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爷抖得更厉害了,连话也不敢回,只是将手一指。
梳妆台,指甲在铜镜下方,不过只有五片,看样子是手指甲,摆成了一朵五瓣花的模样,其中一片指甲上还画着花,猩红猩红的一朵五瓣梅。
就在这个时候半夏又闻到了那股妖娆的香气,血腥中带着清甜,让她不自觉又深吸了一口。
宣夜显然也察觉到了,于是侧头问了一句:“你是不是闻到什么?是什么味道?”
“香气,很奇怪的香气。难道你没闻见?”
“没有,我最近没了味觉和嗅觉。闻见什么麻烦你描述一下。”宣夜的这句说得波澜不惊。
半夏愣了下神,还没来得及回答,那厢周老爷却跟了过来,手里托着一个纸包,上面贴着不知多少道符咒,道:“这香气你也闻到了吧。就是……就是这东西散发出来的,怎么捂也……捂不住。”
宣夜将东西接过,一层层打开,最后看见的居然是一条长长的水果皮。
惨碧惨碧的一条水果皮,上面隐约透着血红,看样子应该是一个鸭梨的果皮,反面还沾着梨肉。
周老爷的声音抖得益发厉害了:“我……我活了几十岁,也没见过这样绿里带红的梨子!妖孽,真是妖孽啊!”
宣夜的眼神明灭了下,似乎想到什么,将那纸包又层层合上,问道:“是不是你最先见到她的尸身,她死时是什么模样?”
周老爷嗫嚅,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
“我也不瞒师傅你了!”最终他将脚一跺,终于开口:“最先见到尸身的是丫头翠柳。尸身其实我们已经处理过。因为那个时候……她手里拿着墙上一把带鞘的挂剑,是……是从□,将自己生生捅死的!”
大约三年之前,麒麟镇开始出现一个传言。
只要你够胆识,在子时无月之夜,漆黑的房间,拿一枝崭新的湖笔,蘸自己眉心的鲜血,在右手无名指画出一朵五瓣梅花,那么血妖就会出现,达成你的愿望。
当然,召唤血妖的必须是个女子,而愿望,就是让你青春倒回,永远拴住所爱的心。
这个流言从何而起已经无法考证,唯一确定的是有人已经成功。
镇上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长白巷原先有户人家,女主人叫做元芳,是个半老徐娘,被高中探花的相公一纸休书休了,孤零零在家带个儿子,日子过得好不凄怆。
可就是在一个无月之夜后,一切都改变了。
她家邻居至今都还记得那个秋日微凉的早上。
元芳来他家敲门,手里挽着包袱,说是要带孩子上京,寻她那个负心的丈夫,要邻居帮忙照看下庭院。
只不过隔了一夜,邻居就差点没认出眼前这个女子。
皱纹不见了,皮肤就象新鲜剥出的蛋白,腰肢更是不盈一握。
这个女子似乎回到了二十岁,而且眉梢生情,比年轻时更要妩媚娇俏百倍。
邻居目瞪口呆,等她走了许久这才回神,开始满镇八卦,一次又一次描述半老徐娘是如何一夜之间青春倒回。
再然后就有消息传来,说是元芳在京城找到了她夫君,而他夫君居然浪子回头,休了自己新娶的美娇娘,和元芳破镜重圆,一心一意过起了日子。
多圆满多神奇的一个范例。
传言于是不再是传言,变成了神话。
所有人都确信不移,那一夜元芳肯定是召唤了血妖,并从此找回了青春和丈夫的心。
“除了这个元芳,还有没有另一个女人成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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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上茶馆,听完故事后的宣夜问了一句。
说故事那人立刻摇头,伸出五个手指,意思是那之后又有五个女人召唤过血妖,但全部失败,死相就如宣夜他们所见,惨烈而又妖异。
半夏举手插话:“这个元芳有问题,只要去京城找到她,应该就能找出线索。”
宣夜笑了笑,看她,若有所思:“我觉得没有必要。”
那眼神温柔专注,半夏却被他盯得发毛,“霍”一声立起:“我和这件事情完全没关系,一点关系也没有!”
“你是不是要我作饵,去引那个血妖出来?如果我不答应,是不是就不替我治伤!”暴走一阵之后她又绕回宣夜身边,嗓门已经提高八度。
宣夜还是看她,眼波淼淼:“我是想要姑娘引那恶灵出来,但不是要挟,是相求。”
“我不答应,你也会替我治伤?”
“是。”
“那我肯定不答应,无利润风险,傻子才去冒。”
“不会有风险。”
“为什么?”
“因为有我。”
“有你?”对话到这里半夏开始冷笑:“在洞里的时候你连一只小鬼也差点对付不了,现在倒要我来信你?”
“那只是意外。”宣夜还是淡淡:“姑娘可记得那根很帅的竹子,叫幽篁的仁兄?”
“这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灵分三种。必须靠意念维持肉体的的怨灵,比如先前你见过的那‘半个人’。魂体可以自由活动的鬼灵,必须阴阳眼才能看见,比如洞里那个女孩。而最后一种,就是不死不灭,有自己完整生命的修罗。”
“那又如何?”
“幽篁,是这世上最后一只修罗。”宣夜缓声,身体里有道锐气满满刺出:“灵力不是怨灵和鬼灵可比,可是你听过,他曾亲口承认,不是我的对手。”
无月夜,有风穿窗棂而过。
半夏坐在桌前,对着眼前那根蜡烛发怔。
为什么答应做饵,她心里非常清楚。
不是耳根软也不是所谓正义,她只是很单纯的厌恶,厌恶自己的同性被这样□,死相这般凄惨。
藏身之前宣夜曾问她要不要练习,因为在完全无光的暗处,要在指甲上画一朵五瓣梅花,并不是一件易事。
她答不需要。
现下宣夜已经藏好,藏在哪里她感觉不出,但应该很近。
子时也已快到。
半夏吸了口气,在胸腔憋了许久,最后终于吐出,“扑”一声将蜡烛吹灭。
室内顿时一片黑暗。
湖笔就在手边,砚台里有她新刺的眉心鲜血,还是温热的。
半夏抬笔,摸黑将湖笔蘸了鲜血,这才从怀里掏出了她的法宝。
宣夜同学之所以认为指甲画花是件难事,那是因为他不知道,这世界原来有样东西,叫做美甲工具。
就是这么凑巧,穿越之前她刚巧在办公室美过甲,美完之后又把整套工具顺便塞进口袋,其中便包括一个她没用到的镂空模具,五瓣花型的。
有了这东西,你想不画好也难。
大约三分钟的功夫,半夏已经操作完毕,摸黑在指甲画了朵五瓣花。
就着夜风,她又将指甲抬高,配合着吹了几下。
之后就是寂静,诡异的沁凉的寂静,和着半夏脉搏,一下一下在她心尖拍打。
要论神经大条,半小姐若认第二,怕是再没有女人能认第一。
可这时这刻,半夏仍然感觉到了害怕,觉得脊背发毛,身周的风也慢慢变味,似乎带了那甜腥邪恶的香气。
时间就这么滴滴答答的流了过去,似乎越来越缓慢,每一秒一分都塞满了恐惧,于是举步维艰。
半夏闭上双眼,心跳越来越快,在承受到达极限后终于按捺不住,从怀里掏出火石,连擦了几下后将蜡烛点亮。
子时已过,这一点她可以确定,那位血妖应该不会来了!
让人心安的柔黄|色的烛光终于亮起,反射在桌上铜镜,依稀照出她苍白的脸颊,还有……一个暧昧不明的黑影……
夜风这时掠过蜡烛,火苗颤动,那黑影却渐渐清晰,在镜面上勾出一个人形轮廓。
半夏停止呼吸,一只手按住心房,好不容易才控制住颤抖,缓缓回过身去。
身后的确有人,沉默的黝黯的人影,不知道已经在她身后蛰伏了多久。
烛火亮度有限,半夏看不见他的脸,只看见了一双手和一只梨。
一双绝对是男人的手,手型优美,可却没有一片指甲!
如今这双没有指甲的手正握着一把小刀,姿势优雅地在削一只小小的梨子。
一只惨碧惨碧隐约透着血色的梨子!
屋里又荡起那股邪恶的香气,血腥却又清甜,馥郁而且妖娆。
梨子终于削完,那层绿色带血的皮褪去,里面的梨肉却也是雪白晶莹。
“天干物燥,姑娘吃个梨吧。”
黑暗之中那人终于说话,声音微沙,一只没有指甲的右手托着雪白的鸭梨,朝半夏直直递了过来。
“只不过就是个梨。”
黑暗之中那人又追了一句,声音低哑,带种入骨的疲累,倒并不是想象中那么邪恶。
屋内灯火半明,那梨雪白如玉隐隐流光,看着竟是无尽诱惑。
半夏心神一个摇晃,居然伸手,右手五指张开,差一点就要将梨接过。
就在这一刻屋内陡亮,隐身的宣夜刺破结界,弯刀脱手而出,一记就将梨子劈飞。
这之后月莹刀就腾上半空,柔光半照,立刻将那男鬼脸孔拢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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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孔只有半张,不是只剩了半张,是半张带了面具,只有一个侧脸露在外头。
斜飞的长眼,眼波倦怠,半张薄唇紧抿,这个侧脸是如此完美。
半夏狠咽口水,警告自己面具下的另一半肯定是丑陋无匹,拔腿飞一般地奔出了房门。
来这个狗屁世界才不过几天,她可不想第三次被鬼卡住颈脖。
在屋外,隔着窗户,她一样可以观战,看见那半边脸帅哥回身,没有指甲的右手掠了掠眉,满含不屑朝宣夜地说了句:“你又是哪根葱?哪座山上下来的道士?”
宣夜仍是淡淡:“我既不是葱,也不是道士,是个收灵人而已。”说完五指回勾,月莹刀被他召唤,立刻凌空飞回了他掌心。
男鬼哼一声,不再废话,十指起势,念了一句含混的咒语。
屋里立刻漫起一股浓烈至极的异香。
地上早先被他削落的梨子皮这时骤然缩短,就好像香料被焚烧,腾起一股残碧色的烟气。
烟气浓香,香到简直邪恶,而他将手指一挥,烟气居然立刻聚拢,化成一只小兽形状,跃跃欲扑。
这个男鬼,何止长得旖旎,居然还会御香。
半夏扒住窗边,不自觉脖颈伸得更长,看见宣夜凝眉,神色里也有了几分忌惮。
两位帅哥的大战,一触即发。
就在这关键时刻屋外流过一道黑影,‘飒’地一声,听来很帅。
紧接着就是踹门,长腿架起,弧线也很帅。
喜欢耍帅的修罗竹子兄,就在大战一触即发的时候杀将出来,横亘在宣夜和男鬼之间,右手一扬,很帅地宣布:“你快走吧,这个破道士我来挡着。”
“我说过我不是道士。”
宣夜的这个反应在意料之中。
可那男鬼将眼半斜,轻声一句:“我又为什么要走。”
这反应却在他意料之外。
“你没看出来他法力高强?”竹子同学也斜眼,长手一摊,将他护在自己身后。
“那又如何?”
男鬼冷笑,这一笑便有点睥睨,而半空之中那只被他凝聚的小兽也立刻腾空而起,张开大嘴,直往宣夜扑去。
撇开别的,这男鬼临敌不畏,倒也有些气度。
所以宣夜起刀,姿势便也有三分敬畏。
“你不是他对手!”
“了不起六魂七魄全灭,阁下请让。”
就这两句对话的空隙,月莹刀已经和香兽相遇,弯刀如月,立刻便将香兽形状破灭。
如幽篁所言,男鬼的确不是宣夜对手。
“你看清楚这把刀,这把是半神族的月莹,被它收后,你的魂魄将永生被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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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篁的这一句终于让那男鬼一顿。
两人中间有了空隙,幽篁连忙欺进,面对那男鬼,将手一举,重复:“你快走,这死道士我来对付!”
“我为什么要承你的情,留下你自个先走?”
男鬼的这一句居然有情有义。
宣夜的月莹这时携风而来,离幽篁后背就只有一寸。
“我是修罗,不死不灭,他奈何我不得。”
幽篁这时低声,甚至冲那男鬼狭了下眼。
弯刀已经到他后背,原意是逼他让路,可他居然不闪不避,反而起脚,弧度帅极,一脚踹上那男鬼心门。
月莹于是噗呲一声刺进他肺,可他这一脚动静更大,直接将那男鬼踹出三丈有余。
“老子虽然打不过你,可至少能坏你事。”
说完这句之后竹子同学回头,照例甩给宣夜一个鄙夷的眼神,然后轰然倒地。
宣夜闪人,去追那只男鬼。
而半夏扒住门边,听见屋里幽篁沉重的喘息,正在犹豫自己该不该进去。
“别。”屋里幽篁这时发声:“美人你……千万别进来。”
“为什么?”
“在下……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