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好洗衣机也停止了转动。面对突然的安静,司南心头忍不住又浮起一丝慌乱。
“你这是在做什么?”他赶紧问道。
“做拔丝地瓜。”
奚风烈从架子上拿下一罐白糖,重新按响油烟机。
而这轰隆隆的声响似乎并没能减轻那凭空而至的压力,他几乎是机械地重复道:“拔丝地瓜?”
“是啊。镇上的人说,不一定非要用糖瓜祭灶,只是要甜的粘的都可以。我想,既然南瓜饼都能拿来祭灶,那么拔丝地瓜一定也行。”
锅里的油温渐渐升高,她将白糖倒进油锅,慢慢搅动着。
司南走到她的身后,看着锅里渐渐融化的糖,嘀咕道:“舅妈也就这么一说,你还真当一回事了。”
“那是当然,”奚风烈头也不回地说道:“俗话说:‘宁错拜勿漏拜’,怎么着这也是你住进别墅的第一个春节,只为了讨个吉利也得祭一祭灶王爷。”
看着她低垂的脖颈,司南心头不禁又是一阵五味杂陈——有些晕晕然,有些醺醺然,还有些那让他不知所措的惶惶然……
为了打破这从来没有过的异样感觉,他深吸一口气,挽着衣袖道:“那好,我来帮你。”
奚风烈不禁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算了吧,你又不会。”
“不会可以学,”司南扬起头,装出不可一视的模样。“不就是一道拔丝地瓜嘛,能比做课题还难?”
“不一定哟,”奚风烈笑道,“对于我妹妹来说,下厨房还真是比做学问还难。”
提到妹妹,她又想起迟早要走的事,便斜眼看看他,犹豫地说道:“对……不起。”
“对不起?为什么?”
“我只顾着自己,一点儿都没顾及到你,”奚风烈忏悔道,“现在整个镇子上的人都以为我是你的未婚妻,等我走了以后你一定很难做……要不这样吧,”她抬头看向他,“临走之前我们演一场戏?”
司南挑挑眉,没吱声。
奚风烈继续又道:“我们就说,我把你甩了……”司南还没答腔,她自己先否决了这个主意。“不行不行,那样你太没面子了……要不,就说是你把我甩了?……也不行,好象你多薄情寡义一样……要不,我俩当众大吵一架,然后分手?……”
见她绞尽脑汁替他想办法,司南心头再次一阵五味杂陈。
“你想的可真多,”他笑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相信镇上的人还不至于八卦到那种程度。”他看看奚风烈不服的眼神,又道:“就算他们真有那么八卦,我相信他们也没那胆子直接问到我面前来。”
这倒是。奚风烈暗自点头。就算谁真吃了那熊心豹胆,这妖孽也自有他见招拆招的一套拳路。
可是……
“别人还好说,你舅舅舅妈……”想到那热情的老俩口,奚风烈不禁一阵内疚,“说起来还真是对不起他们,他们对我那么好,我却一直在骗他们……”
说到负疚感,从某方面来说司南的一点都不比奚风烈的少。于是他赶紧道:“你这不也是被逼的嘛,情有可原。”
奚风烈摇摇头,悲观地道:“要是谁这么耍着我玩,我可能没那么大肚量来原谅他。”
呃哦,这话听着……让人很不舒服。司南指着锅里的糖浆道:“好了吗?”
奚风烈低头看了看,见糖浆已经变成金黄色,笑道:“是啊,好了。”
司南立刻拿过刚才炸好的薯块,问:“是把糖浆倒进地瓜里,还是把地瓜倒进糖浆里?”
“不不不,”奚风烈赶紧拦住他,“那样做弄不好可能会凝成一个大糖块,我有我的独门秘诀。”
她冲他挤挤眼,拿过筷子夹起一块红薯在糖浆里滚了滚,又夹出来在冷水里沾了沾,指着薯块上拉出的长长糖丝得意地笑道:“看,成了。”
司南惊奇地看着那根晶莹的糖丝,赞道:“你可真能干。”
奚风烈得意洋洋地道:“这有什么。如果最后有剩的糖浆,我还可以拿它浇糖画呢。”
“浇糖画?”
“对,以前每到过年就能看到有卖的,现在少见了。”
“呃,什么是‘浇糖画’?”司南要求启蒙。
“你不知道?”奚风烈很惊奇,“小时候你们学校门前没卖这个的?就是那种用糖浆在石板上浇出龙、凤、鸡、狗等等,然后插在草把上卖的……”
“那个呀!”司南恍然大悟,“我们这儿叫‘糖饼’。你竟然还会做那个?”
顿时,他对她的景仰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
“什么呀,”奚风烈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你把我想像得太能干了,我也就只会浇些简单的字而已,最多只能浇出一朵花来,那种龙啊凤的我可做不出来。”
说话间,已经有大半的薯块滚上了糖浆。司南看得不禁有些手痒,道:“我来试试?”
这时正好奚风烈的手机响了。
“好啊。”她把位置让给司南,拿起电话推开通向后院的门。
电话是奚晨月打来的。昨天,奚风烈把司南的猜测告诉她后,她说要去求证一下,看来是有结果了。
“姐,”电话那头,奚晨月的声音显得低沉而疲惫。“没事了,收拾收拾,我们回家。”
“怎么回事?”奚风烈问。
略顿了顿时,奚晨月叹了口气:“你那个朋友说对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奚风烈便“腾”地一下跳了起来:“什么?!这么说真是那样?!那混蛋,我要……”
“你还想要干嘛?!”奚晨月厉声喝道:“你还嫌你闯的祸不够?!还嫌你惹的麻烦少了?!”
“我……”奚风烈一下子蔫了。
奚晨月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一下,又自嘲地冷笑一声,道:“哼,真没想到,向来自诩智商超人的我竟然也会这么愚蠢……算了,是我活该……你什么时候能走?我想早点回家。”
回家……
终于可以回家了……
隔着窗户,看着仍然在玩着糖浆的司南,奚风烈却是一阵心绪烦乱。
电话那头,奚晨月又问:“你身上有钱吗?”
“钱?”眼望着司南,奚风烈茫然地重复道。
“你不是说你借住在客户家吗?有钱付房租吗?”
“噢,有。不过我不用给……”
想起那张近万元的水床,奚风烈一阵心疼。
“怎么能不给呢?!”奚晨月责备道,“就算那人是你的朋友,该算的帐也要算清,更何况人家只是你们公司的客户而已。你下午能收拾好吗?我去接你。”
“呃……”奚风烈犹豫了一下,问:“今天就要走吗?”
“难道你还想留在这里过年?”奚晨月没好气地呛她。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我得提前跟人家打声招呼,总不好拔脚就走……”
“也是。”奚晨月想了想,说:“那你就告诉人家,我下午去接你。对了,你那个客户是男是女?他(她)叫什么?”
“哦,叫司南。”奚风烈有意避开有关性别那部分的问题。
“司南?是复姓吗?”
……
奚风烈眨眨眼,她突然发现,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唔,下一章,嘿嘿,有人要倒霉了……
44
司南……
他到底姓司名南,还是复姓司南?
这妖孽从来就没有向她正式介绍过自己,甚至有关他的一切都是靠她用坑蒙拐骗等等手段一点一点挖掘出来的,他从来就没有主动提及过……
“喂,我做好了!”
说曹操曹操到,那妖孽的脑袋出人意料地出现在门口。
奚风烈一惊,赶紧慌慌张张地挂断电话。一转身,这才想起对于他来说,她已经没有任何秘密可言了……
“糖浆还有剩的,应该够做糖画了。”司南瞅瞅她的手机,问:“谁的电话?你妹妹的?”
奚风烈点点头,内心却是一阵愤愤不平。对于他来说,她就像是一片透光度极高的水晶玻璃;而对于她来说,他却是一块经过特殊处理的磨砂玻璃——她以为能看透,事实上很难……不,应该说几乎不可能。
“她说什么?”司南用一只手抵着门,示意她进屋。
“哦,她说,事情就像你说的那样……也就是说,我可以回家了。”走过他身边时,奚风烈小心翼翼地看看他的神情,又补充道:“她下午就来接我。”
而他的神情注定要让她失望了。听到这个消息,司南只是不置可否地动了动眉梢,便再也没有其他的表示……顿时,奚风烈的心里像是堵了一团麻,毛毛的、刺刺的,让人很不舒服。
“那应该还来得及做糖画。”他没心没肺地笑道。
忽然间,奚风烈心头横生出一丝恨意,“等会儿,先吃午饭!”她端起那只装着拔丝地瓜的碗,气冲冲地向餐厅走去。
如果她回过头去,必定能看到司南那张得意的笑脸。
和奚风烈不同,司南并没把她要走当一回事儿,因为就算她真的走了,他也能很轻易地找回她。毕竟,他所掌握的情况远远比她以为的要多得多,他甚至可以随时制造出一场久别重逢的“惊喜”戏码……
想到这,司南偷偷一咧嘴,心头徒然升起一种久违的淘气感觉,一如小时候恶作剧时那种把所有人都蒙在鼓里,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会发生什么的得意。
* * *
“你妹妹什么时候来接你?”吃完午饭,司南问。
“下午……”奚风烈暗自皱了皱眉——难道他还怕她赖着不走?——于是她又加上一句:“我们都希望能越快越好。”
“哦。”司南再次不置可否地动了动眉。
那天在公司的电梯间他曾跟奚晨月打过一个照面,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当时心有旁骛的她应该没有注意到他。虽然从陆川的介绍来看,这个妹妹要比姐姐精明一些,但不管她怎么精明,他相信,她还不至于厉害到能看穿他在这整件事里所扮演的角色。毕竟他一直都是藏在暗处,从来没有在台前露过面……
他这声不痛不痒的表情终于惹火了奚风烈,她猛地将手里的抹布往餐桌上一扔,叉着腰道:“哈,你很开心是吧?!我终于要走了,你终于可以解脱了!”
“怎么会……”司南错愕地瞪着她。
“怎么不会?!”奚风烈怒火中烧,“我本来就是一个不速之客,你当然盼着我早走早好……”说着说着,一阵委屈上涌,她只觉得喉头一紧,眼圈也不受控制地热了起来。
虽然自认识那一天起她就有好多事情瞒着他,可与此同时,只要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她都尽可能地做到对他开诚布公……就连那个曾经利用她来追求奚晨月的男孩她都没有向他隐瞒过,而他呢?甚至连真名实姓都没有告诉过她……
见她眼里泛起水光,司南顿时慌了手脚。他本能地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臂,望着她的双眸诚恳地说道:“不不不,你误会了,事实上我一点儿都不想你走。”
而当这句话脱口而出时,他才猛然醒悟到,这是事实……
他的急切有些出乎奚风烈的意料,她眨眨眼,心头忽然又涌起一股酸酸甜甜的复杂感觉……以及,一丁点的陶醉……
“真的?”
她不自觉地斜飞了他一眼,声音也跟着柔和了起来。
望着她含情脉脉的眼眸,司南忽然一阵不自在——一种类似愧疚的感觉瞬间闪过脑海,转眼又消失无踪。
“真的。”他点点头,更加诚恳地说道。
“那,你怎么从来都没对我说过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司南不解地扬起眉,“你不是知道吗?”
“我只知道你叫司南,”奚风烈撅起嘴,“但你到底是姓司名南,还是复姓司南我就不知道了。”
“司……”
他到底是姓司还是司南,至少这一天奚风烈是不会知道了,因为他的回答被一阵急促的门铃声所打断。
“叮咚叮咚……”
“司南,司南?在家吗?快开门!”
伴着门铃的,还有舅舅雷鸣般的大嗓门。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奚风烈和司南对看一眼,赶紧赶到门边。
* * *
刚一打开门,舅舅就急匆匆地冲了进来。
“洗手间。”
他挤开两人,言简意赅地点明当前的紧急状况后便直奔卫生间而去。
在他身后,是怀里抱着大包小包的舅妈。
“这老头子,”舅妈笑骂道:“在陆川家跟你林叔下棋下得可带劲了,临走时让他去一趟厕所都嫌耽误时间,这会儿又着急了。真是,越老越活回去了!”
在她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