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注定了少年更深的成长。
「溪篁,从嘉以后再也不会了。你放心。」
从嘉?竟是说的从嘉?那么铮铮地,作为从嘉在同他保证?
一瞬间,抵过了十五年。
若是如此,也不枉费我相思寸寸成灰,将我流年换你信念……
其实,相思成灰的又岂是溪篁一人。你要是说执着,溪篁跟六幺,谁又执着得过谁?
一个为了死去的,一个为了活着然而却心如止水的。
「江南,回来了……」六幺猛地从午后酣甜的睡梦中惊起,当听到有人在身旁大声谈论时,终于忍不住喃喃出来。
「对啊,江公子回来了,老爷也回来了。」谈话的小厮似乎很想多拉一个人来参与他们的团队,好借机再次抒发下自己满肚子的感慨见闻。
第二十章:红尘伶仃,莫挽清欢
过了半晌,那几个人觉着无趣,便一道乱哄哄地涌出了房门。顷刻间,房里只剩下六幺一个人坐在床上,在热闹之后显得格外安静。
忽然他猛拍一下自己的脑袋,恨恨说道:「龌龊!龌龊!」,竟是将额上砸红了一片。自己怎么好有那样卑劣的想法!
如果江南不回来了,溪篁是不是就可以多关心他一点。如果江南就这么消失了的话,溪篁是不是可以忘记江南。忘记了江南,能不能连那个太子也可以一并忘却?
可江南回来了,溪篁本就不属于自己的心,连那么点小小的余地也要被挤出去吧。
好……害怕……
六幺懑懑地把头埋进膝间,抳着头发出一声烦躁的音节。懊恼着自己,这段穷极一生的感情是真的注定要那么战战兢兢?
君生我未生,当我尚幼,你便托付平生。若是没有遭遇重逢,我还能寻觅,满怀期许。可现实却往往比回忆更加无力。
时机不对,便是枉费,任你低到尘埃里,还是一股子错、错、错,没得商兑。
「六幺。」门口有人逆着光走进来,开口叫他。六幺心中一颤,那么冰冷的声音,梦里魂牵,除去溪篁还有谁?
连忙抬起头来看,那些个不安忽然烟消云散。
「怎么睡成这样?」溪篁斜过头嫌弃地朝六幺瞥了一眼。
「呃?」愣了会儿,六幺才意识到他是在讲自己的头发。刚才蹂躏太过,有几缕遮了眼睛,有几缕打了结。
「嘿——刚头痛,现在不痛了!」,傻傻地笑起来。
越是渺茫的感情,越是易满。
溪篁这么快就回来了,我和他比,呵,六幺又暗自掂量起来。你也许没有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做出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会让某个人多么的受宠若惊。
人间自是有情痴,各人冷暖各人知。
「满月!」一把扑住那团小火球,江南难得地笑弯了眼角。几日不见,小家伙先是怯怯地往内一缩。冷不丁被江南抱在怀里,便又马上恢复了那别扭的脾性,「呜呜」直哼,扒拉着江南的胸襟。十足的小公子狐狸一只。
江南可不管满月是不是挣扎,使劲地揉着它圆圆的脑袋,「满月,满月。」他叫着,接了一阵铃音般的笑声。
能这样在一起,真是太好了。
纵使前路有迷障,少年依旧是少年。有那么一种坦然惬意,成年的人是永远也回不去的。就好像端坐在龙辇上凝着笑意的宁从嘉,却怎么也无法再肆无忌惮地展露内心。什么时候该端起面容,什么时候又要放下身段,天子的一怒一笑,都要精心计算。
此时的月辉透过窗棂,柔和地攀上少儿郎微微起伏的身子。今日不是月圆,但却一如既往的祥和,夏日的热度到了顶峰,也意味着秋的迫近。江南脸上有些许的汗意,睡梦中却是不自知,兀自睡得淋漓香甜。
熟悉的人事,熟悉的味道,抬起一只手枕在头下,不经意间翻了个身,舒展的眉头带着安心的表情。
「吱呀——」木门被人用极温柔的力道推开,发出细腻婉转的声响。脚步轻到不能再轻,那人的影子被月色拖得长长。
床上少年均匀的鼻息声一起一伏,仍旧沉浸在他自己的梦境当中。
你一定没有意识到吧,我一次次望着你的睡颜,想将你就此带走。远远地,将你掳去海角,回到记忆里鸥鹭争渡的芦苇林中。
作为幼时的大哥也好,作为罹难时的挚友也罢,你又何时真正感受过我的存在。小南,那人的脸上露出一抹难以言喻的笑容,你表面看着是如此亲近的孩子,我却永远触不到你的内心。
一抹乌发顺着单薄的肩头滑落,隐隐间夺目的温柔。伤痕却不适时地出现,一道道红紫狠狠揪住那人的心。
抱歉,他应该说几万个的抱歉。映在墙上的影子抖动了一下,久久地凝滞在原地。
唐家和客子山庄,本就是一体。
小南,我一定会帮你报了弑父之仇,誓言历历在目,却变得风一样轻微。我想不到你是拥有那么复杂背景的孩子,更想不到一向的自诩竟变得如此无力。
那日。客子山庄。
唐骁冷冷地望着远处那群被围困的官兵,面上波澜不惊。这样的场面算不得什么,争斗杀戮他从小便是见惯了的。
「主人,货已经全部装船了。」随从上前来禀报,只待唐骁一声令下将船开出。
这里果真是庄后另一处码头。魏远争猜中了,然而此时的他却是被庄内家兵重重堵着,自顾不及、分身乏术。
「你看那人,好生厉害!山庄里那么多人,愣是没一个人伤得了他。」身边有人终于忍不住发出声感慨。
「可惜了,他是孤掌难鸣,你看——那头弓箭都架起来了。」旁人接话道,手遥遥指向肆虐纷扬的尘土中心。
「主人?」
「开船吧。」唐骁吩咐道,一句话被迫重复了第二遍,他不耐烦地瞥了眼那边聒噪的两人,却也不由得朝他们手指的方向望去。
中天悬月月色寒,山庄内外,火光映红一脉江水湍湍。风掣锦旗招展,一人白衣翩跹,其姿恍若水天蛟龙。汗透背脊,和萧萧晚风,越发飒飒英容。竟是那人吗……
忍不住要同登高墙,将局势看个仔细通透。心内一波寒凉,小南有见过这样子的魏远争吗?倘若此刻他见到这白光刃刃中的身影,会不会要将自己连连降级,直至弃于流年时光当中。
你越是长大,我便越是握不住。好像妹妹她,无可逆转地死在豆蔻的年纪。
家族争斗,仅存的感情都托付给了漫漫飞絮中跌入自己怀里的孩童。小南,小南,所有的真,所有的情都给了你一个,想来都有些孤注一掷的恐惧同不安。
火石交错之际,唐骁看到尖锐的利箭一线流光划过。这样下去,恐怕连魏远争也支持不住。「去,拿弓箭来!」他疾声喊道。
箭在弦上,绷紧。「咯,咯——」,细小吃力的摩擦声让气氛顿时沉抑下来。远处的痛呼喊杀一时间像被生生阻绝开外,唐骁只听得自己的心一下下「通通」跳动,犹豫不能决断。
四公子,四公子……,唐骁眼中闪过一丝伴着痛楚的促狭,耳内轰鸣着江南对那人每每温柔的唤声。
隔着葡萄架远近斑驳的距离,他看见过江南对那人展露的笑颜,宛如栀子花一样纯粹安静。神色刹那间狠厉,过去,过去那样的柔情不都只属于自己!
箭势一转,救人与杀人,仅在一念之间。
「啪!」那直冲胸口带着十二分力道的一箭,竟然,竟然被这样射落!
等等,那白羽……唐骁一激灵,猛的朝去发箭的方向找寻,汗水竟一下涌了出来。
骑乘箭术,稍讲究些的人都要造几批特定的弓箭。每人的弓箭都是各异的,像是自己的燕尾鈚箭,像是柳客子的点钢红翎。
而,刚刚那支攒竹白羽,世间再寻不得第二人持有,正是自己亲手做得赠与江南的呀!
「主人!」随从上前拉住唐骁的一角衣袖。
「滚!」一把将那倒霉的随从摔开,唐骁不顾一切地提弓箭冲出。
小南,小南!客子山庄尘烟茫茫,仿佛又一下子回到了芦苇滩边空荡荡的旷野,做起想拥抱又抓不到的噩梦。
「小南!」他看见那个少年义无反顾地跌落,像青鸟一般铮铮的决然。瘦削的腕骨因用劲而愈发分明,想要抓紧身旁的人,却反而更加无力,一路跌宕没入身下汹涌的白练之底。
「主人!」随从不可思议地大叫起来,他看见唐骁疯也似地跳进江里,像是有河伯鬼怪召唤。他战栗着,这哪里还是那个素来沉着的商帮之主,分明就是个着了魔的痴人!
他浑浑噩噩,好像弃了自家孩儿的父亲,丢了相依胞弟的长兄。带着对自身的恨意,将心凌迟到体无完肤。
黑暗中几乎要被夜隐去的声响,微不可闻的轻触。唐骁离开那少年薄抿的嘴唇,那唇上带着四季如冰霜一般凉薄的温度。
少年皱一下眉,口中溢出一丝嘤咛,「走……」,身体在蛙鸣的夜里甚至打了个寒噤。
是我啊,唐骁的声音哽在喉口,小南你以前从不做恶梦。白做了坏人,却伤了最在乎、最心爱的那一个,唐骁啊唐骁,你简直可恶愚钝至极。
「哥,你……要笑。小南,也……要。」女孩痛苦地睁开双眼,右手紧紧地握着唐骁的颤抖的手指。而后,从他年轻大哥的眼中,泪水顷刻夺眶而出。
痛苦的时候,你叫人家笑,该有多煽情。可小小的江南却将嘴角弯起来,一如既往的洁白宁静,用他当时尚还稚嫩的声线,说,好。仿佛天生他的一言一语,一呼一滞,都携同打动人心的温度。
奔逃,用极轻的声响,唐骁夺门而出。
魏府的青石台阶上是夜有一个萧索的人影,那么孤独,背手立至东方白露……
第二十一章:你侬我侬,忒煞情多
早晨的天尤带薄雾,江南抬了抬被自己枕了一夜的胳膊,半睁的双眼望向裱着竹篾纸的窗户。三两的仆人零散劳作,拿着扫帚、端着水盆,抱怨似地伸着懒腰。
「呵啊——」似乎是受了牵连,江南也轻轻哈欠一声,甩甩手慵慵懒步下床来。
掬水洗脸,发现掌心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点淡褐小痣,横亘在感情线中间,那么不起眼的印记,却生生宛若决断一般。
日子就在一个又一个平淡的发现中暗暗逝去。
这期间江南是见过唐骁的,那时他来找他,却发现房间里还「哔剥」着微微一点烛光。两人于是叙了很多的旧,提了为数不多所能提及的人事,不过唐骁始终没能够向江南坦陈同客子山庄的关系,亦没有提及当日的情形。
那日不觉聊至深夜,却被意外的来客不适时打搅。唐骁连忙走人,叮咛嘱托,恨不能拖了江南一道离去。
这意外的来客,正是沾了一身脂粉酒气的那位翩翩而至四公子。轩窗里头隐约见得,忙提了脚步,几声柴门试叩,江南轻启荆扉:「这么晚了,四公子……」
「我就说,烛火未熄,你必定是还未睡。」魏远争嬉笑一声,笃定地说,似乎是还没忘了方才歌栏酒肆中的那些个儿你侬我侬。
江南正犹豫着要不要将他请进屋来,那人倒大咧咧往他书案前头一坐,像模像样地随手拿了册书翻起来。
江南无奈,紫砂壶里倒了杯茶水,吹凉了递到魏远争跟前:「喏,喝杯茶,醒醒酒。」
魏远争正口干舌燥,端起茶碗一气喝了个杯底朝天。「哈——」他呷呷嘴,「渴死了,还有吗?」,边说边不忘用手比了个扇风的手势。
「咦——」,江南第二杯茶刚倒了送来,魏远争却像个孩子似地从一堆字帖里头抠着什么,发出声好奇的轻叹。扒拉扒拉,几页丹青被他扯出了小半。
「呃!」江南手里头杯子一晃,满满一盅凉茶抖搂了半盏,尽数泼在了魏远争肩头。青衫上头点点墨绿晕染开来,好不写意。
「别看!」先顾不得这水渍,江南大喝,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乓!」,将魏远争给吓了一跳,讪讪收回手去。
「江南?」魏远争怔了半天发出句疑问。那少年正在手忙脚乱地塞着那堆字帖丹青,好容易藏了起来,拍拍手,长吁了口气。
见江南完全没理会自己的意思,脸上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魏远争不甘心又问了句。「江南?」
「啊?」江南总算回过神来,一转头看见魏远争正一脸玩味瞧着自个儿,顿时尴尬地没了回应。「呀!四公子你的衣服湿了。」却是才瞥见,江南也不知是不是顾左右而言他,「唰唰——」,径自挽起衣袖帮他擦着肩膀的湿印。
魏远争又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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