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得连鸟叫的声音都听不到。
萧书岚在山里迷了路。
他感觉自已就在同一个地方绕来绕去,一样的石头一样的树一样的花花草草,还有天上那轮圆月,又白又亮。
他满腔怨愤地想,雨烟生日要什么不好,偏偏要那一朵什么见鬼的寒月芙蕖。
自己就像个傻子一样满山满地找,名满江湖的剑客在山里走丢了,大概会成为江湖上最大的笑话了。
一边自怨自艾,又转了一个弯,眼前一亮,耳中一清,一般清泉自山间石壁上,潺潺流出,叮叮咚咚,有如琴音。
月光正映在那清泉之上,水光如碎玉。
两株青松之下,竟有一座小亭,亭中有石桌石凳,青石桌面雕成棋盘模样,上面布满黑子白子,却是一副棋局。
萧书岚好奇地走近了两步,又犹疑地停下。
深山之中,竟有人月下弈棋?好生怪异,可左右四顾,又看不到有人的踪迹。
就在他犹疑之间,天却下起了小雨,雨声缠绵,只听得打在树叶上的淅沥之声,雨水就沿着亭檐一滴一滴地滴落下来。
山中很静,静得萧书岚能够听到那雨滴落地,碎裂的声音。
像一朵朵晶莹透明的花,开放,又破碎。
萧书岚发现那亭子的顶是中空的,遮不了雨,雨水就从那里流下,滴在那石桌雕成的棋盘上。
棋盘是下凹的,渐渐地也积满了水,棋子便放不稳固了,在水里漂。
于是那黑白劫,竟一分分地变成了一汪清水里的黑白玉石,煞是好看。
雨越发下得绵绵密密,萧书岚左右四顾,只见东边有片竹林里隐隐有光透出,心道有灯光必有人家,便发足往竹林里奔去。
奔到竹林前,萧书岚却停下了。
那竹林颜色很美,绿中泛着紫,绿得清幽,紫得却带了几分瑰丽的妖异。
竹林被一道小溪从中分开,萧书岚便顺着溪流走了下去。
那道溪流却越来越宽,方才在林外看到的那隐隐的光也越来越亮,再转了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朋,原来竹林深处,溪流尽处,竟是一个小小湖泊。
临水处有一棵极老的柏树,树干很粗,足要数人合抱,盘根错节,在这翠竹林中看来尤其触目。
刚才看到的那光亮,便是自树后发出的。
萧书岚朝着发光处定睛看去,忽然怔住。
一个青衣男子斜靠在那株老柏树上,树影浓浓淡淡地投映在他脸上,面容有些朦朦胧胧地看不分明。
男子淡青的衣衫撩至膝间,左脚搭在右膝上,还在微微地晃动,右脚放在澄碧透明的水中,那湖中的水草,却比碧水更碧,微微地在水渡里漾动,柔柔地缠在玉般的脚踝间。
那老柏枝叶繁密,雨虽然大,却也只是稀稀疏疏地落了些雨点在他身上。
雨水就从那里流下,滴落在他发际。
渐渐的他的头发淋湿了,一缕一缕地贴在他的颈侧和耳际。他却似乎丝毫不在意。
足足过了一炷香的时分,似乎是终于注意到萧书岚的视线,青衣人慢慢地站起了身。
当他从树影下走出的时候,萧书岚一时竟觉得有些眩晕。
也许是因为这夜的月光,也许是因为这雨雾,眼前这人,身边就像是有层轻烟薄雾笼罩似的,几让人疑非尘世中人。
宽袍大袖,青衣飘然,半湿的发丝如烟般飘拂于风中,容颜宁静如水,柔润如月,眉如浓墨画就,眼如星子坠落,那星却是碎了的星子,一点一点的光,映了天上月的清莹光彩,清如水晶,似一清见底,又似深不见底。
萧书岚觉得这人就像块晶莹的玉石,浑身上下都有清光在发散。
那光华很淡,浑不像方才在竹林外所看到的那般明亮,但却似夺了月华。
他没来由地想起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故事,比如说曾经有一玉石琵琶,感了天地日月的精华灵气,而成了人形。
那人突然笑了起来。笑得身上的光华一时间都仿佛浓了起来。
“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萧书岚一怔,道:“你认识我?”
那人笑着挑起眉头,淡墨般的眉间,似有远山飘渺。
“不认识。”
“那你却说一直在等我?”
青衣人侧头去看天,雨不知何时已停了,月亮又自云层中露出了半边脸。
“到这山里来的人,都是想来摘取寒月芙蕖的,都是我要等的人。”
萧书岚剑眉一轩,道:“方才那光亮是你引我前来的?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人笑容更深,平白的在清气中添了妖气。“你到这里来求花,难道没人告诉过你,这里到处都是山精树魅?”
萧书岚沉住气,闭了嘴听他解释。
果真对方又笑了起来,道:“我要等到九百九十九个人,你……是最后一个。”顿了顿又道,“看在这分上……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萧书岚道:“萧书岚。”
那人把这个名字翻来覆去地念了两遍,笑道:“名字还成,我会记住你的。”
萧书岚关道:“你也应该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对方却很爽挟,答道:“柳听竹。”
萧书岚点点道,笑道:“好名字。你是说,你已经等到九百九十八人了?他们都被你杀了?还是吃了?”
柳听竹眨眨眼,笑道:“你想知道吗?跟我来。”自萧书岚身边擦身而过,沿着来路走去。
萧书岚心中惊疑不定,一手握紧了剑柄,随着他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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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听竹走到那无顶的小亭里,淡青衣袖轻轻一拂,那浸在石桌上下凹棋盘里的黑白棋子,尽数跳了出来,一阵珠落玉盘般的声音叮叮当当不绝。
萧书岚惊讶地发现,那看似一局的棋子,竟然像跃之不绝,那汪水里,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棋子?
有一枚白子在地面上跳了几跳,竟滚落到萧书岚脚前。
萧书岚下意识地伸手拾了起来,那冰凉的触感让他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
还未把那白子举到面前,便有一股血腥气直冲入鼻端,萧书岚一惊,握着那棋子的手也颤了一颤。
就着月光看来,那白子上面,竟然有丝丝如血般的细丝交错纵横。
那浓烈刺鼻的血腥气,让杀多了人的萧书岚一时竟也有欲呕的感觉。
抬头向亭中望去,柳听竹安安静静地立在那里。
月光自亭顶泄下,银白耀目地倾在他脸上,那双眼睛亮得惊人,甚至有碧绿的反光,让萧书岚心中一寒。
如果不是这双眼睛,他清逸淡雅得就如同月下的仙人,而这时,萧书岚只能相信,面前的人是个妖魅,不是人类。
他握住剑桶的右手,已渐渐沁出了汗珠。
清明如水的月光照在他身上,只觉得一阵阵寒意沁入肌肤。
柳听竹的眼睛在月下,也渐渐地变得清亮如水。
他伸出右手,修长纤细的指间,拈了一枚黑子。
黑子漆黑,映得他手指透明如玉。
“这是第九百九十九颗棋子。”
萧书岚不自觉地低头去看自己手中那枚白子,柳听竹清清冷冷的声音,又继续响了起来。
“其余九百九十八颗棋子,每颗里都有一个人的魂魄。当然……也包括了你手中那颗。”
萧书岚手一松,那颗棋子从他指间滑落,跳了几跳落入草丛中,看不见了。
柳听竹慢慢举步从亭中走了下来,青衣飘飘,唇角带笑,一双眼澄如水,亮如星,却已看不到丝毫的邪气。
萧书岚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右手一紧。
柳听竹走到距他三尺之遥,停了下来,却突然笑了起来,笑得有几分狡黠。
“你带着剑,又敢孤身一人前来,想必是会武的。可惜,在妖的世界里,这些都没有用。如果你是个收妖的法师,那还可以试试你的本事,不过一般的法师,对付我这种已经吃了九百九十八人,只缺一个就可以修炼成仙的妖,只会反被我吃掉。”
萧书岚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道:“怎么吃?”
柳听竹又笑。
这时他已经走到了萧书岚面前,萧书岚已经可以感到他呼出的气息。依稀能感觉到,他的气息都是冷冰冰的,一点活人的感觉都没有。
柳听竹伸出右手,张开五指,慢慢地向萧书岚咽喉处伸去。
“就像这样。”
眼看他冰凉的手就要触到自己脖颈,萧书岚再也忍耐不住,长剑出鞘,只听一声龙吟,一道青色的寒光破鞘而出,如一条青色游龙划过夜空。
剑身碧青,澈寒如水。
只听柳听竹惊呼一声,声音中竟大含了恐惧之意,如一片落叶般飘起,落到草地上后,却半日没了响动。
萧书岚大震,望望显然是昏过去了的柳听竹,又低头看看手中的剑,大惑不解。这柄剑名为青龙,本乃名剑,确非凡品,难不成还真藏有克制妖邪的本事?或者这把剑本来就是镇邪的?
萧书岚握紧剑,一步步地向柳听竹走去。
柳听竹已然晕倒,半侧的面被略微卷曲的发丝掩了一半,本来便苍白的肤色在月光下看来更透明,透明得几近一种淡青色的玉,看得萧书岚一阵阵地发寒,几乎便想一剑刺下去。
柳听竹突然张开了眼睛,见到萧书岚手中青龙剑在月下的闪光,眼中的恐惧之色更浓,瑟缩地向后退了退,却像是退不开似的,只是伸袖遮住了双眼。
萧书岚伸手去扣他的手腕,柳听竹却似没了反抗的能力,任他抓住。
萧书岚把他的手自眼前拉开,柳听竹略微挣扎一下,萧书岚的手却像铁钳一样。
喀嚓两声,萧书岚已把他双腕关节卸开,柳听竹痛哼一声却又强咬了嘴唇忍住,勉强半回过头,不去看他手中的青龙剑。
“你确实是妖。”
萧书岚的左手,从那张玉似的脸上一分分的抚过,指尖的触感很冷,比冰还要冷,活人是不会有这样的肌肤的。
他握住青龙剑的右手又紧了几分,柳听竹听得他指节的响声,更瑟缩了几分,眼中甚至已有了哀求之色。
“既然是妖,既然已经害了九百九十八个人,我自然应该杀了你,否则,死的即使不是我,也会是别人,对不对?”
柳听竹躺在草地上,青色的衣袍散开,他双手关节被卸,无法动弹,如同一只被钉住的青蝶,想挣扎却挣脱不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大大,眼中尽是惧意。
“不要杀我……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不管是权势,是财富,甚至是江山社稷……只要你说得出来我就能满足你的要求。”
萧书岚伸剑,指向他因挣扎而露出的颈上肌肤。剑尖慢慢刺入他喉间几分,鲜血缓缓沁了出来。
“既然如此,我更应该杀你。一个法力如此高深的妖,居然说巧不巧地被困在了我手下,我怎么能不除了这祸害?”
萧书岚手一送,剑尖又深了一分,眼看便要穿喉而过。
他笑道:“我不知道妖怎么个收法?如果这一剑杀不了你,我就把你带下山,找个法力高深的法师来收你如何?”
柳听竹颤声道:“难道你就真没有想要的东西?”眼珠一转,道,“你不是想要那寒月芙蕖吗?我可以给你!’
这一说萧书岚倒有些心动,想想如果带不回这朵花,如何跟雨烟交差?
柳听竹见他犹豫,又加了一句道:“除了我,没人能找到那朵花。”
萧书岚叹了口气,道:“我如果今天放了你,明天死的就一定会是我。”见柳听竹脸色惨白,浑身发抖,笑道:“我倒想看看,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变的?还化作了这般绝好的模样。”想了想又道,“你修行多少年了?”
柳听竹低声道:“已近两千年。”
萧书岚道:“你为什么怕这柄剑?”
柳听竹咬了嘴唇不说话,萧书岚喝道:“说!”
柳听竹道:“你这柄剑不是你的。”
萧书岚一怔,这柄剑确实是友人所赠,但出自何处,却着实不知。
他追问道:“那是从哪里来的?”
柳听竹声音更低,道“皇宫。”
萧书岚忽然觉得脚下踩着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却是那颗白子,心念一动,道:“你不仅吃了人,还把这偌许人的魂魄都困在这棋子里,他们岂不是永世不得超生?”拾了起来,便想捏碎那棋子。
柳听竹惊叫一声,不顾脱开的关节,支起身竟想伸手去抢,只这一动又是一阵剧痛入骨,眼前一黑,几欲晕去。
萧书岚见他额头汗珠涔涔而下,晶莹生光,一张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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