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这几年,盖了几座新的教学楼,都是高层的,不过办公楼到是没怎么变。我一边走,一边观察着学校里的变化。很多以前的老房子都被拆掉了,走着走着,我发现右手边原来最老的一栋曾经被我们戏称为鬼楼的教学楼已被一幢崭新的高层建筑取代,大楼正门上方的匾额还用红布蒙着。
“这楼刚盖好吗?”
梁冰顺着我指的方向看过去,“是啊,听说是什么人捐资盖的。”他看到匾额,“上面应该会有捐赠人的名字或者什么特别的命名吧。”
我点头。
很多学校里不是都有这样的楼吗,或者图书馆有一架贴着某某捐赠标签的图书。
一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门敞开着,我们敲门后径自走入。赵老师从里间走出来,看到我,他恍惚了一下,我亦如此,忽然有种岁月不饶人的感觉,赵老师已显出龙钟之态。
我笑着走到他面前,他佯怒的质问我为何不去看他,我太绝情之类的话,然后用力的拍了拍我的肩,他用力的掌里是带着无尽感情的,如同一个老父亲之于女儿的不求回报的感情。寒暄半晌,他拉着我们不肯放手,说是一会要一起去参加校庆和新楼投用的典礼,之后再一起去吃饭。
我和梁冰没有多说什么,做不了让他脸上有光的弟子,总能做个听话的吧。
校庆活动在一片锣鼓声中拉开帷幕,首先是书记讲话,再来是校长讲话,之后毕业于本校的有所成就的代表讲话,总之,林林总总的讲话就占去了将近两个小时,最后便是新楼揭幕仪式。
新楼揭幕典礼比校庆要隆重得多,副省长、市委书记带着一批领导莅临学校,轰轰烈烈的给新楼剪彩,只有捐资盖楼的人未见露面,面子可真够大的!
所有人就位后,才见一男一女姗姗来迟,竟是周天鸿与刘明艳!
我吃一惊后,又想,能将事做得这么大的,这里竟是再没有第二人了!
众人中,周天鸿是最引人注目的。很多女学生都在偷偷的议论他,大有春心荡漾之势。他向来出众,何况是在一堆七七八八的老人家中。他表现的不甚认真,有些心不在焉,可是却愈加迷人。刘明艳光彩照人,端坐在周天鸿的旁边。
每次看到他们在一起,我都会在心里冒出一股酸楚来,虽然我始终不愿承认。
一名服务人员走到周天鸿耳边低语几句,再在刘名艳耳边低语几句,刘名艳点点头,像是做了什么决定后,服务人员便走开了。
接下来又是一串串冗长的讲话,不过到捐资人时,他一语未置,是刘名艳代表的。
他应该没有看见我,毕竟这里人山人海,而我只是埋在山里、没在海里毫不起眼的某一个。
剪裁结束后,各位领导在校内参观巡视、检查指导,我本打算在办公室里等老师回来,可脚却不听话的随着人群前移。
周天鸿很懈怠的走在队伍的较后面,反而刘明艳在前面适度又大方的表现着她的高人一等的风范。梁冰随着我默默走在最后面,他的脸色有些沉,不似刚到学校时那样亮堂。
一大队人走走停停,一个多小时还未将学校的一半走完。忽然,周天鸿顿了顿,身子微微倾了一下,再迈起的步子就变得迟缓了许多,在队伍里的位置也不断后退。我犹犹豫豫的走在他后面,没有上去。起先他是走得越来越慢,后来竟是一步一停,再后来他停在原地,慢满弯下腰去。我甩下梁冰,快步行至他跟前,搀住了他。他看见我,眼中有着像上次一样的意外神色。
“药在哪?”
他疼得有点说不出话了,我只能自己动手在他身上乱找一气,还好他有带出门。我按着上次的量倒出两颗给他,他接过药吃了进去。。我扶他到路边的石椅上坐下,虽然有些凉,可总比站在那好。
这些都被一心可二用的刘明艳看得清清楚楚,我始终没有发觉她投来的比这天气还冷的目光。
梁冰一直停在我跑开的地方,静静的看着,然后什么也没说就走开了。
我和周天鸿没有说话,他在石椅上歇着,脸色由青转白,过了一会,逐渐恢复了血色。
我心里乱糟糟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手里紧紧攥着他的药瓶。他亦是没有话,本就是话不多的人,而现在,我不清楚他是不屑与我说话,还是完全没有话跟我说。
起风了,有些凉,我打了个寒颤——是我坐到石椅上后唯一的动作,如果打颤算动作的话。
不知该怎么打破这该死的沉默,他就不能说句话吗?就算是不想看见我,直接说让我滚开不就好了,我正好可以大方的走开。
静静的,只有风声。
仍旧是风声。
“你男朋友在等你。”不是问句,而是陈述。
“他……”
我真的猜不透他,以前猜不透,现在更加猜不透。打算解释,想了想,我没什么一定要向他解释的理由,解释对于我们根本没有什么意义,反而像是越描越黑,虽然我不想他误会,可我更不想他看出我不想他误会!
“宜家!天鸿!你们在这呀!”刘明艳向我们走了过来。
我起身,颔首,“我……先走了!”
“一起吃饭吧!”
“不了,我还有约,再见。”
道别后,我再没有看他,游魂一般向办公室走去。
那一晚,我还是没做到一个可以让老师开心的学生。
姥姥生病了,老人病,这次严重到要住院。
我提早下班去看她,她是想见到我的,希望她开心点,病也会好的快点。老人家不喜欢什么花,我买了水果,还准备了甜言蜜语,这就足够了。
姥姥生病和上次高俊受伤时住的同一间医院,进到病房时,凌丽正在给姥姥剥橙子,我立刻献媚似的把我买的橙子拿了出来,大嚷着我的甜,我的甜,要姥姥立刻吃。
她吃下去了,舔滋滋的笑了,“果然是小家买的甜!”
“姥姥偏心!我买的怎么就不甜了,也许我们还是在一家店里买的呢!”凌丽不平的抗议。
“就是不一样,一颗树上结的还有甜的不甜的呢!”
“你少得意!我不干啦,姥姥!你说嘛,谁的甜?谁的甜?”
姥姥拍拍我们的头,“都甜,都甜!你们两个丫头!”姥姥笑不可抑。
我们俩也乐得耍宝逗她开心。
我常想,如果姥姥能活到现在,也像凌丽姥姥这样让我孝顺一下,该有多好!只有一次也好,我不会像现在这么遗憾,那是一辈子都无法弥补的。每每夜里想起来,心是一阵又凉又痛,无法入睡。
下午的阳光皮皮的从窗棂溜进病房,照着姥姥慈祥的脸,每一条岁月的痕迹都深深刻在她的面庞上,可爱极了。姥姥笑着看我们吵嘴、打闹,眼里散发出阵阵光芒——和蔼、慈爱、历经沧桑却依旧清澈如水。
在她面前,我和凌丽是两个真真正正的开心的天真的小女孩,肆意放纵。
在病房里待了一个多小时,我起身准备离开,凌丽送我出病房。在走廊里,我想对她说我再次与周天鸿相遇的事,想不想,算了,终究只是擦肩而过,什么也不会发生,又有什么好提的呢?
在医院门口站了五分钟,却怎么也叫不到车。尖锐的车鸣声唤起了我的注意,鸣笛的车停在我面前。我弯下腰,从自动落下的车窗望进去,是周天鸿。
安静的咖啡厅里。
我搅拌着咖啡的手有些抖,咖啡匙偶尔和杯子擦撞发出悦耳的响动,除此之外,我大气都不感喘,我怎么会这么紧张?
他的面前只一杯清水,双手放在桌下,目光似乎是在盯着我拿咖啡匙的手。
发现这一点,我的手又大大的抖了一下。
“真巧啊,在医院碰到你。”我想转移他的注意力,他看着我,我有压力。
“你生病?”他转走目光。
“不,我是去看病人的,你呢?怎么会出现在那?”
他耸耸肩,没有给我答案。
“你……最近怎么样?”
他抬眼审视我片刻,垂下眼,“很好。”
听到他这么说,我有点失落。
可是,怎么会不好?凭什么不好!我还期盼着他会说多么思念我吗?我自嘲的在心里笑了一声。
“刘明艳也很好吧?”
他点头。
“凌丽,我是说张凌丽,还记得她吧?她也很好,已经结婚……结婚了。”
这两个字,我不想在他面前说,因为这曾经是我们说过要做的,现在听来却像个笑话!
是我的爱情像笑话吗?
不,是我的命运像个笑话。
我感觉他听到这两个字时,也震了一下。
这么久不见,我知道该聊什么样的话题,难道我们真的无话可说了吗?有点可悲。
沉默良久。
“对了,程勇呢,他怎么样?”
他直直的望着我,看得我有些发凉。
“他……死了。”
我呆住。
咖啡兀自袭着惯性在杯中旋转,清水却无一丝波澜。
我张大嘴,吞咽这出乎意料的答案,“怎……怎么会?”
他冷冷一笑,“怎么不会?”
“他是怎么……死的?”
“横尸街头。”
“……”
他就只丢给我四个字,我无法理解的四个字。
我和他短促、无聊却又内涵丰富的见面,就在这一惊人的消息中结束了。
那天,他淡漠的说着程勇的死,他是他的朋友,是我所见过的他最好的朋友,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能打动他,是不是他真的已经如此冷漠了?
我心惊,惊于程勇的死,惊于周天鸿的冷漠。
原来,一个人的离去是这么容易。
原来,一个我以为应该好好活着的人会早已死去。
原来,年轻的生命也能这么脆弱。
好几天,我脑中都是程勇的死。我无法忽视这个问题,他毕竟曾是凌丽的爱过的人,凌丽还不知道这件事。我要不要告诉她?
告诉她,势必会打破她现下的宁静生活,不告诉她,我怎么能忍心不让她知道?
就算我不和周天鸿在一起,我也依旧想知道他是否好好的活着。
经过几天的挣扎,我终于拨通了她的电话。
“有时间吗?”
“主动打电话给我,一定没好事!”
我在这端苦笑,当然不是好事,“一起喝茶吧!”
“好啊,下午吧,我上午有两节课。”
“好,下午见。”
我挂掉电话,依旧坐立不安。
下午的约会,我早早的到了,她却姗姗来迟。
“铁观音。”我执壶,给她斟上茶。
她落座,抿了口茶,点点头,“找我喝茶,一定有事要对我说吧!”
“是有事!”
“那就说吧,跟我还吞吐什么!”
我深吸口气,“程勇……”这么多年,我尽力不提这个名字。
她端着茶的手一抖,霍然抬头望着我。
“他……其实也没什么!”
“什么?”她追问。
“我……”我说不出口。
“说啊!”
“他……死了!”
茶泼出许多,她看着我笑了,嘴角不住的抖着。
“凌丽,你……没事吧!”
“没事,我有什么事。”
她转开话题,与我说了很多不相干的话,闲扯了一个多小时。天擦黑了,她说有事,便匆匆离开。我不放心,结了帐追出去,却已不见她。
我在街上踟躇片刻,无奈,只得转身回家。
路上已是霓虹闪烁,亮如白昼。
这入目的繁华,这过眼的云烟,得到了又怎样,得不到又怎样?在我们转身的刹那,可能已错过了许多会令我们遗憾的风景。也许,在我们最快乐,最肆意嬉笑的时候,最爱的人也正在经历着人生之苦难,甚至是生死的考验,反之,亦然。
在这冰凉残酷的世界中,任何人想要活下去,都只能靠一己之力。即使是最亲近的人,也无法照顾你周全。可是,终究我们还是会努力捕捉如影似风的一丝温暖,无论结果怎样,那到底是人生里的希望。
晚上,我窝在沙发里,心神不安。
手机响起。
接通电话,只是哭声。
“凌丽,你在哪?”
“……”只是哭。
“凌丽!”
“……”
“凌丽,说话!”
她终于呜咽着说出她的所在。
我随便裹件衣服冲出门,在公园河边的草丛上看到了她。她的背剧烈的抖动着,我的眼眶立刻湿润了。我慢步走到她身边坐下。
她用泪眼看向我,然后扑到我身上,泣不成声。
“他……他怎么能……死了呢?……他怎么能?”
我抚着她的背,嗓子被哽住,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死了……死了,他什么也没说就死了……”
她就这么在冰冷的夜里,伏在我的肩上,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