“你连夜就离开通州,抱到孩子以后就回你的湖北老家去,以后再也不要回来了。”
金汝林问:“为什么?”
许良年说:“因为小鹌鹑已经死了。”
金汝林叫了起来:“什么?你说什么?”
许良年说:“她是喝了你带去的酒以后死的。”
金汝林叫嚷着:“不……不可能……我的酒菜是干净的……这不可能……”
许良年说:“不错,你的酒菜是干净的,可是你走以后,她又跟狱卒要了一杯水,那杯水可不干净……”
金汝林的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你这个杀人犯……”
许良年说:“不,你说错了。杀人犯是你,谁都知道是你今天到监狱去的。明天一早,夏雨轩就会派人来抓捕你,你还是快点儿走吧……”
金汝林傻了……
许良年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到了门口,他又转过头来说:“你放心,我会好好安葬她的。我再多说一句,你要把自己的嘴巴牢牢地锁住,铁麟扳不倒我,也救不了你。”
许良年走了,金汝林一直呆愣愣地站着。过了许久,他才明白,真正的噩梦开始了……
※※※
小鹌鹑从仓场总督衙门里被抓走的消息,尽管夏雨轩做得非常秘密,还是不径而走,迅速地在坐粮厅和两仓传开了。这也许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也许是有人故意散布出来的这个消息。这个消息不但炒热了蛤蟆案的新闻,而且还传出了一个有关仓场总督的天大秘密:小鹌鹑是铁麟大人的奶妈,铁麟大人就是每天吃小鹌鹑的奶水的。
首先被这消息震动的是林满帆,他从小鹌鹑很自然地想到了自己的老婆樊小篱。
林满帆带着满心的疑惑回到了家,正是傍晚时分,樊小篱做好了饭,正搂着孩子等着他回来吃晚饭。这是西仓附近一个很温馨的小院,三间北房,两间小西房,院子里有一棵合欢树。小饭桌就摆在合欢树下,连碗筷都准备好了。
自从林满樊到大运西仓当差之后,樊小篱觉得很满足,很幸福。丈夫在外面混得很体面,收入也不薄,儿子已经能够满地跑了。她在家里相夫教子,其乐融融。她在铁麟家里的尴尬,在冯寡妇家里所受到的创伤,渐渐地平复了。她希望日子就这样淡如流水般地过下去,直到她跟林满帆白头到老,直到儿子长大成人,直到儿子又有了儿子……
丈夫回来了,她敏感地觉察到丈夫的脸色不大好看,或许在外面遇见了什么不顺心的事。这是男人常有的苦恼,做媳妇的该更加体贴照顾才是。她把孩子放下,为丈夫端来洗脸水。孩子挓挲着两只胳膊朝林满帆扑过来,亲亲热热地喊着爸爸。若是平时,林满帆肯定会把儿子高高地举起了,疯吵疯闹一番。儿子是他亲手拉扯大的,他对儿子的骨肉之情便格外深些。可是今天,他没有理睬儿子,儿子扑过来,他却把儿子扒拉开了,儿子跌倒在地上哭了起来……
樊小篱马上过来,抱起儿子,拍打着儿子身上的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