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我等着你本事够了来把我千刀万剐。”背对着他,黄暮轻轻淡淡地道。
楚玉怔怔地看了他片刻,拖着受伤的身体艰难地出了门。
这一切,都被一双眼睛尽收眼底。
载将离恨过江南
烟柳山庄。残月楼。
一轮明月当空,皎皎月辉洒在人间大地皓如霜雪。然而,当无处不在的如水清光透入残月楼制造别致的窗格,投在地上,顿时就幻化成了一弯弯淡淡的残月。就连白日的盛艳阳光,也是一样。这间不管昼夜晨昏都只能容下残月的小楼,似乎总带着点虚无的哀愁。
烛光盈盈,把墙上清瘦的影子拉得老长。
温暖的天气,温暖的房间,小楼的主人还是盖了一条精细的薄毯,微蜷着身子靠在躺椅上,怕冷的样子。
“……那么,这样的安排,公子以为如何?”言简意赅地把该说的一气说完,叶舞看向椅上那个闭着双眼快要沉沉入睡的人,等着决定性的答复。
“就这样好了……”低语中有几分慵懒,“不过,这件事,你要亲自去一趟。”
“我?”意料之外,叶舞脱口而问。这么多年,她还从未离开过公子,之前的大小情况,她都是和公子一起坐镇庄中的啊。
“对,你。伏龙宝卷毕竟也是牵连了几十条人命,要是……可能还会牵连更多,你去的话,我会放心一点。”声音很低,在寂静的夜里也不太清晰。与其说是在说话,倒不如说他在梦呓。
“好。我该何时动身?”
“今晚。”黄暮睁开眼,目光清亮如窗外月辉,并无半点倦意,“车马已经备好,等一下,我送你出去。”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天幕高远开阔,星月流彩,江波承载千点月光,逐流渐远。
乱柳离离,千丝万缕。装备简易的车马停在江边,待令即发。
“公子请回。”叶舞正要上车,又想起什么转回来。
什么事?黄暮的眼光是这个意思。
叶舞迟疑了一下,“公子请千万保重身体。夜深风露大,请公子早点回去歇息……”
瞥见黄暮眉间闪过的一丝不耐,叶扬跑上两步,拉拉她的衣袖,压低了声:“忘了不成,今天是……”
叶舞被拉得愣了愣,立刻恍然大悟。每年的今日,公子都会在后山坟头守一整夜的,是自己太粗心了!正不知说什么好,她盈盈的水眸忽然变得有如刀锋雪芒般冷厉,四下环顾——
“有人。”腰间的剑,早已反手握住。
叶扬方一点头,就被忽如其来的巨大力道逼退了三步——劲风过处,一名黑衣人瞬间出手。刀气纵横,路边垂柳枝纷纷寸断飘零。
叶扬躲得及时,衣袖还是被划破了一块,忙举剑相迎,同时高声一喝:“快保护公子!”
闪避的间隙,他抬头细看来人。那人身穿黑衣,却不蒙面,月光下,分明是个年轻男子,明亮犀利的目光正好迎上他的。相当厉害的对手,他们是谁,又有什么来历……叶扬暗忖。
叶舞护在黄暮身边,此时忽感到头顶光线暗了一下,一抬头看见一道模糊的阴影,毫不迟疑地一剑劈去。那阴影转了个角度,一股气劲袭来,来势猛烈的剑竟从叶舞手中弹出。
叶舞稳了稳胸腔里翻腾不止的气血,接回自己的剑。天,她根本不是那人的对手,可是,自己身怀伏龙宝卷,负着重任,绝不能有任何差池,何况,最重要的是保护公子……公子?!
心念电转间,她看向身边,目光却为空空一片——公子!
急急仰头,叶舞大惊失色地看着那道阴影卷着黄暮飞腾而去,阻之不及。来人是个非常罕见的高手,凌空来去,无声无息,掳去黄暮从容得竟像在满地落叶中轻轻拾起一片。此时,那道风驰电掣矫若游龙的身影已悠然落在不远的江面——那里,不知何时悄然停泊了一只大船。
与叶扬缠斗不休的年轻男子微微一笑,手中刀一转,格开他的剑就要脱身离去。叶扬咬牙拼命出剑,也只是在他离去前削下一截头发。
“放箭!”眼睁睁看他掠向江上船板,叶扬手一挥。
一排庄丁拈弓搭箭,齐齐对准了夜雾中的大船。
“住手!”凌厉的娇斥响起,叶舞不留情面地开骂,“笨蛋,公子还在他们手里,你要害死他吗!”
“姐!”叶扬懊恼中有几分孩子气,“可恶!难道让他们就这么走掉不成?”
叶舞紧敛双眉,不语。是啊,前所未有的……太过离奇而危急的情况,公子竟落在对方手里!烟柳山庄岂不要受制于人、任人摆布?再说,公子……那个仇人遍地偏又弱不禁风的公子,会有什么遭遇,实在不敢去想啊!
船板上江风很大,浓浓的水气迎面而来,黄暮甩了甩空中翻转引发的晕眩感,扬声道:“都去做你们该做的事,不要管我,马上带人撤回……”一只手飞快伸过来,点了他身上的几处穴道。
黄暮目光上移。把他抱在怀里的人,一袭黑袍头戴斗笠,斗笠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熟悉笑容。他抓起黄暮的手腕,“差点忘了,不谙武功的无伤公子擅长使毒,真让人不得不防啊。”
偷袭不成的黄暮并没气馁,他悠悠一笑:“不错,警觉心很高啊。”
腕上的手指一紧,忽又放开。那人静静地抱着黄暮,就着月色,居高临下地审视端详他的脸、他的神情。船速快而平稳,烟波无声,斜看过去一眼,岸边已是朦胧一片。
包裹在身上的温热体温渐变为丝丝不安,升上黄暮心头。“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镇定的语气一滞,他就此打住。
那人轻笑了下,笑容里不无嘲弄:“可以什么?你还可以自己解了穴道好走路吗?”语毕,身形一跃,江风吹打的感觉顿时小了下来,他已抱着黄暮跨入舱中。
舱中灯火依稀,黄暮还没辨出里面的任何一件事物,就整个人飞了出去,重重落在一张榻上,那张榻虽称不上坚硬,但也把他震得浑身疼痛,他本能地一咬牙,镇住了即将从肺腑涌出的咳喘,半晌,眼前闪烁不定的光芒才逐渐散开,让他得以细细地打量陌生的一切。
那人在他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斗笠掀起,柔和的烛光映出一张俊美无俦的脸。黑袍落下,露出里面银色的衣衫,明华耀目,简洁流畅而不流于俗丽,显出主人的尊贵与神秘。一双幽深如潭的眼直直望进他眼底,唇角轻扬:“你还真是轻。”好歹是个男子,抱着一点份量都没有。
当作没有听到这句语带调侃的话,黄暮沉默了片刻,话音是惯常的淡定温悦:“听说凌波城主不日即来江南,没想到这么快。呵,凌非秋,凌城主,你们怎么反客为主了,理应是我尽地主之谊才对啊。“
眼光没有离开他的脸片刻,凌非秋修长的剑眉一挑:“黄公子眼力真好,我慕名已久,就是想找个机会结识一下。”
不理会幽深眼瞳中的隐隐杀意,黄暮自顾自地寻思:“结识?那一定是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们了。嗯,让我想想……哦真笨,我早该想到的,金陵薛家看似与官府、江湖皆不往来,实际上,是凌波城的一个暗舵,我说得对吧?”依然云淡风清的语气,灭门惨案的血腥和身陷敌手的事实引不起半点惊恐不安,甚至,他的神情,还带着孩童猜对谜底的欣悦,连笑,都笑得那么坦然。
“难道那么多人虎视眈眈的伏龙宝卷会落到你手里,好心计,好手段,好,好。”俊美冷静的面容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惟有黑眸中的杀意越积越浓。
手脚僵直,黄暮对自己动弹不得的身躯皱皱眉。“彼此。有道是擒贼先擒王,凌城主抓了我,还担心什么伏龙宝卷呢?”
“错了。我不仅担心,而且担心得不得了,”凌非秋猛地一拉他的手腕,黄暮原本躺着的身体立刻成了半坐的姿势,头无力可凭地后仰,长长的头发飘洒不定,“要不是我们赶来时晚了一步,伏龙宝卷也不会落到你手,薛家一门更不会死——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拿了它是想干什么,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的好!”手指一晃,解了他的穴道,很干脆地松手。
重心不稳,刚刚解去束缚的身体反应不灵,这一松手,黄暮很干脆地摔到了地上。他压抑着低咳了几声,勉强撑起身子,费力抬起犹在僵硬的手,按住疼得快要裂开的肩头。虽疼得冒出冷汗,然而,一双灿若寒星的眼里却盛满了浑然的傲气,以及,明白无误的挑衅,“我最没耐心听别人说笑话了……”
前襟被用力提起,再一次感到身体的急速飞离,心底有短暂的茫然,……直到,全身结结实实地撞上坚硬的物体。痛,好痛,好不容易扯出一丝清明的感觉,就是身体断裂般的痛楚。耳边哐啷啷一阵刺耳的声响,晕眩感铺天盖地地罩下来,黄暮甚至没来得及痛吟一声,就失去了知觉。
柜子上的花瓶因受到剧烈的震晃掉下地,成为一堆精美、却锋利无比的碎片,在他倒下的时候,毫不留情地扎入他的肌肤。
殷红的鲜血一点点漫开,蜿蜒成一种诡异的艳。
凌非秋冷冷地走到他旁边蹲下,一手勾起他秀气的下巴:“不要尝试惹我,那下场一点也不好玩。”
“砰!”精美名贵的花瓶飞了出去,命丧墙板,碎片纷纷。某个儿子被掳、生死未卜的人正在大发雷霆。
“你们还有脸回来!一个大活人也看不好,暮儿若有个三长两短……我看你们有几条命来补救!”
“庄主息怒,”叶扬垂首抱拳,“属下定当竭尽全力,赴汤蹈火也要把公子平安救回。”嘴角微微一撇,发那么大的火,好像多关心公子,恐怕只是关心没人替烟柳山庄起早贪黑吧?哼,什么时候,你比我们更担心过公子?
“全是废物!”黄心年冷哼。
“庄主责怪的是。属下无能,未能护得公子周全,请庄主责罚。”叶舞同样垂着首。就是,你不是对公子一向不闻不问的吗?公子的情况,你主动了解过多少?名为父子,却是形同陌路,怎么今天格外顾惜起骨肉之情来了?简直就是……
假惺惺!
不自主地朝叶扬的方向望一眼,对方很有默契地也正朝这边望过来。然后,他们不约而同地又转回去。
“罚?怎么罚?把你们罚死又有什么用!”黄心年仍然怒气冲冲,“暮儿,他是被什么人劫走的?”还是在自家门前被劫,太让人笑话了!
“属下已经派人去查,不久就会有消息,”叶扬有些担忧,“只是,来者不善,既然他们的目标是公子,企图就不会小。而且……庄主,你也知道,世上处心积虑与公子作对的人,实在不少……”应该是很多,说是五湖四海都不为过。
黄心年长叹一声。“暮儿这孩子,就是太固执。我也劝过他,做事不可太绝,树敌不可太多……就是不听啊!”
垂着头的叶舞叶扬齐齐冷哂。
“不过,庄主也不必太过忧心。既然贼人选择掳劫,而不是当场刺杀,在一段时间内就不会伤害公子,庄主可暂且放心。当务之急是不能把公子失踪的消息走漏半点,以免江湖上的仇家蜂拥而来,趁着公子不在对我们发难——至于敌方,也不会透露这个消息,否则,他们就会成为众多各怀心思的人攻击的目标,把自己陷入无尽的麻烦之中。”
“姐说得对。一切未知的情况下,我们不可自乱阵脚。公子吩咐的事不能耽搁,对了,姐,你还得连夜出发。我则带人暗中追查,找时机救出公子。”
叶舞赞同。“没错,庄中的事务要照常进行,不能被外人看出破绽。”
黄心年点点头,正要开口,一个侍女忽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夫、夫人……”
“夫人怎么了?”黄心年沉声问。
“夫人她……她半夜醒来,就急着要见公子……”
黄心年怔了一下,心慌意乱地挥挥手:“跟她说,公子睡了。”
“奴婢……奴婢也是这么说的,可是夫人不听,一定要见到公子不可……”侍女战战兢兢地小声回答。
真是乱上加乱!被弄得焦头烂额的黄心年无奈地摆手示意侍女下去:“好了,我亲自去一趟。”
黄心年走后,叶舞看看叶扬:“阿扬,今天公子为夫人求的平安符呢?”
“在我这里。”叶扬拿出一个小小锦带。
“你把它交给夫人,就说是公子让你去给她的。希望……可以瞒得了一时,让夫人安心一点。”
“好。”递过一个领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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