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忍得下心,把那杯木莲酒端到朕的唇边来。」
何为可面色微微发白,道:「陛下,为何定要用自己来试,陛下万金之躯,怎么能轻涉险境?」
萧飞道:「你不会明白的,何为可。朕向你保证,朕绝不会死的,就算饮了那木莲酒,朕也不会死的。」
何为可沉默良久,他实在无法理解萧飞,就算对那个人没有怨恨,可为什么要拿自己的生命来试?
萧飞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微微一笑:「朕其实就是想知道,他心里有没有朕这样一个人,这个,用命来换也没什么。」
何为可瞠目瞧着他年轻的君王,聪明智慧,堪当大任,这是他那目空一切的老师对这少年天子的评价,为了这个,何为可才万里迢迢投奔明君,他实在不明白,这年轻的,英武果敢的少年天子,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不就是一个答案吗?
爱或者不爱,需要用命去换吗?
晚间,萧云本以为萧飞会过来,早早打发了内侍宫女们去睡,连龚小弯也一早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天气越来越暖和了,梧桐树也长得枝繁叶茂,这天晚上有很好的月色,洒在庭院里,给花木茏上一层清辉,不时有花香袭人,他靠在窗前,静静等待,一面望着银色的月光发愣,这样的生活,他很久没有经历了,恍惚间又回到少年时候,那时候天真烂漫,连看月亮也觉得是有颜色的,截掉中间那十年的话,他最开心最快乐的日子都是在这里过的。
微风吹过来,清新芬芳,甚至风里也带着些许甜腻,他已经很久没有品尝这样温暖和煦的夜风了,去年九月返回故国,到现在大半年过去了,他望着地上的影子,突然觉得和刚刚回来的时候,那同样瘦削的身影有了不同。
这感觉令他微微有些烦燥,他不安地张望了一下,萧飞没有来。
他的感觉不太好,这不好并不是害怕担心什么的,这世界上已经没有东西能令他害怕了,他只是不满自己那种隐约的失落感。
难到已经离不开他了吗?
那个热情得近乎天真,执着得近乎痴愚的弟弟。
这怎么可能,萧云团起了手,长长的指甲抵在掌心,带来一点点钝痛,他的生命中,只有两样东西能令他相信,那就是痛和恨。
尽管如此,他仍然等着,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他趴在窗前睡着了,窗前阶下,蔷薇丛边,一直站着一个人,身子隐在花影里,萧云没有看到他,他却将萧云脸上每一个表情都看到了。
人的眼睛不同于镜子,镜子只是告诉你长什么样,人的眼睛却能看到你脸上的神情,能从你的眼睛里看出你的心思。
萧云脸上每一丝变化都落在这个人的眼睛里。
他看得出,萧云在等待,在回味,眉尖轻蹙的时候,是在怀疑。
这人站了很久,直到萧云等待太久,而伏案睡着了,这人才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
萧云睡得很沉,脚步声轻轻地走过来,他没有醒过来。
蔷薇花丛边的人影突然窜上了台阶,将正准备推开房门的来者拉住:「陛下,请稍慢。」
萧飞吃惊地转过头,提起了手中的灯笼,灯光下,是龚小弯朴实的面庞,神情严肃,双眼发出明亮的光芒,那是一种下定决心的目光。
萧飞微微一笑道:「龚小弯?」
房间很朴素,就像龚小弯这个人一样,朴素得叫人不能相信这是个王府里的侍卫的房间。
素色布帐,素色布被,简单的几样家具,也都像主人一样,朴实而沉默,萧飞跟着他进了屋子,好奇地打量了周围一番,轻声道:「我一直很好奇,你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有时候怀疑你吃不吃饭,会不会笑,会不会哭,嗯真的很好奇,龚小弯,你一直让我琢磨不透,我唯一能肯定的是,这世界上没有人会比我更爱他,同样的,这世界上也没有人能比你更忠诚于他。」
龚小弯点了点头道:「是,陛下说得不错。你,是世界上最爱他的人,但我不是世界上最忠诚于他的人,因为,我要说的事,就是对他的背叛。」
萧飞在一张旧椅上坐了下来,道:「你要说什么?」
龚小弯想了想道:「你是世界上最爱他的人,你和我都知道。可是。。。。。。他自己不知道,他不知道有人爱他,也不知道他也同样爱着那个人。他完全不知道。」
萧飞微微点头:「所以,你要告诉他?」
龚小弯道:「我。。。。。。不想看他死第二次。尤其是他在可以活得更好更幸福的时候,却自己亲手断送掉。」
他狠狠咬了咬牙道:「陛下,兴庆宫的宴席,还是改个地方吧。」
四月初十,是年轻天子十九岁的生日,萧飞五更起身,他动作轻悄,极力不想惊动睡在身侧的萧云,然而才下床穿鞋时,萧云仍是醒转了过来,萧飞歉然一笑道:「吵醒了你吗?天色还早,你再睡一会儿吧。」
萧云嗯了一声,看了萧飞一会儿,转身向里睡了。
萧飞在床边站了一下,看他的背影,欲言又止,低着头默默地往外走,猛听得萧云在身后唤了一声:「七弟。。。。。。」
萧飞回头笑道:「什么事?」萧云却又不说话,呆呆地看着他。
粉色的烛光点染着萧飞俊丽的眉眼,他容貌俊朗,眉目秀挺,是个气宇轩昂的英武少年。
萧云跳下床,跑到萧飞跟前,猛然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他,他用足了力气,死死地抱着萧飞,嘴唇轻轻在他腮边吻了一下。
萧飞身体轻颤,他们早已经有过肌肤之亲,鱼水之欢,也不知道相互亲吻过多少回,唯有此刻这一吻,柔情似水,直入心底。
他回手抱住萧云,脸伏在他的黑发间,喃喃地道:「哥哥。。。。。。」
萧云一吻之后,便即放开,替萧云将几缕散乱挽到耳后,依依不舍地打量一阵道:「快去吧,朝臣们怕是候在兴庆宫外等候多时了。我身子乏得很,庆典就不来了,在这里给你拜寿了。」
萧飞点了点头道:「嗯,你歇着吧,庆典很累人的,我本来也怕你吃不消的。」他停了一下又接着道:「晚上。。。。。。的庆宴,你来不来?」
萧云点了点头:「来的。」
一整天的庆典确实累人,萧飞身体健壮,一天下来,也颇觉得有些体力不支,下午迁宫的仪式结束后,才抽时间在寝殿里歇息一阵,累过了头,反而睡不着,靠在软垫上想事,盯着褥子团花出神,李明在门外探头探脑,给他一眼瞧见,顺手丢过一个枕头过去道:「鬼鬼祟祟的做甚?有事进来说。」
李明吓了一跳,也不敢躲,硬受了一枕,拾起地下的枕头轻手轻脚走过来道:「陛下,何都统要见陛下。」
萧飞嗯了一声道:「告诉他,朕累了,叫他多加小心就是了。」
李明答应一声往外走,才走到一半,只听萧飞道:「回来,去,叫他进来说话。」
不多时听得脚步声响,片刻便听有人说道:「臣何为可参见陛下。」
萧飞直起身来,漫不经心地道:「何都统,事情现在怎么样了?」
何为可抬起脸来道:「一切照陛下吩咐,并无异常。」
萧飞皱起眉头道:「何为可,朕心里很作慌。」
何为可道:「陛下放心,为臣用合家性命作保,陛下绝对平安无事。」
萧飞抬起头来,痴痴地望着头顶,雕龙画凤的天顶,看上去富丽堂皇,他望了一阵,低头对何为可道:「你知道朕担心的不是这个。」
何为可稍稍迟疑了一下,仍是朗声道:「陛下,缘分天定,思虑太多,并无益处。」
萧飞给他气笑了,将手边另一个枕头也扔了出去,骂道:「你就不能顺着朕的心意说几句话?非要说得这么明白,叫朕什么想头也没啦?」
何为可接住枕头,看到他年轻的君王脸上绽出的笑,纯真而热情的脸庞,一时冲动荡不安,忍不住说道:「陛下天性淳厚,重情重义,运气不会太差的。」
萧飞以手支颐,轻声道:「何为可,和朕打个赌吧,赌那杯毒酒会不会送到朕唇边来吧。」
何为可道:「陛下赌什么,臣又赌什么?」
萧飞斜眼看他道:「朕赌不会。。。。。。」
何为可道:「那么臣就赌会。」
萧飞自怀里掏出一块玉璜来道:「好,朕输了,这玉璜便是你的。你输了,去凉平关外镇守三年。」
何为可微微一愣,良久缓缓地点了点头。
宴席开在太液池畔。
太液池原来只是宫里的一个不大的湖,这次修整兴庆宫,原来宫室不过略加修缮装饰,最大的改动,便是将太液池扩大了一倍,兴庆宫便成了临水而建的宫殿群,在池边新修了庆萱堂,一面临水,池畔遍植芙蓉,正是四月阳春,春芙蓉盛开,远远望去,绿树成荫,繁花若锦,白日里倒也罢了,这一日夜间,树上都挂了红色灯笼,一时间整座宫中,灯光璀璨,火树银花,竟如仙境一般。
群臣都是一身朝服盛装,团团坐着,齐声高贺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萧飞端酒杯,一饮而尽,朗声道:「今日众卿不必拘礼,都要尽兴才好。」
说完,众人发出一阵欢呼,内侍们忙着穿梭往来,君臣同饮,少时宫中乐人排上舞,丝竹管弦响了起来,热闹非凡。
宗族内不断的有人上来进贺,萧飞倨坐在龙榻上一一笑着收了,何为可立在龙榻侧边的角落处,萧飞不时扫他一眼,何为可面无表情,眼神却有几分无奈,皇帝要将生死当儿戏,苦的还是手下当差的人。
酒过三巡,突听得内侍高声呼道:「忠王萧云谨贺陛下。」
萧飞精神一振,何为可也是心中一凛,凝目望向来者。
只见萧云一身朝服,大红的面料上用金线绣着龙纹图案,腰间束了红罗嵌宝玉带,身材颀长,黑发束在朝冠中,缓步而来。
他很少露面,群臣对这位忠王,闻名甚多,亲眼见过的却少之又少。此时都有些发呆,料不到去国十年,听说吃了不少苦头的前太子,竟然生着这般一付皎若玉树的好容貌,而且气度雍容,实在不像是个落难的皇子。
萧飞微笑着看着他,眼睛扫到跟在他身后的龚小弯,龚小弯眉眼一低,垂下了头,手里捧着个小小的红色酒坛,萧飞微微地眯缝了双眼,眼见得萧云越走越近。
萧云玉洁莹白的脸庞被红色朝服一映,不似往日那般苍白,多了一抹艳红,黑色的眼睛里波光流动,格外地动人。
他走到萧飞面前,跪了下去道:「臣恭祝陛下圣安。」
萧飞走下御座,伸手挽他起来道:「皇兄不必多礼,请平身吧。」他手一挥,李明便捧上两杯酒来,萧飞递了一杯给萧云,自己拿了一杯在手中,朗声对众臣道:「皇兄去国十年,身在敌国,忍辱负重,这才为我萧梁赢得时机,完全一统天下的霸业,实是我萧梁国第一功臣,这一杯酒,是朕敬兄长一杯,你我兄弟,相亲相爱,永不违此誓。」
说完,仰头一口喝尽。
他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不明内情的大臣被他说得热血上涌,年轻的沉不住气的都喝了一声采,年老的稳重的也掂须微笑少年天子,心地宽广,事非分明,心胸坦荡,当真是明君。
萧飞携了萧云的手道:「哥哥,请饮了此杯,从此以后,兄弟同心,永不相负。」他话里有话,永不相负四个字一出口,萧云的手微微发颤,眼神闪烁,萧飞双眼一眨不眨地瞧着他,胸中情绪起伏,脸上却仍然温柔而热情地看着萧云。
萧云不答他话,抖着手一口饮了,群臣又是一声喝采。
萧飞意气风发,跟到伎乐处去,拿过伎人手里的鼓槌,看了萧云一眼,手起槌落,咚咚两声,伎人们会意,按宫引商,合着他的鼓点,奏起了礼乐,雄浑壮丽的乐声大在殿中回响,人人心中油然而生一股自豪,他们拥有最为广大的疆域,最为富饶的土地,最为勤劳智慧的人民,还有年轻有为的天子,这一切都昭示着这个国家的欣欣向荣,生机勃勃。
萧云静静地站在御座前,年着神采飞扬的萧飞,手在宽大的衣袖内攥成了拳,突然之间,心神不宁,那么,一切的只是个梦吗?就这样,拉着这个少年的手,把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统统忘掉,只要和这个少年在一起就可以了吗?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恍惚间有幸福的感觉。
这感觉离开他很久了,久到他已经觉得陌生,甚至觉得幸福已经是一种危险的存在。蓦地里,晋还双的脸在眼前晃动,他咬住了牙,不,他不是一个心软的人,他甚至根本没有过心,他的心早就被人凌辱践踏成碎片,抛在不知哪里了。
他接过了龚小弯手中的酒坛,一步步朝萧飞走去。
龚小弯望着他,眼神有些飘忽。
何为可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大殿外,树丛里,花园的角落里,亭柱后,突然多出了很多黑色的人影。
鼓还在敲着,有力的,合着音乐节拍的鼓点,仿佛伴奏一般,配合着萧云的脚步,一点点靠近萧飞。
萧云一步步地走近,萧飞双眼看着他,手上的鼓槌却没有停,鼓声一下下地敲着,何为可从另一侧,迅速靠近萧飞。
再有一步,萧云便走到萧飞的跟前,何为可也走到离萧飞五步开外,萧飞将鼓槌交给伎人,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