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这……”内侍大臣犹豫着。
“别说了,”少年皇帝露出罕有的怒气。“东莞国打下了又如何?不过是多一块领土罢了,再大的领土,也比不上朕的皇叔!”
“我不会回京城的。”她眼眸盯着墙上的布兵图,冷冷的说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一切等我打败了仇烈阳的军队再说。”
“这……”传令使面有难色。“皇上吩咐了,无论如何也要请回将军的。”
“休再多言,下去吧!”她一挥战袍,冷冽的表情吓退了传令使。
“我说了她不会回来的。”风静海略显憔悴的病容依然平静,没有一丝一毫失望的神色,淡然说道:“战火方起,正是她一展身手的时候。”
“可恶!”少年皇帝一拍桌面,满脸的怒火。
“紫珑忠于职守,皇上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风静海柔声安慰着又气又急的少年君主,病中仍不失锐利的目光捕捉到房外的身影。“杜右相来了,可能有要事禀报。”
西陵军营内。
“报!”前去勘查敌情的士兵在她面前躬身行礼。“东莞的军队已进入风啸谷。”
“很好。”她双手环胸,满意的点头。
“皇上、王爷,这是前线以飞鸽传来的军情。”杜无忌先向君主行礼,接着走到床前,递上一卷信条。
风静海伸手接过了信条,看了一眼后,便转向少年皇帝说道:
“皇上,请先回宫静候捷报吧。”仍是一贯的平淡语气,听不出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待少年君主离开后,一直候在床边的蓝子玟终于按捺不住,问道:
“前方军情如何?”
风静海缓缓说道:
“想不到仇烈阳竟如此轻率的进了风啸谷,看来,他丝毫不将紫珑放在眼里。”
蓝子玟和杜无忌两人互看了一眼,都不知他此言何意。
“如果仇烈阳全力以赴,还有机会打败紫珑,但如今看来……”风静海一直苍白失血的俊容,绽出了微笑。
“启禀将军,东莞军队在西侧树林中扎营。”
“很好。”她命令道:“传令下去,准备稻草火种,弓箭手待命!”
“是!”
待士兵走出帅帐后,她自言自语道:
“昼风长,夜风止,但也有例外的时候。剩下的,就看风了。”
“她会用火攻。”病床上的风静海,毫无生死倏关的紧张神情,淡淡的说道:“不但攻其不备,而且火光可以收到夜战照明之效。”
“启禀将军!”急步入帐的士兵,声音中难掩兴奋。“东莞军队大乱,是否继续追击?”
“不了。”她毫不犹豫的说道:“火发上风,无攻下风,前路烟火弥漫,继续追下去反而给敌人反扑之机。传令下去,绕过树林,到山谷另一侧截断后路。”
“是!”
她走到地形图前,纤手探出,在“风啸谷”的东侧轻点了一下,朱唇勾起无比自信的笑。“破军!”
“就在山谷的东侧,这里。”风静海伸手指向临时画出的简略地图,沉静的说道:“她将大破敌军。”
一直恭敬立在床边的蓝子玟和杜无忌又再互望一眼,却都不敢开口。他们心中有着同样的想法,战场远在千里之外,风静海虽精于兵略,也难以正确的预测结果。况且,就算他和紫珑是义父女兼师徒,也不可能心意相通,完全无误的料到她心中的盘算。
此时病床上的风静海,眼眸望向窗外,轻声道:“紫珑啊紫珑,直至今日,你才成为真正名副其实的破军星。”
他那一直淡漠的容颜,露出了骄傲而欣慰的笑容。
西陵军营外,人人皆欢叫鼓噪,兴奋不已,因为他们刚打了场西陵史上最漂亮的大胜仗。
然而,帅帐内却是静悄悄的,毫无欢欣气氛,身穿青衣战袍的纤秀身影,正低首凝思着。
“将军,您有何吩咐?”一名士兵走进帐来,向她躬身行礼。
“备马。”她淡淡说道:“我要立即回京城。”
“皇上问,如今大势已定,王爷是否要立即召紫龙将军回来呢?”
风静海听了宫内使者的报告,低声说道:
“不了,随她自己的意思去吧。”
宫内使者离开后,风静海一直沉默不语,脸上神色看不出是高兴还是哀伤。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哇的一声,一大口鲜血吐了出来,床前的蓝、杜两人首当其冲,衣衫瞬间被染了一片触目的殷红。
“来人!快来人啊!”蓝子玟立即伸手扶住他,情急之下扬起了声调唤人,床榻前顿成一团的忙乱。
因大量失血,虚弱不已而陷入半昏迷状态的风静海,口中犹自喃喃着:
“与卿同一身,此生愿足矣……你我此生,终究是无缘哪。”
就在房内众人七手八脚的为风静海清理救治之际,一直沉默立在床前的杜无忌突然转身就走。
“无忌,你去哪里?”看到好友突然的举动,蓝子玟急问。
“让该回来的人立刻回来。”只见杜无忌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风声呼呼的吹过耳边,树影幢幢的掠过身侧,她挥鞭低叱,一路上马不停蹄,直奔向西陵京城。
上次催马急奔,是为了赶去嫁给他;而这回,却是赶去见他死前的最后一面……
檀月《破军之恋》
第十章
在王府大夫的努力救治下,风静海从鬼门关前绕了一趟又回来,勉强的保住了一条命。
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即遣退房内所有的人,只留下蓝子玟一人。
“子玟,吾有一事相托。”
经过适才的九死一生,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却仍沉声说道:
“请你照料紫珑,以丈夫对妻子的关爱。”
蓝子玟听了,脸露诧异神色,过了一会儿才说道:“请王爷明示。”
风静海凝视着站在床前的优雅青年,缓缓说道:“我出身王族,从小在宫廷内夺权斗争看得多了,防人之心特重,不擅表露心意,所以……”
他停顿了一下,神色黯然。
“我伤紫珑甚深,今生是不可能弥补了。但除此之外,我实不知该如何保她无事,只好用最有效、也最残忍的手段,让她明白自身的致命伤。”
蓝子玟知他言下所指,见到他脸上浮现痛楚神情,也不禁心下戚然。
“子玟,拜托你了。吾知婚姻大事不可强求,但这两年来你和紫珑颇为投合,我……”风静海喉头艰涩的颤动了一下。“以她义父的身分,向你请求。”
蓝子玟听了不禁动容,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什么是我?”
“紫珑个性强悍,能压过她的男子,放眼西陵国,就只有你和无忌,但无忌和我同是冷性之人,我不希望她再受同样的罪。”
蓝子玟见到他脸上深情关爱的神情,心下不忍,终于不自禁的点了点头。
风静海见他同意,俊雅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神情。
“杜无忌,你来此地干什么?”她惊讶的望着眼前的灰衣青年。
“王爷的时间所剩无几。”
“只要是人都会死,”她侧开了脸,语气也因故作冷淡而显得不稳。“他只是早一点而已。”
打从一听到风静海病重的消息,她心中急得如火在烧,如遭蚁啮。
紫云关的事一了,她匆忙上马,一路急驰而回。然而,到了京城之后,却是直接回将军府,迟迟没有出门。她想去见风静海一面,却又害怕。
无法解释的迟疑心情困扰着她,她甚至不明白自己在害怕什么。是害怕见到他临终的憔悴?还是害怕在他死前心软的原谅了他所做的一切?
她花了很久的时间才终于不再恨他,却是永远也无法原谅他当日在她背上刺的那一刀。
她并非寡情之人,即使三年前送出了绝交信,但心底深处从未忘却他的抚养之恩、授艺之恩。
而,再大的恩情,也弥补不了那一刀的刺痛。
她和风静海之间的爱恨恩仇,结得太深、太深,就算其中一人死了,也永远无法化解。
“你应该知道,”杜无忌依然是冷冷不带感情的声音:“如果王爷真心要杀一个人,绝对不会杀不死。”
她由沉思中回复,沉声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杜无忌不理会她的问话,又说道:“用什么方法,可以使一个骄傲自大的人,在最短的时间内收敛他的脾气?”
她听了,眸中精光暴闪。
“让他跌倒,而且是以最残酷无情的手段。”
杜无忌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张公文递给她。
“剩下的理由,都在这里面。”
她明白杜无忌向来不说废话,这短短的三句话中,第一句点明了当年风静海并不是真心想置她于死地,第二句道出了他此举用意,而这“剩下的理由”,自然是杜无忌所不知道的部份,也就是风静海和她的婚姻之约,以及他毁婚的原因了。
她展开这纸印着“加密”红字的公文,不禁柳眉轻扬,说:“这是太医府的报告。”
“既然王爷将她的终身托付在下,在下冒昧的问一句:紫珑对您来说,究竟是什么?是女人?还是武将?”
风静海听了,微微一笑,说道:“两者都不是,她是她自己——西陵紫龙,我只是竭尽所能的让她了解这一点罢了。”
讲了这许多话,风静海觉得困乏不己,缓缓的合上了眼。
她很仔细的读着这份由宫中太医所写的诊书,脸上神情变幻不定:一会儿吃惊,一会儿了悟,一会儿哀伤,一会儿爱怜。
杜无忌说道:“我花了不少的时间,才终于想通他所做的一切布置。他的心思,不是一般人能了解的。”
她缓缓折起纸张,放人怀中。“我欠你一份恩情。但,”她炯炯的注视着眼前神色冷漠的灰衣青年。“你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的打探这一切?”
就她所知,杜无忌从不做多余的事,何况,她和风静海之间的恩怨,根本与他无关。
“当初向王爷提议除去你的人,就是我。”
无忌说完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她望着那挺直离去的背影,不禁摇头叹道:
“真是个正直过头的傻子。”
又叹了一口气,道:
“他,又何尝不是个傻子呢?”
“紫珑的至交好友,除了九王爷之女风静菊外,还有三年前出走东莞的梅凤书。”
蓝子玟听到此处,诧异的问道:“难道,四大名相之一的梅凤书居然是女儿身?”
他话未完,门外传来嘲讽的女声:
“风静海,你可把我的底全掀了。”
来者正是从边关快马赶回的紫珑,只见她斜倚门边,双手环胸,仍是平时那副轻松戏谑的神情。
蓝子玟一见到她,心知她和风静海必有许多话要说,急忙道:
“王爷,在下先告退了。”匆匆的退出房外。
在他离开之后,剩下的两人之间是一阵的沉默,直到她开口打破了沉寂——
“原来,你身上流的,是短命的血脉。”
风静海听了,先是脸露惊诧之色,接着叹了一口气,道:
“你终于还是知道了。”
“小皇帝的父亲,不到四十岁就病死了,而你其他的皇兄,不是战死沙场,就是病死榻上,全都活不过四十岁。”
风静海脸现黯然之色。
她续道:“先祖皇帝勇武刚健,有一代霸主之称,他的妻子也不是凡人,有天仙之貌,以及世所罕见的智慧,可惜不到三十岁就死了,她是无寿族的公主。”
“无寿族的血脉,本来在先祖皇帝时便已混血,所产下的后代不但不再短命,而且继承了西陵男子的勇悍和无寿族女子的美貌。但你的父亲丰庆帝不听太医府的劝告,娶了自己的表妹,而造成你们十三个兄弟的短寿。”
她说到此处停顿了下来,眸光灼灼的注视着他。
“然而,此族传之疾并非无法医治,你早知治疗之法,却不肯付诸实行。”
风静海叹道:“你知我是绝对不可能抛下西陵国,远赴异邦大陆的。”
“傻子。”她凝视着床上的他,眼中充满怜爱心疼。“所以你就演了一出负心绝情的戏,不但让我断念,同时将我淬炼成一流的将才,和你所栽培的左右丞相共同辅佐小皇帝,然后你便可以毫无牵挂的死去,对不?”
床榻上的风静海没有回答,也等于是默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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