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几匹大宛马吗?
我忽然很焦燥,倒底是为了什么呢?我要同我们的兄弟们撕杀?
我同老李说:“让你的手下投降吧。”
老李倔强地:“我们不一定会输。”
我问:“拼个两败俱伤,有什么好处?”
老李说:“圣朝天子对汗血宝马志在必得,我没有退路。”
我沉默一会儿,苦笑:“那就只有等战争结束了。”
到处是火光,烧杀声越来越近。
一个满身烟黑的人闯进帐中:“将军,将军,大宛人偷袭了我们!”
他看都不看站在帐门口的我,他听到耳后风声回头看见我时,剑已经鲠在他的咽喉,是田达。
老李冷冷地:“好功夫,我果然是小看了你!你何不把他的头砍下来,真把他一刀两断!”
夫复何言。
我笑:“你喜欢我跳到你身后尖叫‘老鼠,好可怕啊’?”
或者缩在帐角哭泣,等着白马王子来救?
慕容长英倒是象个白马王子,不过他骑着一匹枣红马,这也罢了,他还要我救他呢。
老李说:“从军之始就隐瞒武功,你的心机可谓深不可测。”
我苦笑:“没有,老李,我只是不喜欢杀人。”
举着刀,冲锋在前,象切大头菜一样将人头“咔嚓咔嚓”砍下来,那不是我的爱好。
溅在手上的血让我厌恶。
我拾起老李的剑,抬手挥过去,我看见老李惊恐的目光,不,我只是砍断他身上的绳索。
我把剑给他:“跟着我,你受了伤,会被乱军杀死。”
我们穿着汉人的军服,挥剑砍来的倒不汉人,多半是我的同胞,我一身血迹才同老李冲出重围。
我刚想说青山绿水什么的,就听见耳后风声,我侧身,回刀后挥,一声惊叫,老李落马。我的武功实在比老李强很多,真亏了我父亲那些年扑作教刑。
我苦笑问:“怎么,你不是说爱我吗?你现在砍死我?”
老李刚要开口,一阵马蹄声,慕容长英已带人将我们围住,慕容长英拍马上前,大喝:“抓住他,他是李广利。”
我一肚子火:“用不着你说,我还不知道他是李广利?你搞搞清楚,抓住李广利的是我,不是你!”
慕容长英脸涨得通红,气得半天才道:“我不来,说不定你就认错人了。”
我笑:“哈,可不是,全是你的功劳。”
我知道慕容长英的意思是,我想放李广利逃跑,哼!
慕容长英怒道:“刁恶!”
毋成那老头,跑到我帐中对我说:“能解郁城之围,全是你的功劳,你会成为大宛开国以来独一无二的女将军。”
我笑笑:“将不将军无所谓,我只想比慕容长英高半级,让他每次见到我都跪下半条腿说‘是将军是将军’。”我憧憬美好未来,忍不住笑出声来。
慕容长英在那老头身后嘴巴动了动,不知是神经短路还是要咬人。
毋成大约是不太见识我这样的人,眼睛瞪得老大,又回头去看慕容长英,慕容长英忙露出一脸胸怀坦荡来。毋成笑笑:“好说好说。”
等老毋成走了,慕容长英在一边冷冷地说:“又笑出来了,昨天,不是知是谁抱着个汉人的尸体,哭得昏天黑地,才过了一天就又笑出来了,真是没记性。”
我将一个荷包扔给慕容长英:“太有记性,脸上会长纹,人就是这样一下子沧桑的,送你了,田达的荷包。”
我哭过了,不想再拿他的荷包做纪念了,所谓坚强,就是将曾经伤过你的人和事忘掉。
慕容长英拿起那个荷包:“这是什么东西?”
我淡笑:“哪个女人做给他的吧?好象是装碎银子什么的。”
慕容长英沉默一会儿:“菲儿,你回来后,笑容一直有点惨淡。”
我问:“是啊,那些人信我,当我是兄弟。都死在我手里了。”
慕容沉默。
他走出去时,站住同我说:“那个田达,我代你将葬在山坡下。”
我说:“谢了。”葬了一个葬不了十个。大家一起好好活着不是更好吗?我恨这场战争。
我去看老李:“还好吗?”
老李笑:“好,有吃有喝万事不愁。”
我说:“我会救你出去的。”
老李道:“你想做什么总是有办法的,不过你要是放我,我可能还会再来的。”
我苦笑:“不如,你留在我们这儿吧。”
老李说:“除非你嫁我。”
我说:“说不定你家里有八个老婆。”
老李道:“那有什么关系?谁又敢欺负你,只让你更威风罢了。”
我笑一声:“那就是真有八个老婆了?谁高兴去欺负不相干的人。”
老李哼了一声:“我知道,你嫌我粗,说我是市井混混。”
我怪叫:“老李!你有完没完?”
老李说:“伤自尊了。”
我说:“李将军说,汉武是不会罢手的。”
慕容长英也知道我说的是真的,他心中焦燥,嘴里却说:“你真是做汉人做出瘾来,什么李将军李将军的。”
我笑:“那叫他什么呢?要不,广利说?”
慕容长英本来正在喝水,一下子,几乎没呛死他,喷得满桌子都是水,又不住地咳。
我笑道:“广利这个人呢,又厚道又胆小又懒又笨,再换一个将军,象卫青象霍去病象李广,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慕容长英一时说不出话来,一边擦嘴,一边用手指着我。他身后姓张的副将笑得脸都抽了。慕容长英板着脸回头去看那副将,直吓得那人倒退三步。
我说:“吓什么人!老张,等我当了将军,你过来跟着我,我保证不拿白眼看你。”
那张某当即跪下:“谢将军提拔。”
我差点没笑歪嘴,别说,当将军的感觉真好。
慕容长英将杯子重重一放:“你是一定要放那姓李的了?”
我说:“是呀,我答应广利了。”
慕容长英差点连桌子也掀了。
不过慕容长英还有点好处,我是他妹妹,他再给我脸色看,我要的东西他总会给我办到。办不到有他的好果子吃!
毋成放老李走,而且很赞成我的观点:“要是刘彻一定要再次发兵大宛,我当然希望对手是李广利,而不是卫青、霍去病、李广。”
毋成又说:“就算是输,也是输给李广利好一点。”老李好说话。
我送老李:“滚远点,别再回来了。”
老李笑笑:“人在江湖身不由已。”
慕容长英背着手在郁城城墙上迎风而立。
我缩在墙角里避风:“老大,看够了吗?这是你的城,你脚下的土地,够了吗? ”
慕容长英问:“如果李广利再来,我们怎么办呢?”
我说:“那还不容易。”
慕容长英想不到我说容易,立刻转过头,支起耳朵:“嗯?”
我说:“把马给他不就结了。”
慕容长英说:“放屁。”
我对苍蝇显然有恶影响,他以前从不口吐脏字。
皇帝老儿的圣旨下来了,毋成说:“特封慕容菲为大将军,慕容越左将军,慕容长英右将军。”
我大乐,一时回头四顾,只见我父兄相顾失色,我冲他们挤挤眼睛。
然后又听毋成老头说:“皇上要犒赏三军,特命大将军与右将军进京,请慕容老将军仍小心守城。”
大家谢主龙恩,我先点名:“右将军。”
慕容长英脸色铁青:“是,大将军。”
我大笑,结果我爹跑过来问:“是不是要我们一起给大将军叩头啊?”
这个玩笑可大了,我咧着嘴:“不是,爹,我这就辞职,回家同妈妈学缝衣服去。”
毋成道:“大家不要开玩笑了,慕容菲,你这次进京,记得凡事当心。不该说的话千万不要说。”
我又笑起来:“不该说的话,我当然不会说,我说的当然都是我以为该说的话。”见鬼,他怎么不说慕容长英?
毋成倒不生气,要是我爹听见了,又该让我滚远点了。
毋成想了想:“不要提我们放走李广利的事,不要提你大哥曾被汉人俘虏,不要提你曾为汉将收尸。”
我噎住了一会儿,只好打断他:“不如我不提这次打仗的事好了。”
毋成半抬着头,想了一会儿,叹口气:“是福是祸,躲是躲不过的。”
我不喜欢毋老头,他这人好不奸诈。若非他逼我去汉营,我也不会亲手杀死田达。
令人想不到的是,皇帝接见可不是好玩的事,光是走路的规矩就一大堆,我听得打瞌睡,慕容长英问我:“武将站哪边?”
我想了半天:“到时你站哪边我站哪边。”
慕容长英骂:“白痴,我站在你身后,你怎么能看见我站哪边?”
对了,慕容长英这回比我官小,再也没有我跟在他身后的时候了,这回他都跟在我身后,糟了,这可怎么办?我一下精神了:“大哥!”
慕容长英摊摊手,表示爱莫能助。
天哪,我尖叫起来:“这可怎么办?我刚才根本没听,我以为可以跟着你呢!”
慕容长英骂:“白痴!连自己干什么的都忘了。”
我团团转:“怎么办?别说我不知道站哪边,就算知道我也分不清左右啊!”
你要是告诉我向左走,我的大脑工作程序是这样的:左,左是哪边?左,左撇子,左边是不会写字的手那边,我的哪只手不会写字呢?这边不会写,那么,左是这边。通常整个程序运行完也就五秒钟吧,前提条件是我安静从容地想,要是有人站在边上立时三刻地逼我要答案,完了,我的脑袋会“嗡”的一声,死机了。
我可怜巴巴地问:“我前边是谁?希望那人不会走错。”
慕容长英道:“除了你还有谁会走错?不过你前边是皇帝,他站中间。”
我倒。
我不敢相信:“你是说,我站第一排?”
慕容长英道:“是啊,从未上过大殿的人居然一下子站到第一排,也是大宛国的旷古奇闻了。”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信焉。
慕容长英多损,他临上殿前把我的脑袋弹了个大包,痛得我热泪盈眶,他还振振有词地:“记着,往疼的那边走就没错了。”
结果,我一直揉一直揉,等给皇帝老儿磕头时,慕容长英在我身后恶狠狠地:“把手放下!”吓得我急忙把手放下,等他们抬头时,我正好低头,他们低头时我又抬头,气得我干脆跪在那儿不动等着,这一抬头正看见皇帝老儿冲我笑,咦,这个人怎么这么眼熟?我好象在哪见过,呀,我想起来,他长得好象一个人,不是别人,就是我身后的慕容长英,他们两个长得简直一模一样,不是亲兄弟就是亲父子。
我正直眉愣眼地看着皇上,皇上身边一个人咳嗽一声,狠狠瞪我。我忙低下头去,叩头,我起来后,发现所以人都已经兵分两路,站列两边了,我急忙去找慕容长英,天,密密麻麻的人,都穿着差不多的衣服,到哪去找慕容长英,慕容长英说让我往疼的那边走,天哪,让他们一吓,我哪也不疼了!
呜,我不能总在地中央站着,我,我随便走一边吧。
我站好了,身后一个老头咳一声:“大将军,老臣做宰相许多年了,将军恕个罪,容老臣还站在这儿吧。”
妈的,用得着那么损我吗?我不就是站错了队吗?我回去不就得了吗。
从整整齐齐的两队人前面,独自一个灰溜溜走过空地的感觉真是不好受,比那次阅兵,我一个走过整个操场才找到自己队伍还难看。
更糟的是,我听见“噗嗤”一声,然后四周响起一片笑声,有哈哈有嘿嘿有呵呵,还有哼哼。这些人的纪律性真是太差了,连皇帝老儿都在捻着胡子哈哈大笑,上次我站错队可没一个敢笑的,连李广利都只是小声说:“你这样的傻子我从来没见过。”
只听皇帝老儿笑道:“慕容将军!”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那是叫我,本来嘛,慕容将军一直是指我爹或我大哥,现在居然要我顶起这个名头来。
结果我被人一脚踢出列,慕容长英说他当时只是推了我一把,我不信,驴蹄子也没那么硬吧?我站在地当中,无助地回想当时的礼仪课上,老师都讲了些什么,我想,完蛋了,费那大劲搞来的大将军,全毁在那半个时辰的磕睡上了。
我还是先发制人吧,我站在那儿,可怜巴巴地:“陛下,你撤我的职吧,我错了,礼部的什么郎讲课时我打了个磕睡。”
有个人忽然打断我:“陛下,臣尽力了,臣叫醒她两次,可是,可是……”我一看,正是那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