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宪见滕翼要走,急忙一手拉住他,问道:“你去哪?”
滕翼再也忍不住,冲李承宪怒吼道:“放开我!你还想怎样?!”
李承宪闻言心中一痛,他终是恨上了自己。口中讷讷道:“我……我……”
滕翼愤怒道:“没想到你是这种人!就算你再怎麽缺女人,再怎麽想要发泄,为什麽拿我……拿我……”滕翼说不下去,狠狠甩开李承宪的手,向门外冲去。
李承宪被甩开手,见滕翼仍是怒气冲冲地向外走,又上前去扯他的衣角,口中叫道:“小翼,你听我说……”
滕翼推开他,怒吼:“不要碰我!从今以後我跟你再没关系!我绝对不会让姐姐嫁给你这种人!”盛怒之下,抽出一旁桌上李承宪昨晚解下的佩剑,回身向李承宪劈去。
李承宪被一把推开,正站立不住,只觉眼前银光一闪,直觉地向後躲避,堪堪躲过要害,摔倒在地,仍是被剑尖划过左侧脸颊,鲜血迸出。
李承宪惊愕,他……他这竟真是想要杀我?
他竟然恨到想要杀了我?
滕翼只觉剑尖一滞,带著划破肉体的钝响,接著便见李承宪坐倒在地,脸上一道骇人的伤口鲜血直流。
看到李承宪向他望来,一脸的不敢相信──还有伤心。眼瞳中映著自己的身影,手中长剑沥沥滴血。
几欲眩晕。
心也不禁紧紧揪了起来。
一瞬间,突然懂了。
李承宪为什麽会对他这麽好,为什麽这麽轻易就原谅了他,为什麽总是对他搂搂抱抱,给他做饭,给他盖被,趁他睡著将他搂进怀中在他醒来之前又偷偷放开。总是用那麽深邃的眼神看著他,总是对他包容地笑,总是给他所有他想要的,又总是莫名地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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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李承宪那些说不出口又总盼著他明白的心思。
全都懂了。
也终於明白了自己的心思。为他心疼,为他难过。为他动怒,为他变得患得患失,不像自己。
总是不肯放手,不想离开。嘴上说著是为了姐姐,为了姐姐才要留在这里,为了姐姐才要留住那枚玉佩,为了姐姐才追他来到这里。
可是想起姐姐跟他终会走到一起,心里又隐隐作痛,隐隐不甘。
自己这隐秘的,不堪的心思,可不是也与李承宪一样?
只是自己从前不懂,一直伤他。
直到现在也还在伤他。
然而,他与李承宪……他们怎麽能?
都是男儿,又怎麽能走到一起?更何况,他本该是姐姐的丈夫?
姐姐,姐姐……原谅我……
我怎麽能……怎麽能喜欢他?
这刚刚明晰的心情一刻也不能留。必须将这要吸走他的生命一般的感情扼杀。
下定决心,从腰上扯下那枚玉佩,扔进李承宪怀里。
“还你。没有什麽婚约了。姐姐不会来了,我也不会再呆在这。我们以後再没有任何关系。”
不顾李承宪惊愕的脸,扔下手中滴血的剑,滕翼转身冲出门去。
身後没人追来。
42
李承宪摔坐在地上爬不起来。
看著滕翼渐渐跑远,却没法去追。
他很恨我。恨得想要杀了我。恨得要跟我断绝关系,再无关联。
拾起掉落胸前的那枚玉佩,用手心轻轻摩挲。温润的玉石仿佛还残留著那人的余温。
曾经这麽珍惜,贴身收藏。自己威胁著要夺回去,他便崩溃了一般哭得撕心裂肺。
曾经怎麽也不愿放手的东西就这麽轻易地解下,扔掉。
面上伤口仍在淌血,模糊了他的视线。一滴鲜血沿著下颌滑落,滴在玉佩上,猩红刺目,触目惊心。
收拢手掌,将那玉佩握在掌心,沾了血迹的玉佩湿滑,他牢牢握住,眼睛望向门外,却知道有些东西再抓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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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了。
滕翼匆匆逃出後院,待再看不见李承宪所在的那间厢房,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下。
靠著墙壁,缓缓调息,只觉浑身上下都是痛。心中更是被狠狠揪住一般,丝毫不敢再去想屋中那人。
不再去想,滕翼抬头看看,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刚刚只顾跑也不辨方向,此时更是茫然。扶著墙壁一步步走去,突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声。
抬头一望,原来已到一扇小门。外面是一条僻静的街道,在这清冷的清晨并无人过往。
门前阶上站著一人,身披纯白貂皮大氅,正是瑞王。一头乌发散落,衬得更是肤白似雪,黑发如缎。面容秀丽,神色却是萧索凄清。
阶下站著一员红衣小将,一身铁甲,一领猩红披风,立在阶下皑皑白雪间,正是整日侍立在瑞王身畔的骠骑将军史克。身後停著一辆马车,也不见车夫,想来是史将军自己驾著。
滕翼见是瑞王,正想向前去,却又怕自己现在这样被人看出什麽。正踌躇间,却听到不远处两人说著什麽。两人压著声音,滕翼听得模模糊糊,然而听两人语气却觉得是在争吵什麽。
只见史克语气愈渐激烈,阶上瑞王却别过脸去,不去看他,抿紧好看的唇,只是摇头,始终不发一语。
滕翼见状也不好上前,本不好意思偷听,可是看看眼前出去的路只有这一条,便只好缩在一边墙後。
只听史克状似激动地说了一会儿,见瑞王仍是毫无反应,突然停了下来,直视瑞王,缓缓开口。
下了一夜的雪,天地间一片白茫茫。清晨院子里的人们还没起床活动,衬著银白的雪景更显寂静。落雪後格外澄澈的空气中只余史克清朗的声音回响。
“泉涸,两鱼共处於陆,恋恋不去,依依不舍。纵相呴以湿,相濡以沫,终逃不过双双亡於涸泉的结局,苦人而又自苦,何苦来哉?”
瑞王闻言,终是回过头来,看他良久,才道:“那便相忘於江湖吧。”
史克闻言身子一震,面如死灰。正待说什麽,却刚好看到瑞王身後不远处滕翼也因触动不小心动了一下,便又把话嘴边的话憋了回去。
瑞王也听到身後的动静,回过头来,见到滕翼一脸歉然地从墙後走出来,神色一变,随即又恢复如常,开口唤他:“小翼。”
史克在阶下见有别人,也收了态度,恭恭敬敬抱拳向瑞王低头行礼,道:“殿下,先回府吧。请上车。”
瑞王摇摇头,将滕翼唤进身前,也不看史克,道:“史将军先回去吧。难得雪色正好,路上又没旁人,我与小翼走走。”
史克待要再说,却见瑞王已拉起帽子,与滕翼向外走去。史克也只得作罢,只站在原地看著两人渐渐走远,在平整的雪地上留下一路脚印。
两人一路走著,默默无语。
滕翼心中不知想些什麽,低著头也不说话。
一旁瑞王看看他,叹口气,问道:“小翼,你还好吗?”
滕翼闻言抬头,摇摇头。瑞王看他走路姿势僵硬,面色发白,更是担心,伸手要去摸他额头,却被他躲开。
瑞王又是一声叹息,问道:“小翼,你……真的没事?”
滕翼抿紧嘴唇,终是忍耐不住,开口道:“我不懂。”
瑞王看著他,等他说下去。
“从前见我爹娘,恩恩爱爱,多少年来互相扶持,虽说不能事事如意,却总算和和美美。”
“族中多少人,在万物繁茂的春季热恋,在郁郁葱葱的大青山下定下终身。其间喜乐,自不必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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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小便知,情爱是人间最美好之物,最真挚不过,最完满不过。可为什麽……为什麽出了大青山,什麽都不一样了?”
“明明相爱是最可喜乐之事,却为什麽总是苦多於乐,忧多於喜,付出都没有回报,所得也终是伤害。总是无法长长久久相伴,总是无法抛开一切在一起?”
瑞王良久不语,长叹一声,才道:“总说有情人终成眷属,却哪知这世上多的是相爱不能相伴,相恋不能相守,不能抛开别的纷繁芜杂的世事,这简简单单的相守之愿却只是奢念。”
“情爱纷奢,人相竞逐。然而,这世上,重要的远不止情爱一物。”
“不得不去考虑别的,不得不去在意别的。面对爱人也不能坦诚以待,总看不清对方真正重要的是什麽,真正想要的是什麽。终於在这纷纷扰扰磕磕碰碰间磨尽了耐心,也磨尽了情分。”
“聚少离多,有情难言,相恋是苦,相知是苦,相依是苦,相望亦苦。万般皆是苦。不如不爱。”
瑞王神色凄惶,然而终於又摇了摇头,“还是不舍。即使如此,还是想,还是不甘,还是心心念念,不敢或忘。”
“其实两个人总不必如此。若能开诚布公,坦诚以待,多想想对方,多看看对方,又有什麽心意是传达不到的?”
“可世上太多事,不是你想怎样,就是怎样的。有太多事要考虑,有太多事要顾念。若终是相互折磨,倒不如就此放手。”
回头看滕翼,却早已泪流满面。抬头迎著瑞王的视线,问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吗?”
瑞王闻言身子一震,喃喃道:“我与他……你……”
滕翼摇头道:“我什麽都没听到。”
瑞王呆立许久,终於会心地一笑:“谢谢你。”
街上行人渐多,两人又是无语默默行路。滕翼擦干面上泪水,望著晴朗的天空,冬日拂照,突然不可抑制地想念家乡,想念门前的大青山。
那时,他还什麽都不懂。
那时,他还无忧无虑,快快乐乐。
若是没有跑出来,没有来外面的世界,他便不会认识李承宪,不会有之後的种种,不会懂了这些,也不会心疼。
不会像现在这样患得患失,想放又放不开,变得完全不像自己。
可是心底又隐隐作痛。那样便也不会有与李承宪的这些记忆,和李承宪共同拥有的这些经历,也不会有现在的李承宪来爱他。
终是不舍。
然而又能怎样?
怀著这样的心思,他已不能再忍受李承宪与自己的姐姐成亲。
可是他也无法就此面对李承宪。
那个原本将是自己姐夫的──男人。
回去吧。
就当一切没有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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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瑞王走回王府门口,远远看见阶前站著一人,正是史克守在门口。
史克看到瑞王回来,忙上前迎接。
瑞王也不做声,与他一起进了王府,走进大厅,脱下身上大氅,递给史克,这才转过身来,对著身後从进门起就一直默默跟在身边的人说道:“你怎麽弄成这副样子?”
那人身材高大提拔,本应十分俊朗的面上却缠著白布,几乎盖去了半面脸颊,只露出眼睛来,直直盯著瑞王,正是早上回了王府的李承宪。
李承宪嘴唇抿了又抿,才问道:“殿下……他呢?”
瑞王叹口气,这两人明明互相挂念,为何还是走到了这步田地?伤的遍体鳞伤,却终究还是分开了。
正待开口,却见许臻也走进大厅来,想起自己昨晚曾吩咐要众人今日一早便来厅中议事,便交代了李承宪一声,先召集众人进来。
许臻此次从西南带回消息,原来戎王与邝胜不合已久,暗中争斗得凶险,数月前终於翻脸。而许臻则探得,其实邝胜已被戎王制服,暗中扣押,只是暂时秘而不宣,借机整顿西南联军内各势力,铲除异己。待西南联军内部终於肃清,大战便会爆发。
若等到那时再做反应,为时已晚。故瑞王便决定先发制人,派遣二十万大军赶往湛城,正式对戎王宣战。
这二十万大军是瑞王的嫡系,骠骑将军史克为统帅,周继明为副,遣李承宪为先锋,限二十日内赶到湛城,力图擒下戎王,结束西南独自为政的局面。
此外陈亦鸣率五万精兵驻守潋京,张冀长为副将,以及谋士许臻,与瑞王坐镇潋京,以牵制在京的衮王,防止其趁机祸乱京城。
讨戎大计已定,不日启程,众人领命而去各自准备。
厅中众人各自散去,只余瑞王、史克还有李承宪三人。
瑞王看看史克,知他有话说,却不知该如何应对,便索性不去理他,径直走向守在门口的李承宪,与李承宪一起走出大厅。
李承宪看瑞王并不言语,低头似在思索什麽,只得开口问道:“殿下……我听史将军说,殿下今晨可是与他一起走的?”
瑞王这才抬头看看他,答道:“是啊。”
“那……为何只见殿下一人回来。他……他呢?”
“他?”瑞王停下脚步,看了李承宪良久,才道:“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