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一上路,苏奕童便发觉这并不是回自己家的路。
“你要去哪里?”
“……”
“我要回家!”
“……”
“你下车,我自己开回去!”
“……”
无论苏奕童说什麽,齐守约都仿佛没有听到一样看都不看他一眼,始终保持沈默。苏奕童只能闷闷地生著气,被他带到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去。
二十分锺之後,车子停在了海边。
车门一打开,呼啸的海风随即灌了进来,终於吹散了车子中一直弥漫的压抑气氛。
有些冷,苏奕童抱住了自己的双臂。齐守约看了他一眼,脸上冷冷地没有表情,却伸出手做了一个几乎吓他一跳的动作──用五指温柔地耙过了苏奕童被风吹乱的头发。
这个动作让苏奕童即将脱口而出的抱怨“大半夜的干吗来吹冷风”一瞬间就消散了,突然就无力起来,什麽话也不想再说。
两个人静静地并排站了一会儿,耳边只有海浪和风的声音,直到齐守约淡淡地开口:“我走了,你自己开车回去吧。”然後双手插在口袋里慢慢踱开。
“喂──”这里不好叫车吧!苏奕童想要叫住他。
对方并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冲身後的他潇洒地挥了挥手,身影就逐渐湮没在了黑暗之中,偌大的海边只留下苏奕童一个人站在原地神情复杂地凝视著那个已经看不见的背影。
虽然公司的一切已经顺风顺水地展开,但一时间少了冯美忆和沈超两个左膀右臂,苏奕童做起事来难免觉得掣肘,他打算尽快找人来填补这一部分空白。仔细想过之後,苏奕童决定不再像上次一样从社会上广泛招聘,而是从公司内部提拔了一些青年才俊。说到原因,他是考虑到内部的人应该比较可靠,而且被自己亲手提拔起来,他们也会多多少少怀著报效之心努力做事。完成这些之後,公司才面向社会招进了一些中低层职员。通过这一系列的布置,苏奕童其实是对公司的人事结构做了一次适当的调整,打通了原本上下级、各部门之间不通畅的关卡,然後顺便剔除了一些早该处理的人。
对於这次整顿所取得的效果,苏奕童是基本满意的,只是新走马上任的这些人与他一时之间难免缺乏默契,很多时候让他不得不生出些感慨:如果是与相熟的人一起做事,就不必交待这些……不过对此他很明白自己不能多想,昨日之事譬如昨日死,有些事情有些人是自己怎麽留也留不住,怎麽追也追不上的。
下班後,苏奕童向停车场走去,这时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看屏幕上的名字,接了起来,没有说话,等著对方。
“小奕,陪我吃饭,然後晚上去我那儿。”
“不行,我要去医院看美忆。”很干脆地拒绝掉。
“明天再去看她也可以,今天陪我。”齐守约坚持道,语气虽然平淡,但也很容易听出他的耐心有限。
“我已经在医院门口了。”苏奕童随口说了个谎,却发现对方一声不响地挂上了电话。他皱了一下眉头,收起手机,上车。
就在他踩下油门驶出去的同时,一辆车子从正面直冲著自己开过来,然後在最後关头戛然而止。苏奕童有些发怔地探出头看了看两车头之间不到十公分的距离,然後一抬头就对上了齐守约铁青的脸。苏奕童看了看他,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眼睛。
“你居然跟我说谎?你为了她跟我说谎?”齐守约把他从车里拉了出来,咬著牙低吼道。
苏奕童也没有想到他会在停车场里等自己,心情有些复杂,但还是没有说话。
“跟我走!”齐守约命令道。
“……”
两个人对峙了半天,苏奕童终於无奈地放弃抵抗,看对方执著得近乎偏执的眼神,他就知道今晚自己是逃不掉了。
“开你的车还是我的?”
没有理会齐守约的问题,苏奕童上了自己的车,而且很明显没有让对方共乘的意思。於是,在齐守约的带领下,他们各自驾车一前一後来到了一间西餐厅。
吃了非常正式的一顿晚餐。齐守约很慎重地选了红酒,然後还用很诚恳的语气向苏奕童推荐这里的招牌餐品。也许是因为遵守用餐的礼节,也许是因为还在为某人的谎言而气闷,齐守约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什麽话,而苏奕童就更加没有话好说,所以这一餐吃得异常安静。
从餐厅出来,齐守约把车子驶向自己家的方向,苏奕童则依然跟在後面。
十字路口,他们在红灯下并排停下来。十秒锺之後,苏奕童突然发动车子向右面转弯开了出去。这时齐守约在口袋里摸出香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目光幽暗地追随著远去的尾灯,没有动作。
当绿灯重新亮起时,他轻点油门,朝另一个方向驶去。
苏奕童洗完澡出来,把微湿的大毛巾随手一搭,在床上躺了下来。抬头无意中看到床头的电子表,时间下面的日期赫然表示著9月6日。
9月6日?他的心一沈。
今天居然是自己的生日?
19
这段时间苏奕童的生活状态相当很怪异。
他只记得,在那次自己提前退场的生日会面几天後,齐守约再次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对方是坦荡自然的神情,自己却莫名其妙地有些心虚加心软,继而鬼使神差地遵从了他的行动安排。
就是从这天起,齐守约仿佛得到了默许一般,隔三差五就会来找苏奕童,吃饭、简单的聊天,最後做爱,这一整套的行为几乎成为惯例。
然而每当第二天早上苏奕童在另一个人的床上醒来时,他都会仿佛赫然清醒般地觉悟,然後内心被震惊和懊悔充斥。
这样的生活不正是自己曾经竭力避免万般斥拒的吗?
“叮铃铃──”
“帅哥,有没有时间陪寂寞难耐的少妇喝杯咖啡?”电话接起来,对方就扔过来这麽一句“惊世骇俗”的话。
苏奕童一笑,说:“阿梅,怎麽,被成志甩了?”
“开什麽玩笑?只有我甩他的份!”语气里是把那个叫成志的人吃得死死的样子。
“好好好,怎麽这麽有时间,不用陪老公也不用画画?”
“废话少说,我在你公司对面的咖啡店,给你三分锺的时间出现在我面前。”说完就挂了电话。
苏奕童看看手表,下午四点,去喝个下午茶也好,哪怕时间晚了点。
这家曾经是冯美忆、沈超和自己固定休息场所的咖啡店苏奕童已经很少来了。他非常不喜欢物是人非的感觉,可悲的是,他的生活中这样的事情太多太多。
很轻易地就在店里发现到了阿梅,她总是喜欢角落的位置,和她大而化之的性格完全不相符。
苏奕童走过去坐下,没有看单,直接点了一杯黑咖啡。
“干吗?精力不够吗?你以前不怎麽喜欢这个。”阿梅奇怪地看著他。
“我哪像你这麽闲呢!”苏奕童故作可怜地摇头叹息,然後问道:“你怎麽会来这边?”
“我逛百货公司啦,就顺便来看看你,成志一会儿会来接我。”
聊了没几句,苏奕童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喂?……”接起来之後,他半天都没有说话,仿佛只是在听对方讲,然後他看了一下阿梅,说:“我在公司对面那家咖啡店,你来这里吧。”
“谁啊?”一等他放下电话,阿梅立刻八卦地问道。
苏奕童淡淡地说:“齐守约。”
阿梅看看他,神情古怪,张了张嘴,终於还是把想说的话放回了肚子里。
一时之间两个人都若有所思,共同沈默下来。
“阿梅,你没想过要个孩子吗?”苏奕童突然发问。
阿梅仿佛被他的话吓到,很夸张地抚著胸口,说:“干吗?自己要当爸爸了,就迫不及待地向拉别人下水?”
苏奕童赧然一笑,沈吟了一下说道:“怎麽你们会当是负担呢?我觉得有孩子很好啊──非常好,简直就像有一个人要替自己再重新活一次一样。”想到冯美忆,他又说:“不过,对於女人来说的确是太辛苦了。”
阿梅听他如此说著,目光带著探究地看向他,却没有得出什麽明确的结论,只好说了一句:“苏奕童,你真得很奇怪──很可疑!”
苏奕童失笑,说:“我现在是被伟大的父爱所笼罩好不好?”
阿梅也被他逗笑了,摇摇头不知道说什麽好。
这时,店门口一道修长的身影闪入,阿梅坐在面对门口的方向所以一眼看到了对方,连忙抬手示意:“这里!”
齐守约走过来,很自然地在苏奕童身边坐下,然後对阿梅微笑:“阿梅,好久不见!”
阿梅故意露出不满的神情,说:“我说齐守约,你回来多长时间了?怎麽连招呼都不打一个?”
齐守约看看苏奕童,有些黯然:“我以为小奕会跟你说呢!”
阿梅听了,爽朗地笑笑,对他挤挤眼睛,暧昧地说:“奕童打算把你藏起来不见任何人呢?”
苏奕童刚要制止她的胡闹,没想到齐守约先开口了,他说:“阿梅,没想到三年没见,你的嘴巴还是这麽狠毒而且没一句正经啊!”说完作感慨状。
阿梅得意地笑笑,摇头晃脑地看著他们,然後说:“哼哼,你们两个都很奇怪──很可疑!”
“又来了!”苏奕童扶上额头。
在咖啡店门口分手时,齐守约又见到了尹志成,三年前他是阿梅的任劳任怨的男友,现在已经荣登模范丈夫的身份了。
虽然不知道当初齐守约为什麽一声不响地跑到国外,尹志成还是很麻吉地拍拍他的肩膀,说了声:“欢迎回来!”
闻言,齐守约微微一怔,然後有些感慨地点点头,说:“谢谢你。”
送走了尹志成和阿梅,齐守约转头问身边的苏奕童:“我们去哪?”
苏奕童没有看他,说了句:“我公司还有事。”就径直向对面走去。
齐守约没有犹豫,脚步直接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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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奕童坐在办公桌前专心致志地处理下午留下来的文书,就好像房间里根本没有另一个人。
而遭到冷漠对待的齐守约似乎也并不以此为意,轻车熟路地去茶水间泡了两杯皇家奶茶回来,一杯放在苏奕童的桌子旁边,一杯拿在手里供自己窝在沙发上享用。
这时他看到放在一旁的苏奕童的个人电脑,他放下杯子,把电脑拿过来。苏奕童发现他的行动,只是看了一眼,没有说什麽,继续手头上的事情。
开机,输入密码。齐守约知道苏奕童三年前一直用的密码,他笃定他不会更换,果然,输入之後就直接进入了电脑的操作界面。用同一个密码超过五年不曾换过的该是怎样的一个人?齐守约在心里暗暗摇了摇头。
他浏览了储存在电脑里的部分公司文件的备份,大致对於铭岛正在进行的一些业务有了了解。接著齐守约看到一个名为my dairy的文档,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苏奕童,手中的鼠标滑动了一下,终於还是没有去点击那个图标。
“喂!刺探别人的商业机密你也给我差不多一点!”终於,完成工作的苏奕童抬起头瞪向齐守约,表达自己的不满。
齐守约不介意地笑笑,关了笔记型电脑,站了起来,伸个懒腰,说:“走,我们去吃顿好的,我饿死了。”
用餐完毕结账的时候,苏奕童突然从齐守约手中一把抽出账单,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抬头看见对方一副不解的样子,他挑著眉毛问:“难道你要我们AA制?”
齐守约这才无所谓一耸肩,说:“你想签单就给你签,反正我们来日方长。”
好一个来日方长!苏奕童闻言冷哼了一声。
“我要回家。”一出餐厅苏奕童立刻说到。
齐守约点点头,好像在说知道了,却没有一点离开的意思。
这段时间跟齐守约的见面从来都是在他的家里,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避免提及苏家这个敏感的处所。今天齐守约会跟著自己回来,苏奕童多少有些惊讶。
回家之後先去画室,这是苏奕童的习惯,但是在和这个人一起进入画室的同时,他的身体却先条件反射地僵硬起来。那两次恐怖的体验都是在这里发生的,某些可怕的感受已经成为脑海里挥之不去的一部分,还算宽敞的画室从来没有显得如此局促过。
仿佛感受到苏奕童的不安,齐守约从身後走过来,像最亲密的朋友一样搭上了他瘦削的肩膀,没有说话。
不著痕迹地从他身边闪身,苏奕童开始打扫原本就非常整洁的画室。
“守约,这几年你去过拉美吗?”忍不住,还是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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