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默默地指了指窗外。
她悚然抽气,不可思议地瞪他。
他爬窗户进来的?从一楼爬到二楼?!
“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他淡淡地解释。“我以前常这样爬上爬下。”
为什么?她想问他,嗓音却在唇腔里破碎。
正如她破碎不堪的心。
“你不用这么难过。”他在床沿坐下。“在公开场合讲话,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你不懂!”她哽咽地抗议。“对殷家人来说,这是本能。我哥哥、我三个堂姐妹,他们都是从小就代表学校参加演讲、朗读、辩论比赛,只有我、只有……”
“只有你会在台上紧张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静静地接口。“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她揉眼睛。这还用问吗?她丢光了殷家人的脸!
“你们殷家人,很了不起吗?做什么事,都高人一等吗?”淡漠的嗓音里,隐隐流刺。
她怔然,望向他讽刺的神情。“我不是这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他放松了紧绷的脸部线条,淡淡地微笑。“我只是想告诉你,不是只有你害怕在公开场合说话,很多人都有这个毛病,很正常。”
“你也会吗?”
“以前我讲话还会结巴呢。”他自嘲。“也是练了好久才改过来。”
“真的吗?”她不太相信。
“真的。”他坚定地颔首。“相信我,演讲是可以训练的,只要多练习,就能克服害羞,我会帮你。”
“你要帮我?”
“嗯。”他笑望她,眼神好温柔。
她忽地一阵羞赧,不觉垂下头。
“好了,别哭了。”他靠近她,单手轻轻将她揽在怀里,暖热的气息在她敏感的耳畔搔痒。“你知道吗?你弹琴真的很好听。那是什么曲子?下次有机会再弹给我听好吗……”
***凤鸣轩独家制作******
那是李斯特的《爱之梦》。
后来,她弹了无数次给他听。
她也是在那一夜,赫然惊觉自己深深地爱上了这个男人,而且,可以义无反顾地爱他一生一世。
她愿意倾尽所有来爱他,无论他能不能以同等的深情回报自己。
他不必回报,她也不求,因为他待她,够好了。
节目结束后,殷恬雨和主持人又聊了片刻,这才步出电台大楼,踏入清泠月色。
凉风习习,调皮地勾惹她肩头细发,她站在风里,等着司机开车来接。
但来的,却是她意想不到的人。
她讶异地望着停在街边的深蓝色宾士,望着墨黑的车窗滑下去,露出一张俊逸好看的脸孔。
“柏琛?你怎么来了?”
他没回答,静静地望着她,那深奥难解的眼神,宛如磁石吸引她的心韵乱了调。
然后,他开门下车,走向她。
“我来接你。”他低语,揽着她臂膀,将她送进车厢。
“你不是说晚上会开会到很晚吗?”她迷惑地看着他在身边坐下。
“嗯,提早结束了。”他没看她,发动引擎。
深蓝车影,以蒙太奇手法,在暗夜里,淡入,淡出。
一路,路柏琛沉默不语,殷恬雨察觉到气氛诡异,亦是哑然。
他不对劲。
殷恬雨偷窥丈夫的侧面,他沉郁的脸色像一把最犀利的弓,拉扯她柔软的心弦。
他是不是……想跟她说什么,却不敢说出口?
她知道他今晚不是开会,下午她曾打电话给他助理,技巧地探知他安排了个私人行程。
这私人行程是什么,助理不清楚,她却猜得出来。
他去见李相思了。
她有预感,今夜,他跟李相思之间必然发生了什么,而他的心因此动摇了,也许,正考虑做某种决定。
是什么决定呢?
她隐隐似是猜到了,却不敢深究,急忙别过头,数一盏盏经过眼前的街灯。
时间,以一种磨人的慢速,蹒跚地走过。终于,他们回到了位于市区的高级公寓。
在她对着梳妆镜拆卸耳环的时候,他说要先洗个澡,她点头,从镜里目送他脱下衬衫,进了浴室。
他有话要说。
她想着,心惊胆跳。
她站起身,恍惚地拾起他抛在床上的衬衫和领带,正想抛入洗衣篮时,眼角瞥见一抹淡淡的红渍。
那是什么?
她下意识地检查,翻开衬衫衣领。
后侧内缘,清楚地留下一瓣唇印。
呼吸,在刹那间停止。
殷恬雨瞪着那宛如鲜血的胭脂色,心头,仿佛也让利刃给割出一道血来。
是李相思留下的唇印。
后衣领内缘,一个几乎不可能沾上唇印的地方,她想象不到是什么样的情况能让那女人不小心在此遗落下偷情的证据。
除非,是趁柏琛不注意时,刻意烙下的。
这唇印,是李相思对她下的战帖,是一个情妇对妻子最冷酷的示威!
危机迫在眼前了,由不得她继续逃避,不去面对,她再也无法假装柏琛并无外遇。
她必须面对了,不得不面对……
殷恬雨脑子晕眩,眼前迷蒙,她踉跄着,一时辨不清方向,撞倒了五斗柜上一只养着彩色玻璃珠的玻璃盅。
彩珠滚落一地,玻璃盅支解成碎片。
她惘然瞪着脚边的灾难,好半晌,方寻回神智,搁下衬衫,一颗颗拾回四散的彩珠。
一块玻璃碎片狠狠地嵌入她移动的脚趾,她吃痛,轻呼一声,愣愣地看着鲜血渗出,染上衬衫衣领,无巧不巧地,和唇印融合在一起。
李相思的唇印,染上她的血,到时柏琛看到的,会是谁留下的记号?
老天!她在想什么?
脑海里荒谬的念头,让她想笑,脚趾尖锐的刺痛,却又令她想哭。
不可以,不可以哭。
她深呼吸,硬生生地逼回即将逃脱的泪水。
“恬雨,怎么了?”
急切的声嗓赫然在她身后扬起,她蓦地僵住身子,两秒后,才强笑着回首。
“没什么,我不小心打翻玻璃盅了。”
“你没怎样吧?”路柏琛蹙眉,随手系上浴袍衣带,便大踏步走过来,一见地上凌乱的玻璃碎片和染血的衬衫,呼吸一窒。
“你流血了?”他不由分说地拦腰抱起她,将她放在床上,远离危险之地。“哪里受伤了?”他检视她全身上下,终于发现她白细的脚拇趾上,破了道不小的伤口。
“你躺着。”他推她躺下,将她玉腿搁在自己膝上,随手抽来纸巾,轻按在伤口上,眼看鲜血一时止不住,他索性抓起她脚掌,将拇趾塞入嘴里。
“柏琛!你做什么?”她惊吓地挣扎。
“别动。”他强悍地以双手锁紧她玉足。
“可是……”她羞窘地双颊发烧。“我的脚很脏耶。”抗议的嗓音细细。
他置若罔闻,迳自吸吮着她受伤的脚趾,每一次吸吮,都像一条最温柔的鞭,抽在她心头肉上。
不要……
殷恬雨右手握拳紧压住唇,拼命抵挡住意欲冲出口的呜咽。
不要再对她这么好了,她承受不起。
泪雾,在她眼底放肆地蔓延,她无助地垂落眼帘。
“很痛吗?”他不知何时停止了吸吮的动作,趴在她身侧,手指戏谑似地抚过她湿润的眼睫。“这么点小小的伤口就哭成这样,你这女人会不会太娇嫩了点啊?”
她才不是因伤而哭,也不在乎那一点点疼痛,她是……她是感动又感伤啊!感动他对她的体贴,也感伤他太过体贴。
可他永远也不会明白。
她微微牵了下唇角,不情愿地扬起眸。
映入眼底的,是一双极深极亮的眸子,亮着调侃的星光,又深藏着她参不透的复杂思绪。
“血止住了,我帮你贴了OK绷。”
“嗯。”
“伤口虽然有点大,但不深,应该过两天就好了。”
“嗯。”
“怕痛的话,这两天就少走点路,乖乖躺在床上好了。”
“我才不怕痛呢。”她听出他话里的谐谑,不依地白他一眼。
那神态,似不悦,更像撒娇,路柏琛不禁微笑了,但不过转瞬,笑意旋即敛去。
她惊怔地望着他逐渐打结的眉宇。
“我听了你今天的广播。”他突如其来地进出一句。
她一愣。
“原来你是在你妈生日那一天,才爱上我。我一直以为!”
“以为什么?”
他没回答,只是深深地望她,眼神慢慢地黯淡。“我没你说的那么好。”
“什么?”
他垂下眼,似是躲避她的注视,良久,才扬起眸,自嘲似地一笑。“你在广播里,把自己的老公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你不怕人家笑你老王卖瓜,自卖自夸?”
“我说的是实话啊。”
路柏琛停住呼吸,半晌,涩涩地苦笑。
明明是最轻最细的低语,却如春天乍然劈响的落雷,强烈地震慑了他。
她看他的表情,好似他是全世界最温柔的男人、最体贴的丈夫,但其实,他根本不是。
他只是个为了追求名利,不惜利用她作为晋身阶的混蛋,如果她不是殷家的女儿,他不会……
“戴芙妮。”在心旌最动摇的时候,他总会如此唤她。“你听我说。”
她陡然一震。
他想说什么?莫非他真想对她提出离婚?他不顾自己的政治前途了吗?那李相思的魅力真如此之大?
殷恬雨蓦地挺直上半身,双手紧拽住路柏琛的臂膀,她抓得好紧,仿佛怕一松手,他便会抛下她不见。
他讶异地扬眉。“怎么了?”
“柏琛,我……”她不能让他说出来,不能让他有机会对她坦承自己的外遇。“我们去旅行好吗?”
“旅行?”他愕然。
“嗯,我们去旅行吧!”她急切地点头。“去年你就答应过我的,你说要带我去意大利玩,却老是不能成行,这次一定要去。”
他犹豫地蹙眉。“可现在是立院会期,我每个礼拜都要开院会,出国不太好吧——”
“我想现在就去!”她不顾一切地打断他,从不曾如此执拗地要求他。“你请假吧,柏琛,十天就好,一个礼拜也行,我们去意大利好吗?我好想去意大利。”
她想离开台湾,想把他远远地带离这里,只要能分开他跟李相思,或许他会发现自己并不爱那女人,只是一时迷恋。
那么,或许她还有机会,留住他的人——
“拜托,我们去旅行,好不好?”
她失神地求着他,失神地在他幽邃的眼潭里,浮沉。
正文 第五章
虽然他感觉有些为难,虽然现在是立院会期中,而这次旅行完全不在他原来的计划当中,他还是应允了她近乎任性的要求。
他们将去意大利,度假两个礼拜。
第一步,她成功了。
接下来,该去探探对手的虚实了。
一早起来,陪着丈夫一起吃完早餐,送他出门后,殷恬雨首先回房,洗了个长长的泡沫浴,然后,花更长的时间对镜理妆。
她很明白,再怎么梳妆打扮,先天外表的条件,就是不如李相思,但至少,她不能在对手面前显出一丝邋遢。
聪明的士兵在上战场前,会记得全副武装,聪明的女人上战场,也不忘披上最坚固的盔甲。
清淡高雅的妆容,以及一袭能修饰她高姚身材的丝料及膝裙,就是她的盔甲。
确定自己打扮妥当后,她挽起名牌皮包,自行开车,前往“弘京科技”的办公大楼。
表面上,她约自己的兄长共进午餐,其实,她是为了见李相思一面。
她刻意提早抵达,殷樊亚果然还在开会,负责接待她的是一个男秘书。
不是李相思。
她有些失望,随着男秘书进了总经理办公室,室内很宽敞,装潢很符合殷樊亚的个人风格,低调、简约,绝对的典雅。
她在一张黑色皮沙发坐下,明眸不经意地扫掠过墙上挂着的后现代图画,色彩丰富的线条,在强烈的冲突中奇妙地和平共处。
秘书端来一杯咖啡。“殷小姐,殷总大概还需要二十分钟的时间,请你在这里稍等一下。”
“没问题。”她扬眸,温婉地微笑。“谢谢。”
秘书点点头,转身正要离去时,她扬声唤住他。“请问,李小姐今天不在办公室吗?”
“李小姐?”
“我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