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琳脸上的伤痕痊愈后的一天上午,她提着皮箱不声不响地就要走出店里的后角门时突然被打翻在地,正是那个曾对她笑得像见了亲姐妹的眉眼狭窄身形彪悍的保安。他夺过她手里的皮箱抢过她身上的小包指着她像贼鸠山指着被铺的李铁梅:“你以为这里是想来就来想去就去的吗?走不成!”
美琳倒地之前从没想到难以脱身这个问题。屈从是不可能的,难道只有死在这里?想到此处泪水就漫向四肢百骸也漫向眼眶却硬生生地被她给逼了回去。身子被摔得很痛她逼着自己像临危不惧的英雄一样站起来,心想如果此时不站起来也许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极力收拢自己,一如攥紧的石头,是为了将它扔得更远。这样想着她就强忍着股骨断裂般的疼痛站立在他的面前眯起眼表示着蔑视用手指着他的鼻子。她的样子看起来有着磐石般的强硬,声音也三九寒冰毫无温度钢铁般的坚固难摧:“要么你放我出去,要么让我死在这里!你们也别再想什么花花点子!!!如果不能让我死在这里,还留我一口气,到时候大家统统完蛋!”撂出这句话时那保安瞬间目光呆愣,她转回头朝着大门的方向面挂冷笑,以雄赳赳气昂昂的步伐走了出去。那保安果真没敢阻挡。她挥手重重地甩上玻璃地簧门只恨它发不出任何激烈的声音。
南粤广州,繁华锦绣,一抹流云在丽日身际游走,一座座现代化的园林美不胜收,青枝绿叶遮蔽了阴暗处的丑陋。对着丽日跑了老远后她放缓了步子,寻找到一个偏僻的地方蹲在那破墙壁处嚎啕大哭。哭累后抬起头任风吹过面颊,脸上的泪被风吹散,一张脸紧绷绷的。看艳阳当空照着她眯起眼,只觉得世界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抬头不见月牙儿。
过路人向痛苦的她扫一眼后俱神情冷漠,匆匆的步子没有放缓半步,脸上都挂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少惹是非就是福的表情。
她想打110她想亲自去公安局哭诉报警她还真不相信没有晴天只是不知道公安局的大门朝哪里开着。连装零花钱的小包都被他们抢去,她摸摸空空如也的口袋想起离开白云宾馆时,遇到的出租车司机隐晦的表情也就对人类的善良和同情彻底绝望,身无分文的她不得不打消了乘坐出租去公安局的念头。
当她从万千悲绪中渐渐冷静时一个多小时已经过去,她想这么长时间他们大概权衡利弊斟酌损益已毕,为赚钱不择手段的他们只要没有集体脑瘫脑残脑进水脑萎缩,他们肯定不想轻易背上一条人命,那就只有对她放生!
“要么你放我出去,要么就让我死在这里!你们也别再想什么花花点子!!!如果不能让我死在这里,还留我一口气,到时候大家统统完蛋!”
她把自己这愤怒已极悲伤已极时不假思索的话语重温一遍后心里有了底气,迈开大步往回走时她想他们再也不敢阻拦她离开。
结果的确不出美琳所料,她进店时看到她的密码箱手提包在门口送客般的码着,她走进店门连招呼也不打拎起东西就走如同对着一帮不需要语言的禽兽。他们也没有人应一声好似无人之境。
心灵的伤痛难以打理,她突然想家,家乡多好啊!天地是明亮无染的,空气是洁净清新的。黄鹂在枝头欢唱,杜宇在柳树下鸣啼,蝴蝶在花丛中舞,燕子在屋檐下飞。
可她不能这样一无所成地回去!
船停泊在港湾里非常安全,但那不是造船的目的。
她很想离开这个城市。
青春难道是疯狂奔跑,再华丽跌倒?
哪里跌倒,哪里爬起。老在这里跌倒,就怀疑这里根本就是个坑!
向好多人询问了好久,乘着两元钱的公交车至车站广场,在一大片苍蝇似的人丛中蹲下来,头顶的太阳明亮而灼热。她觉得自己二十岁的青春就像一只趴在玻璃上的苍蝇,前途光明却找不着出路。放眼四周,男女老少各个脸上挂着困乏和疲惫,操着东西南北互不通融的方言,大包小袋在身上左披右挂,活似战乱年间的逃荒难民。
一个头发烫得鸡窝似地中年妇女轻微地碰碰她的小包,头脸不动,向右前方暗示性地翻着白眼。美琳顺着她的暗示看去,见一个黑脸虬髯的汉子紧紧地盯着她和她手里的皮箱,一双和黑脸相得益彰共同揭示心底凶狠的眼睛里,放射出不可探知的欲望。美琳的心狠狠地沉了一下,如坠寒潭般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拎起皮箱直往车站站着警察的方向走去。她用眼角的余光看到那汉子跟着她若即若离,亦步亦趋。美琳加快了步伐,见迎面站着一个警察。她知道就此情况报警可能会出现两种情况:一,警察不会理她。正在进行的行凶案件都忙不过来,又哪里会把精气神儿耗在一个“假想”罪犯这儿管你这芝麻大的事情?二,广州客流量这么大,林子大了啥鸟没有啊,人家可能会把她当成一个有“被劫”妄想症的心理疾病患者。
想到这些美琳就在距离那警察十五米远近的地方站住,她知道她的一举一动都没逃过那汉子的视线。她对着警察笑着挥手并“嗨”了一声,那警察与其说是对着她笑不如说是对着入目的“春色”赏心悦目。过往那么多人对着警察问着问那,很快阻断了他们的目光交流。她料想远处站着的汉子理不清这些,很可能只看到她在“报警”。美琳仍然指手画脚的对着警察说话,那么多疲于奔命的人谁也顾不上理会谁在对谁说啥。美琳就转过身来往前几步指着那汉子回头装作对警察说话的样子,那汉子果然中招飞快地在人群中逃遁得无影无踪。
人来人往,美琳已经被人们撞到几次。
她又一次跻身在流民群中仰望蓝天。世界这么大,她该去哪里?
落叶般的无所归依感伴着被风吞没的恐惧感欲将她毁掉,美琳下意识地挤入一个妇女群里,故做轻闲地和一个妇女搭讪。那妇女用刺藤般的眼光对她扫来扫去,和她的几个同伴耳语几句后便集体挪到了离她很远的地方。她只有拥抱着强烈的凄凉和恐惧自成一体,任四周喧哗的、苍蝇似的声音侵吞着腋海和神经。几个人高喊着叫卖,手里拿着花花绿绿的物什从她面前走过。突然,周围几个人怪怪的眼光齐齐地向美琳背后射去。她茫然回顾不禁魂飞魄散,黑脸汉子正掂着她的皮箱飞越人群,皮箱里放着她沾满血泪的两千元。
“我的皮箱,我的皮箱!还我的皮箱——”她哭叫着疯狂般冲出了人群,徒劳地飞奔着向前追去。
黑脸汉子在人海里三拐两转就没了影踪。
美琳在人群里东游西荡着寻找那人,嘤嘤哭着一直到夜幕降临十分。
新月的风华被璀璨的夜灯焚烧。夜幕下的长街像一个幻化的深渊,埋葬着多少流离失所者奢梦的断肢残骸。万家灯火的色泽如同撕碎的记忆,很快把美琳的抽泣声融进这种无法更改的残缺里。
她在市街上以手掩面呜咽着,漫无目的的步子像从天上撒落的雪花。没有一个人询问,所有人向她透过来的是司空见惯不足为奇的目光。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觉得她像洪水过后漂流在水面的一截残木,行程无法自控,命运无法把握。直到抬不动脚步,她蹲下来,眼神茫然、空洞地盯着地上许久,在包里放来翻去,翻出了在白云宾馆时一个北京顾客留给他的电话号码,她在心里叫他“眼镜叔叔”。
“眼镜”在粤时都广州军区的车接来送往,虽然他不肯暴露身份但美琳知道他必然矜贵不凡。虽说再大的官到北京就小,再多的钱到深圳都少,虽说人家帮不帮还是两回事,可此刻的美琳别无选择。为着自我价值,她自个儿跌打滚爬地摸索,可越摸索夜越黑,茫茫的黑暗一望无际难以穿越。她累了,怕了,欲借借太阳的光辉,或就着一盏月光前进。
美琳站起来去找公用电话。
电话通着,美琳自报姓名后对方竟然很热情地问她有何贵干。当美林红着脸流着泪一口气把境况说明。叙述者,语语悲酸泣不成声;倾听者,惊心动魄义愤填膺。最后,他让她发给她一个银行账号,言辞简洁:“你可以来北京发展,随时联系。”美琳借用手机发去她放在“佳丽美容院”租住处的卡号和户主名后半个小时,她的手机上出现对方信息:已汇到三千元请查收
美琳记得很清楚那信息没有标点。当晚她登记了一个两百元的酒店,酒店代购往北京的车票只加十元钱手续费。为了联系方便,她又买了一个两百元的旧手机和一个新卡。
发往北京的列车上,美琳望着车场外飞越而过的景致,明眸里蓄满了崭新的金色梦想。
车将到北京站时她收到眼镜叔叔一信息:北京尚冷穿厚衣服
美琳一看还是没有标点想是这人很忙。她爬上货架拿下皮箱取出那件格子呢风衣,又拿出一条薄羊毛裤,待车到北京站时已武装整齐。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走出车箱,一股风又尖又冷吹得面颊冷痛。她竖起衣领走出车站,见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孔在出站口对着她轻笑。他四十多岁身形高大脸白而消瘦,看她的那一眼很深,她不懂里面藏的是什么东西。他帮她提着皮箱走了出去,一路上不停接电话。美琳跟着他走出车站上了天桥时,呼呼的风吹得她冷痛难忍,鼻子和额头犹甚。她捂着鼻子走着,边感叹着南北地理差异,听到眼镜对着手机说:“以后再说,现在正在路上,参加一个会议。”走下天桥又走了一段,他领着他来到一个酒店,就餐后他说如果还想做本行你可以在这个酒店干,还可以试着做公司文案。凡事都有个从生到熟的过程。美琳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上学时我作文都写不好。倒是有些美术设计方面的知识,比如让我设计一画报,也许没问题。”
他的眼睛在镜片后射出亮光:“成,你暂在这儿住着,别考虑房费问题。”
眼镜安排妥美琳走后,美琳进入装饰豪华的洗浴间,在水声哗哗里边沐浴边想:这样的好人快绝种了!她要努力把事情干好,也算是对人的帮助做了报答。
第二十三章:男人到底有几颗
余莲又是招呼童童又是往医院跑,忙得像过年,美琳面部瘀伤已经散尽,只是胸肋处依然隐痛。有时余莲不在,美琳输液的时候想去方便,还得一忍再忍忍得难受忍到护士来请求帮忙。这时护士就不高兴了,年轻的脸都快拉成肌肉松弛了:我们又不是病人陪护,一天到晚跑前跑后忙得要死,没义务伺候你!这次美琳又请护士帮忙去洗手间,那高个子紫膛脸的白衣天使眼瞪得像黑夜魔鬼,边帮她提着输液瓶便奚落:“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啊?被打成这样都住院几天了,连一个照看的人都没有!你就没一个亲戚朋友?真是!QQ多了,什么头像都有!”
她这番话把美琳的泪都要说出来了,咬碎牙血和泪咽回腹中,只是不语。解决完内急回到病房,那护士把药瓶往输液架上挂的动作很大,瓶子碰着铁杆当当地响,把臂上的针头都晃动了,美琳急忙去按住,最怕走针了还得重扎。挂完药液,护士像和地板有仇似地,踏得山响往外走。美琳艰难拉着被子盖好,心里五味杂陈。她血管细且隐蔽,特别难扎,技术稍次的就根本找不到血管。记得小时候一次输液,那实习生护士都给她扎了二十次。所以她特怕输液,想想护士的鲁莽她就后怕,赌气嘟囔:“我孤苦我伶仃我没人照顾,这不错。可你们这种态度对待病人是不对的,好歹也是为人民服务。”
白衣天使正要出门时又退回来,掏出口袋里的体温计像掏出暗器,指着美琳像要把暗器发射出去:“我就这态度,你爱住不住!”
美琳又暗笑自己怎么这样啊?住院还和天使杠上了,便息事宁人地轻笑:“我是说,不一直提倡学雷锋嘛。”
白衣天使挑着眉毛撇着嘴:“雷锋做了好事不留名,还都记日记上了。我做好事谁记?”
美琳见她言辞咄咄,对病人疾苦毫无怜惜,赌气回敬:“自己记呗,说不定还永垂不朽了。”
白衣天使目流怒气正要发作,一群人在一护士的引领下进来,原是转来一个病号,刚做完白内障手术的七十多岁乡下老太,跟了许多人忙前忙后嘘痛问痒,一直到接近中午人都不退。一会这个倒茶,一会那个递奶,再一会儿又有人递苹果,时刻不得消闲。屋子里蹲的站的坐的,到处都是人。
别人的热闹衬着自己的形影相吊,美琳整整一天心都沉溺在凄楚伤感里。口渴,也不敢喝茶,多喝茶就得多去厕所,她就一直刻意忍着。这样忍着心就憋痛得难受,一天都没吃没喝也没说一句话。到晚饭时间输液还没完,她也不想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