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高中二年级辍学十余年的经历,以及后来户口迁移到西安没能落户,乃至如何流浪新疆等等,一五一十地招来,交待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以避免组织上对我误会,而被认为态度不老实,那就更难说清了,从而招来更大的麻烦。当时中国是重视这一套的,不管走到大江南北,还是长城内外都是一样。
大约过了两三个小时,楼道里终于响起了脚步声,房门被打开,齐干事进屋里发问:
“你写完了没有?”
“刚写完”。
我将写得密密麻麻的两张纸的材料递给他。
他在灯下看了足足有十几分钟,然后说:“怎么没有把你在学校‘反右’中同情‘右派’的事情写出来?”他脸色难看,态度生硬。
当时我脑袋一懵,有点紧张,这可是足以置人于死地的问题!回答道:“让我再想一想。”
“你先回去,过两天一定要把它向组织上交待清楚。”
我像一个被释放的犯人,跌跌撞撞地走回宿舍,这时已经过了深夜十二点。
回到宿舍,同屋的工友早已熟睡,鼾声如雷。但我躺在铺上仍然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心里很乱,思绪万千,想起了我的童年——五二年母亲病故,我成了孤儿,其后孤苦伶仃艰难求学的曲折历程,以及在六零年的饥荒中被迫辍学,便成了一个既无工作又无家可归的无业青年。为了活命,前往西安投奔亲戚,却又不能立足,而从西安形单影只地流浪大西北……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
侥幸我由“收容所”来到联合加工厂,但干了不到一年,又凭空冒出祸端——厂保卫科找我谈话,让我交待在五十年代学校“反右”中所犯的同情“右派”的错误。当时同情“右派”就是同情坏人,同情反革命,这是多么骇人听闻的事情,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里,我就是长一百张嘴也无法说清楚!
我想前想后就是没有想到,在我辍学三年后的母校——亳县二中,曾经担任过我们高中语文教员兼班主任的“恩师”、“秃顶”颜,竟然不顾为师之道,为发泄私愤,再次采取当年学校’反右’中他惯用的伎俩,朝他的学生——一个流落到西北边陲戈壁沙漠中的流浪青年背后射来了毒箭(向我所在单位寄来了诬陷材料)。这支毒箭由淮北平原发出,凭借着“四清”运动的东风,穿越中原、西北五省,西出玉门关,直抵新疆石河子联合加工厂,欲置我于死地。
不久前,厂保卫科不是将潘云与“糖葫芦”押回家乡“天府之国”了吗?这也许就是我的下场。但我的老家在哪里?何处又能容我栖身?我惆怅,我彷惶,一无所措。
难道我真是个“煞星”,就这么晦气吗?不知道还要“煞”到什么时候,什么地步?在二十世纪的四十年代,自我出生就因为日军侵华的战乱开始流浪。自幼随母流落重庆,流落南京,流落北平,流落上海,流落福州,流落台湾、流落舟山……而后返回大陆。没过两年母亲病故,我成为孤儿,灾难重重。在六零年三年自然灾害中辍学,户口迁移西安不予落户,过期作废成为一个“黑人”,连活命的口粮供应都没有。无法活命,无法生存,无奈为了谋生我又开始流浪,最后孤注一掷闯新疆,在石河子被“收容”,被农八师联合加工厂招用,才有饭吃,有了一个“窝”。然而仅仅干了不到十个月,现在又要搞什么“四清”(政治清、组织清、历史清、经济清)。很有可能在这次运动还没有全面开展的时候,我们有一部分人就会被清理。厂保卫科今天不是已经找我谈话了吗?这就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前兆。别人被押回原籍还有个家,如果我被押送回口里,我的家又在哪里?何处又能收留我?我也可能再次流浪,但又能流浪到哪里去呢?此地虽距边境只有几百公里,但我无心去做异国他乡的孤魂野鬼。还能脱离地球吗?飞向月宫,又唯恐高处不胜寒!
这时我又想起了那首我爱听而又不敢多听的歌曲: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我的故乡在何方?
为什么流浪在他乡?
流浪,流浪,流浪,
…………………………………
每当我听到这支歌的时候,就会引起我的悲伤,它那动听而又凄凉的曲调,更会让我热泪盈眶……
想来想去新疆之大,仍然是没有我的立足之地。
最后我又一想,你想得再多又有何用呢?因为当时何去何从都不是由自己所能决定的。
末了我又学起了阿Q“妈妈的,今朝有酒今朝醉,那管明日喝凉水。”
于是就迷迷乎乎地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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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再次受挫 下放农场(一)
更新时间2011…8…13 18:31:48 字数:4097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我曾去过新疆准噶尔盆地古尔班通古特沙漠里边的兵团农场连队,在那里接受劳动锻炼……
第一节
一九六四年的春天,“清明节”刚过,一天早上联合加工厂的政治部门十分忙碌。保卫科和劳资科在基层单位的配合下,开始采取了本人既不知晓又无思想准备的清理行动。
突然有人走进我们的单身宿舍(一座三层楼),通知我和张虎立即收拾铺盖,带上自己的东西前往厂大门集合。
我们二人背着简单的行李卷来到厂门口,马上被送上装有半车麸皮麻包的卡车上。此时车上已经坐有山东籍的姜“胖子”和一个叫季永利的小伙子,以及王“空军”、李“海军”等人,他们比我们先到了一步。大家坐在车上神情颓丧,呆如木鸡,一句话也不说。没想到先前我们这些“收容所”的难友们,来联合加工厂干了还不到十个月,就被扫地出门,又在此同乘一辆车并被押送离开石河子。
去年夏天在繁忙季节厂里缺少劳力,把我们从“收容所”里招来干活,而到来年春天活闲时就把一部份人给批发掉,此种做法确实让人有种卸磨杀驴的感觉。
至于现在厂里要把我们送到哪里去?对我们怎么个处理?我们一概不知。
这是组织机密,绝对不允许泄露,厂里又担心时间长了我们知道一些实情,会引起一些人的思想波动,故而在今天早晨对我们采取了突击行动。
直至后来才知道,此次被“清理”的人员中我们搬运排的人占了大多数,尤其是去年夏天联合加工厂从“收容所”招来的我们这些来路不明,身份不清的“自流”人员,更是理所当然的首当其冲,竟然超过这次下放人员的三分之二。另外,还有其它车间的工人,或因政治、或因其家庭成员历史复杂而受牵连,以及当时被人们认为不加强政治学习,不注重思想改造,沾染上了资产阶级腐朽堕落的生活习气,在谈恋爱中控制不住自己,把握不住“关”,竟然发生了不正当的男女关系造成未婚先孕严重后果的,要是男女都是本厂的职工,二人就一齐被下放到农场;但对自己厂的女工也绝不可能轻易放过,为此联合加工厂就有两名女工被下放到农八师一四三团三分场某连,挺着大肚子去支农……
前面几辆车已拉着人走了,剩下两辆包括我们乘坐的卡车正在发动准备上路。此时正值上班时间,招来了不少职工驻足观看。中国人历来就有爱看热闹的习惯,当时有的议论,有的指指点点,不知他们是同情?还是幸灾乐祸?一时让我们难以摸透众人的复杂心态。
我们在车上已是非常难堪,但又无法逃避眼前的现实,只好硬着头皮像动物园的动物一样任人欣赏。没料到在我们即将离开联合加工厂的时候,还会这么地吸引人,竟然产生出了有点像阿Q最后走向刑场的那种轰动效应……
汽车终于开出了厂大门,行驶在仍有残留冰雪的马路上,经过八一造纸厂、八一糖厂向西朝着乌伊公路开去。
四月上旬,正是口内桃红柳绿,春暖花开的季节,春风将度玉门关。但是东径86度,北纬44。5度,地处玉门以西一千多公里的新疆石河子,此时还是一派天寒地冻的晚冬景象——虽然白天有时化雪,但是一到夜晚又要上冻;如果西伯利亚的寒潮再次袭来,将是西北风呼啸,鹅毛大雪飘飘,山河大地顿时又会变成银装素裹的世界。
我们的车开出石河子,沿着乌伊公路向西行驶,这时天空灰暗,迷雾蒙蒙,视线模糊,分不清哪是田野,哪是戈壁,给人一种晚冬残雪的凄凉感觉!公路两边一排排瘦柳、白杨、沙枣、黑榆酷似列队两旁的士兵,高举着光秃秃的树叉,像是拿着使用了多年的扫把,在风中不停的横扫着天空。
厂里派出“护送”我们的两个人,自他们坐进驾驶室里途中再没出来,我们十几个被联合加工厂清理出厂的“盲流”分乘两辆卡车冒着寒风,一路颠簸,忐忑不安地从在车上等待着命运的安排。
过了半个小时,汽车跑到农八师一四三团团部门口,车子在此根本就没有停留,一晃而过。跨过一座水泥桥,继续向西行驶,来到一个叫三道河子的东边叉路口,汽车下了乌伊公路,驶上一条破烂不堪的土路,沿着一条大渠,朝着东北方向,向准噶尔盆地的腹地——古尔班通古特沙漠开去。
卡车在土路上行驶,途中经过一处骑兵连的营地和一个老乡庄子,这里还有房屋、树木和一些积雪残留的田地,可以看到马匹、牛羊、炊烟和一些人们生活的踪迹。再往里走路况越来越差,土地沙化严重,有的地方泛起白碱,一片荒凉!
我们的车又跑了几十分钟,突然前面出现了几间平房,形似一个荒原古道上的客栈。汽车来到这里由此下路,从土屋的西边又向北开去。越向北越是洪荒,这里既没草也没有树,偶尔看到沙地里长着几棵骆驼刺。
破卡车艰难地在沙包窝里挪动,发动机使劲地轰鸣,屁股冒着黑烟,左右摇摆,上下颠簸,形同一个哮喘病人在沙包窝里跳起“芭蕾舞”。可惨了我们坐在车上的十几个“盲流”,一路风霜地颠簸,已经颠得我们几乎散了架子,四肢麻木,头昏脑胀,直想呕吐,偏偏这个时候汽车又像疯子一样乱撞,让人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同时又担心这破卡车随时都有息为抛锚的可能,如果这样情况会更糟,把我们扔到这荒沙野外,到那时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更是雪上加霜。
当时我们挤在车厢的前部,相互靠在一起,背靠背地簇拥成一堆,以此增加点体温抵御荒野上的冷风……
突然卡车加大油门,轰鸣着向前冲去,好像快要断气病人的回光返照,吼叫着又往前猛跑了几公里,驶到一道断崖前戛然而止,这次是彻底地闭气了。
这时驾驶门被打开,从里面跳下来“护送”我们的两个人,冲着车厢高喊:
“到了!下车”
“到了,这是到哪里了?”我们在车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就是你们来这里支农的连队。”两位同志在不耐烦地吼叫。
此时我们才恍然大悟,出联合加工厂离开石河子,跑了几十公里来到这荒芜人烟的沙漠中,仅仅几个小时,我们就由工人变成了农民。还好,毕竟工农联盟还是一家人。
何况我们仍然在一个“农”字当头的八师司令部的领导下,只不过一个是在石河子工厂做工,一个是在几十公里以外的荒漠中务农罢了。
比起两个月前,被联合加工厂按“敌我矛盾”处理,让保卫科押送回原籍,交给当地政府劳动改造的潘唐二人来说,我们还算幸运的!虽然被下放到农场劳动,但毕竟还是给了我们一份工作,保住了饭碗,终究还算有个栖身之地。
但是,我们下了车,站在这条大土沟的边缘上,既无树木,也无房屋,更看不到连部座落在什么地方。眼前唯有空旷、荒凉、漫无边际让人生畏的戈壁和沙漠。
这时,卡车司机坐在驾驶室里使劲地按动喇叭,“嘟——嘟——嘟”的足足按了两分钟,响声在荒野上震荡传向远方,直至消失也没见到一个人影,随后又恢复了大漠中的死一般的寂静!看样子我们是进入无人区了,使人有种惶恐不安的感觉。面对洪荒让人产生出愤懑之情,厂里竟然这样冷酷,把我们下放到这片兔子都不拉屎的鬼地方,让人怎么生存?
正当我们无奈的时候,突然在西边不远的沟口处,钻出了几个人,其中还有人拉着架子车朝我们走来。
领头的是一位个子不高,三十来岁的男子,别人管他叫王指导员。到了跟前,他与我们的“护送”人员握手交谈,并收了一份表格(可能是我们这些人的花名册)。然后他让人将汽车上的麸皮卸下,并走过来与我们寒喧。
联合加工厂两位“护送”人,将我们送到这里完成移交任务后,马上乘车离开此地匆匆而去。
王指导员让人把麸皮装到架子车上,带着我们朝着他们来时沟口走去。
我们眼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