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于觉得自己是不是死了才比较好。可是他又不想死,汗水不断留下,流进眼睛的部分让眼部一阵刺痛。
“可恶!”宁致从长椅上站了起来,一脚踢开了眼前的垃圾箱。踢啊踢啊,但是渐渐脚尖就疼了起来。垃圾乱七八糟的散了一地,有个站在远处打量着这边的中年妇女,带着露骨的厌恶表情和身边的人对这边指指点点。“混蛋!看什么看啊!”
又踢了一脚散乱的垃圾之后,宁致走了出去。他漫无目的地摇摇晃晃地走着。不知不觉就被人潮所吞没,下意识来到了公交车车站。他想要去什么地方,但是又不知道具体该去哪里。然后他突然注意到了车站内贴着的海报。那上面是蔚蓝的天空、海水以及雪白的沙滩。潘琦停在了那里,茫然地眺望着蔚蓝的海水。
不行不行,为什么要这么轻易地饶过她啊?就算想要和潘琦双宿双飞而把自己抛弃,也要履行对自己的承诺,带自己去海滨吧?这样想着的宁致掏出了手机。很快执袂那白衬衫和灰色直筒裙的身影就飞奔进了车站,她东张西望了一阵,找到了宁致之后立刻跑了过来。
“你突然把我叫到这里来做什么?”宁致看得出执袂非常的匆忙,果然马上就听到她说,“总之理由在车子里面说吧。我现在有个工作要急着去,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的。”
“不要!”宁致紧盯着执袂,拼命地摇头。
“你怎么啦?感觉怪怪的,发生什么事了吗?不过还是先跟我上车吧。这是非常重要的工作,我没办法交给别人的。”
“我可不管那些!”宁致把脸转向一边。
执袂轻咬着嘴唇,看着手表焦急地跺着脚:“我其实完全可以无视你的电话。你大概不会知道在这么忙的时候要一个人从工作里面抽身出来有多么困难吧?可是就因为你的一句话我就扔下了工作。我不是已经来接你了吗?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总之先上车吧。现在的话应该还来得及。”
果然现在自己在她的心中连工作都比不上了。宁致感觉眼泪都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如果是潘琦找她,她一定会二话不说地陪同吧?这样想着突然觉得自己不应该表现出这样凄惨一面的宁致仰起头来咬牙切齿地吼道:“既然工作那么重要的话你就给我回去吧!回去!回去!”
表情严肃的执袂稍微有些犹豫,突然也很生气地甩下一句“随你的便吧!”便转身欲走。然而刚看到执袂想要离开自己就马上心如刀割的舍不得的宁致一下子冲过去从后面抱住了执袂。转过头来看到宁致满脸的泪水的执袂突然鼻子一酸地说道:“想要哭的人是我才对吧?莫名其妙地你叫出来,还被你这样大发脾气地乱吼一顿。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然而宁致已经懒得解释她对自己的背叛了。在执袂问“我不明白你到底要我干什么”之后很简单地回答了一句“我想去海边。”
一下子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的执袂很快说道:“不是说好了下周去吗?现在我抽不出空来。向公司请的假也是在下个礼拜啊。你这样我会很困扰。”可是面对宁致定定地看过去的眼神,执袂也只是沉重地叹息了一声,然后朝车站的便利店走去。本以为她是想去便利店买点冷饮过来叉开话题,没想到她出来的时候手里竟然拿了一张海滨的地图。看着好像真心要带他去海边的执袂的背影,宁致有种说不出的微妙感觉。
在车子里面打开地图,确认着高速公路的入口的执袂,在决定了大致的路线之后把地图交给副驾驶座上的宁致,然后无声地发动了车子,在附近的加油站为车子加满了油。车子行驶在大的环形道路上,穿过了收费站。
一上路就戴上耳机打电话给林青沼的执袂忙忙碌碌地嘱托了一些宁致听不大明白的工作上的事情,终于解决了工作的问题的执袂这才扯下耳机转过头来问宁致:“到底发生什么了,告诉我吧?”
“还好啦。”宁致把头靠到座位上去。
“什么叫还好啦?”执袂有些生气地挑起右边眉毛。
宁致便用地图敲了一下正在开车的执袂的肩膀。“每个人都有不想说话的时候吧?你就不要管我了。”
听宁致这样说的执袂缓缓地叹了口气,“我可是无故就上班早退,而且为了陪你连明天都要请假,即使如此你也不肯告诉我理由吗?”
“你不要说的好像我欠了你多少情!我不是说过你要是在意工作的话就回去吗!就算我挽留你也可以走啊!”被宁致再次大吼的执袂陷入了沉默之中,宁致则深深地坐进了座位里,闭上了眼睛,告诉自己不要去想执袂和潘琦的事情,眼前慢慢就浮现出和天空有着一样颜色的大海,耳畔也渐渐响起了清晰的海浪声,如果是在鼓浪屿,一定还伴随着柔和优美的钢琴声。
当天空已经染上了桃色的时候,执袂的车下了高速公路。又开了一阵,突然在道路的另一端,天空在闪闪发光,不,不对,是海水的光芒,已经接近了海滩。宁致探出了身体,紧盯着车子玻璃窗的另一面。于是执袂把车往下开。可是从高处能够看见的海面,一到了下面就立刻看不见了。
“是哪一边呢?” 虽然下车了,但是执袂似乎也依然不认识路,只能不断歪着脑袋。“我们从高速下来之后又转了一圈,所以应该是前面吧?刚才是靠右面的。”执袂自言自语道。
“可是刚才你还左转过一次吧?先走一段看看吧。”宁致提醒她。于是执袂不断打量着周围,不安的开动了车子。这次不到五分钟前面就出现了海岸的标记,宁致发现自己的判断果然还是正确之后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海岸的堤防上零星地停着几辆车子,执袂在这些车子之间找了个空隙停下了车。下车之后,尽管已经是夕暮,但依旧好像会烤焦人的强烈阳光立刻晒到了脸上。先在海滩旁的餐厅吃了作为晚餐的咖喱牛肉饭,穿着正儿八经的职业套裙的执袂跻身于一大群T恤沙滩裤的休闲打扮的年轻人之中,格格不入的感觉让宁致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被执袂问“你没带游泳衣吧?”之后宁致很快回答“那种东西,不需要的。”然后拉着执袂的手臂冲到了海边,然后松开了执袂的手,脱下鞋子后就连人带衣服一起跳进了海里。也许周围的人会觉得这孩子疯了吗,但是宁致已经不在乎这种事情了。因为海水的触感真的好舒服。
“你不来吗?”回过头看着执袂还站在海边犹豫着,大概是在考虑要不要去买件游泳衣吧。宁致又折回来拉着她走了几步,然后把略有些茫然的执袂推了一把。
被宁致推倒的执袂跌下去的时候刚好有一个浪头打过来,她立刻就被从头淋了一身。白衬衫一过水就透明得不行,里面的文胸是完全的比基尼。羞恼的执袂带着真心生气的表情抓住了宁致的脚脖子,让他也同样跌倒,接受了海浪的洗礼。看着这样猝不及防的宁致,执袂露出了坏笑。于是宁致很不甘心地朝着执袂泼水,但是马上就受到了成倍的还击。
两个人就好像幼儿园里的孩童一样在海水中嬉戏打闹着。在两人互相牵制逃避的时候,不知不觉已经从岸边来到了脚都够不到水底的部分。宁致慌忙挣扎,结果被执袂逮了个正着。不怎么会游泳的宁致在水里面好像猴子一样缠在了执袂身上。两个人视线接触到一起后,执袂突然把脸凑了过来。
脑海里突然记起这张嘴唇说不定就曾亲吻过潘琦的嘴唇,宁致惊慌失措地转开了脸孔,然后耳畔传来执袂轻轻地呢喃:“没关系,这里的人比海滩上的要少很多,而且谁都不认识我们,就算看到了也会马上忘记的。”
可是执袂大概不知道自己关心介意的并不是那个。就算被人看到并且记住也没关系,关键是横亘在两个人之间的潘琦。宁致一边摇晃着脑袋一边反抗着“我不要!”没想到得到的答复非常的强硬:“那我就把你留在这里了。”
如果被单独留在这里说不定会溺水。再次慌了手脚的宁致连忙主动地吻住了执袂的嘴唇。那柔软如水蛭般的嘴唇上有海水咸咸的味道,带着苦涩。
长长的甜蜜的热吻之后,宁致漂浮在水上的身体完全失去了力气,任凭执袂抱着他上了岸。租借了一个巨大的红色遮阳伞,然后两个人在沙滩偏远的角落里纠缠在一起。沾满沙子的执袂的身体充满了野性的力量,在柔软沙滩上的一起一伏也相当的新鲜和刺激,在猛烈的摇晃和撕咬之中宁致忘乎所以地闭上了眼睛。
薰风(09)
从遥远的海中升腾起的冰凉狂暴的风雨,盘旋咆哮着侵袭而来的景象,退却了虚浮华盖的世间万象。这个不断变化着的奔跑着的圆,正离弃了生养它的海,穿越于山川和平地之间。
明远慢慢地踱步到社长办公室的落地玻璃窗的窗前,看楼下宽阔的马路上,橘色的灯光印出的雨点不急不缓地落在地面溅起小小水花,空无一物的大道只有隔离带上低矮的花木在雨的作用里抖动摇晃。往日五彩斑斓的霓虹、跳动闪烁的广告及时不时划过的空中玫瑰的亮眼光束早已不见踪影,平常高亢激昂的音乐、缠绵虚软的歌声和动不动放血的店铺商家的喧杂叫卖,也消失了声响。
早上就开始的草木皆兵的紧张气氛,在终于迎来了这场台风的时候得到了释放。明远想起小时候,在台风过境之夜,就像除夕守岁,大人们总是在确保门户安全之后,再将娱乐进行到底。最受欢迎的一项,是找来三五知己攻打四方城。雀战之余,还要加添热闹气氛,于是把电视机开了,不是看,而是听。擅长一心数用的大人们,是如此这般享受偷得浮生。
在昨天得知今夜台风即将过境的时候,明远就给了儿子宁致一个电话。每年台风降临时宁致都会离开他的那套租住公寓回来和父亲一起共度台风之夜。可是这一次,并不算太出乎明远的意料,宁致表示想自己一个人迎接台风登陆,“我已经长大了。”他的声音非常的明朗,清晰地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那我去你公寓吧。”不甘心的明远这样说之后,就听到宁致颇有些困扰地回答:“我不会在公寓里,”停顿了一下,又说,“我和我朋友在一起。”
挂掉电话的明远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刚刚打电话到林青沼公寓去,得到的信息是执袂在台风过境之夜也是“和朋友在一起”。于是在这个台风之夜,无法排遣内心寂寞的明远给老同学打了电话,结果对方很高兴地说:“正想叫你出来呢,我们准备在酒吧街度过台风之夜,你快来吧。”
尽管是开车去的而且已经非常的小心了但是鞋子还是进了水,明远浑身湿漉漉地走进了约定的酒吧,看到郑白薇旁边还有一个空座位,刚刚一坐下就接受了郑白薇微笑着递过来的干毛巾。和老同学们打完招呼就问旁边的郑白薇她的丈夫和女儿呢,在接过调酒师递过来的啤酒时听到郑白薇潇洒地甩了甩头发说“不管他们,今晚我是单身贵族。”
可是单身贵族们的伴随着狂风骤雨的彻夜狂欢还没有开始,酒吧的伤感音乐突然变得低沉然后很快消失了。机灵的侍应生已经喊道:“停电啦!”酒吧的老板娘就用预料之中的语调说:“台风之夜不停电的话,有什么情调可言!”然后大家在黑暗中大笑起来。
暴风雨声的远方,传来了似是海啸的鸣声。海啸声比暴风雨声更令人害怕。可是被点点烛光映照的酒吧里却气氛怡人,仿佛另外一个世界。不过大概是位置的关系,明远和郑白薇共用的那支蜡烛烛光,被贼风吹灭了三四回。吹灭了的蜡烛的味道在明远的鼻尖前面飘忽不散,一个猝不及防,眼泪就“啪嗒”地掉落了下来。也差不多在同时,感觉旁边的郑白薇轻轻地碰触了一下自己的手。并不是握手,而只是轻轻地触了触,更像一种“寻找”的感觉。
黑暗中传来郑白薇温柔的声音:“不要紧吧?”
“你已经变得非常勇敢坚强了。”明远低下了头去,“可我还是和初中时代一样无法正常地面对自己喜欢的人。”初中时代明明可以对那个芭蕾舞跳得很好的女孩说“我喜欢你”的,却终究开不了口;现在也明明可以对执袂说“我们分手吧”,却宁愿忍耐她和自己的儿子爱得轰轰烈烈也不肯手放开,还自己一个男人的自尊。
应该抓住的东西自己不敢伸手,应该放弃的事物自己又不肯放手。自己性格之拘泥已经到了这样可怕的程度。虽然已经年过四十,终究还是和初中时代的自己一模一样,这么说起来,自己根本就没有长大吧?总之无论怎么想都是自己过于失败了。
最后一次蜡烛烛光被吹灭之后,郑白薇没有再用打火机点燃,也阻止了侍应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