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部三派的争斗,造成他们元气大伤。千鸿人多却是残兵,天翔人少却是良将。这两方交战,胜负谁又说得清楚?
岳凌楼还未进入千鸿总舵,就听到了震天般的厮杀声。在总舵府的外墙处,他勒住马缰,足尖在马鞍上一踏便翻上了路旁的一棵高树。就着树枝,朝十米远的地方望去,正好看到千鸿总舵的前庭。
此时的前庭,已被两派互相砍杀的人马塞满,水泄不通。密集的人头,密集的刀光和剑影。分不清谁是谁,每人脸上都是血光,每个人眼中看到的都是地狱。他们要在地狱中存活,就必须葬送别人的性命。
这般景象在岳凌楼看来有些好笑,无论再怎么挣扎,他们都会死,统统会死。岳凌楼很想笑,但却笑不出来,有种莫名的寂寞填堵了他的胸臆。他默默注视着那些涌动的人体,总觉得好遥远,遥远到有些缥缈虚浮……
在岳凌楼眼中,他们都只是一种人——即将死去的人。
岳凌楼手中拿着一套弓箭,他缓缓抬手,拉弓做满月,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这套弓箭是他在来兴和城的路上跟一个猎人买的。同样的弓箭,在猎人手里杀的不过是一些野鹿小兽,而在岳凌楼手里,则可以变成瞬间夺走数百人生命的神兵利器。
箭只有一只,但却是特别的一只,因为箭端上带有一团油脂。岳凌楼瞄准了放置在前堂的一个香炉。那香炉当然不仅仅是一个香炉,它还是一个导火索,只要香炉底部的火线一燃,就可以引爆埋在总舵府底数量庞大的炸药。
这些炸药是刘以伯埋的,在修建总舵府时就埋下了,很久以前就埋下了。他一直在等待时机,想以此炸毁总舵府毁掉常家,然后成为总舵主统领千鸿一派。但在他正式行动前常桐却死了,他轻松地了却心愿成为总舵主,突然降临的安逸竟使他忘了要拆除这些威力强大的炸药。
埋制这些炸药的工作,刘辰一也参加过。刘辰一知道的事,岳凌楼也知道。所以,只要岳凌楼发出这一箭,点燃导火索,千鸿总舵就会瞬间痍为平地。
刘以伯啊刘以伯,你想设计别人,但最后却要死在自己的圈套里,多么愚蠢?所谓循环,所谓因果,所谓自作自受,不过如此吧?岳凌楼的嘴角挂起了一丝嘲弄的微笑。永别了……
嗖——一声,箭已离弦。利箭划破长空,箭间的油脂在与空气的摩擦之下生出了火焰。那火箭从众人头顶划过,直奔前堂的那只香炉。
那一瞬间,厮杀中的刘以伯抬起了头,他看见一点红火飞入香炉,蓬!一下,香炉燃了起来。烈烈的明亮火光,让他感到了灼热的温度。在刘以伯眼中,那火光如同来自地狱的业火一般,他知道自己会死,立刻就会死。
一时分神,让刘以伯的对手有了趁虚而入的机会。冰冷的刀锋没入了他背部的肌肉,拉出一条深红的口子,溅起半米高的红血。刘以伯惨叫了一声,回头看挥刀砍他的人,但对方的攻击并没有就此停止……两刀,三刀,数刀……
刀口一次又一次地落在他身上,刘以伯却笑了,笑得狰狞。这些都不重要了,反正都是要死的——我要死,你也要死——所有的人都要死。他头脑越来越昏,双腿一软,向前跪倒。那一刻,他还直视着那只燃着红火的香炉。周围的厮杀声渐渐小了,他只能听见导火线吱吱燃烧的声音。
砰!一声巨响,前堂榻了下来。紧接着爆炸声环成了一圈,连成了一片。一切只发生在几秒钟而已,几秒钟过后,千鸿总舵已变成废墟。
墙外的高树上,岳凌楼看着熊熊燃烧着的火海,沉默……
砰!砰!砰!围墙外的安全地带,常枫以为是在放焰火,也跟着拍手叫了起来。
爆炸之时,他因为捡球翻出了总舵的围墙。即使乱石飞溅在空中,他却还不知道危险,呆呆地站在原地没有跑开,突然一个石块朝他飞来,不偏不斜正好砸中了他的脑袋,常枫皱起了眉头,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昏倒在地。
不知道过了多久,千鸿一派总舵府里又恢复了平静。只是一股尸体的焦臭扑鼻而来,弥散在空气中,久久不散。岳凌楼跳下树来,重新骑到马上,他准备离开。已经结束了,他这次来云南的任务总算完成了。虽然其中有一部分混乱不堪,都是被那个叫西尽愁的男人搅出来的,但无论如何,这场悲剧终于还是在火海里落幕。
从此,云南不再有常氏的千鸿一派。即使以后再有人提到千鸿一派,他们也要说天翔的千鸿一派。因为不久之后,天翔门就会凭着玉鸿翎重新召集人马重建千鸿,那时候的千鸿一派不过又是被耿原修操控的一个傀儡门派罢了。
骑着藏青马在总舵府的外墙周围绕着圈子,岳凌楼想检查一下是否留有什么证据,然而却意外地发现了常枫。
岳凌楼下马蹲在常枫身旁,撩开了他的头发,看着他不断流血的头部淡淡一笑:“没想到,在这场灾难中活下来的人竟然会是你。这也许就叫做傻人有傻福吧?既然天命不绝你,我就帮你一把。我记得我好像说过你是总舵主,所以,你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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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的喧嚣过后便是沉沉的夜幕降临,晦暗的光线把离阳镇里所以的景物都蒙上了一层悒郁的颜色,街道上的行人越来越少,集市上的摊位也逐渐消失。尹珉珉百无聊赖地东晃晃西晃晃,不知又过了多久,街道上只剩下她一个人了。没有人可以跟她谈话,也没有地方可以引起她的兴趣,无奈地望望四周越来越黑的天色,她叹了一口气,心想还是回去好了。
今天早上,尹珉珉跟西尽愁赌气,独自跑到了镇子上。本来打算躲起来不回去,让西尽愁好好去着一下急,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把自己一个人丢出来自己跟其它女人私会。
但是直到现在,西尽愁依然没有出来找她,这点让尹珉珉很失落。考虑再三,还是决定自己回去,因为和西尽愁分散的经历她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此时,离阳客栈早已过了打烊的时间,关门闭户的,尹珉珉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店门给敲开。她蹑手蹑脚地顺着楼梯向上爬去,想避开西尽愁的耳目,不让他知道自己已经回来了,让他着急让他去外面找人,这才能解气。
尹珉珉一边小心翼翼地抬脚落脚,一边暗骂西尽愁道:“那个混蛋竟然不出来找我!太可恶了!都是那白衣的野女人害的,不知道她下了什么迷药,让西大哥把我都给忘了……”
想到这里,尹珉珉决定改变直接回房的主意,先去偷听一下西尽愁房间里的动静。如果那个野女人还没走,一定要露几手给她瞧瞧,警告她以后少来找西尽愁。
她咬住下唇,狠狠地点了一下头,下定决心。即使这样做会被西尽愁教训也无所谓,反正她就是看那个白衣人不顺眼,竟敢骂自己是贱丫头,为此尹珉珉气了一天,直到现在气还没消。
尹珉珉侧着身子,轻轻地向西尽愁的房间靠了过去。房门是虚掩的,有一丝明亮的光线从门缝里射出来。小心,非常小心,尹珉珉的动作没有发出丝毫声音。轻功和毒药可是她最拿手的两项本领,她有自信,即使西尽愁长了十只耳朵,也不会听见她的动静。
不过,尹珉珉却算漏了一项。因为即使西尽愁的耳朵不会发现什么异常,但他的两只眼睛早就透过门缝把尹珉珉的所有动作看得一清二楚了。从尹珉珉在楼下粗鲁打门的时候开始,西尽愁就知道她回来了,并且立即做好心理准备,就等着她来找自己发脾气呢。
尹珉珉刚靠到门边的墙上,准备探头查看房间里的情况时,突然觉得眼前一亮,只听吱呀一声门缝已经大大裂开。尹珉珉预感到事情不妙,缓缓抬头,这才发现西尽愁正站在门口饶有兴趣地望着她。
“你总算知道回来了……”西尽愁单手支在门框上,俯身看着尹珉珉。如果把他们两人的头用一根直线连起来的话,正好与水平面成一个四十五度的夹角。单就这姿势来说,尹珉珉就觉得自己已经输了。
西尽愁没有多说其它的话,但那双眸子里却充满了狐狸般精明的笑意,这表情让尹珉珉很窝火。偷看不成,还被逮了个正着,她恨不得可以找个地洞钻进去,不然自己一定尴尬死的。
“我!我本来不打算回来了……”意识到应该说些什么来缓解一下这种讨厌的气氛,尹珉珉气冲冲地把头高高扬起,直视着西尽愁的脸抱怨道,“你在这里干嘛?还不去陪你那个野女人。”
“野女人?”西尽愁噗哧一下笑出声来,溺爱地在尹珉珉气鼓鼓的脸蛋上捏了一把说,“我的大小姐啊,拜托你下次看清楚一点再发难好不好。他哪是什么女人?根本就是个男的。”
“男的?”尹珉珉愣住了。仔细回忆着当时的情景,从脸型身材到声音动作,想了半天还是觉得那人男女莫辨。
“是啊是啊,如假包换,假一赔十……”西尽愁随口说着,转身向屋内走去。
尹珉珉呆立在门口自言自语着:“原来是男的啊……是男的应该就无所谓了吧……”想着想着,她竟不知不觉地笑了起来,以她的思维来说,绝对不会去担心西尽愁被男人抢走的。搞了半天原来是自己误会了,还闹了半天的别扭,真是太不值了。不过,即使如此,尹珉珉对岳凌楼依旧没有丝毫好感。偷笑之余,又开始盘算着下次见面时要用什么办法让他知道自己不是好惹的呢……
“你傻笑个什么劲?”西尽愁皱皱眉头,“快去收拾东西,我们马上就要走了。”
“走?马上?”尹珉珉吃了一惊,脑袋没能转过来。
西尽愁望着尹珉珉,然后重重地点下了头,以表示他的态度坚决。无论如何一定要尽快离开离阳镇,天翔门的人已经赶到兴和城去了,恐怕不久以后就会掀起悍然大波。被麻烦缠怕了的西尽愁,凭经验觉得还是躲得越远越好。
不过,西尽愁却低估了岳凌楼的办事效率。现在不仅波涛已起,并且已经渐渐平息,岳凌楼也正打算起程回杭州复命。
“那个中毒的人呢?”尹珉珉钻进西尽愁的房间,一把撩开帘子,但出现在她眼前的却是空荡荡的床铺,连江城的影子都没看到。
“真难得你还会想到他啊……怎么?舍不得?”西尽愁坏坏地取笑着尹珉珉,觉得她慌慌张张的表情很有趣。尹珉珉朝西尽愁皱了一下鼻头,懒得跟他解释那么多。
西尽愁仿佛没看见似的接着说:“不过,就算你舍不得也没有办法,因为他已经走了。”
“走了?他能走到哪儿去?”尹珉珉蹦到西尽愁跟前,瞪大眼睛望着他。用眼神说她决定不相信中毒中成那样的人还能自己到处跑。
“脚在他身上,他想走当然就走了。难道我还要拦他啊?你还是快点去收拾东西吧,准备一下,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没有去考虑西尽愁急着离开的理由,反正只要跟在他身边就好了,就抱着这么单纯的想法,尹珉珉“哦”了一声就乖乖回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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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已晚,离阳镇丘然医馆送走了最后一名客人,丘然搁下笔,揉一揉胀痛的太阳穴。今日正逢离阳集市,看病和复诊的人都比平时多出几倍,从早晨到现在,他一直呆在医馆前堂,一步也未离开。
“老爷……”一个温柔的声音从幕帘后传了出来,丘夫人端着一碗汤药走到丘然身边,轻声道,“你老是忙着给别人治病,可你自己的身体呢?也不知道好好注意一下。药我帮你热好了,趁热喝了吧。”
丘夫人姓薛名秀婷,十六岁时嫁入丘家,到现在已经过去四十年了。虽然这桩婚事当初全是两家父母做的主,但这四十年来,两人举案齐眉伉俪恩爱,虽膝下无子亦无女,但日子还算过得平静安稳。
见夫人蹙着眉头一脸担心,丘然呵呵笑着接过药碗说:“时候也不早了,你先去休息吧。”
“休息休息,你就不想多和我说几句话么?”薛秀婷的语气有些不满,但又不敢说得大声,听起来不像是在抱怨丘然,倒像是在抱怨自己。
丘然一边喝药一边说:“有什么好说的?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听着。”
薛秀婷一边替丘然整理书案一边说:“你前几日去了兴和,是去干什么?”
丘然道:“还能干什么?我的老病人刘以伯身体不舒服,让我过去给看看。他几十年的风湿病久治不好,你也不是不知道。”
薛秀婷道:“他下次找你,你还是不要去吧。我听人说,现在兴和城那边乱得很啦……千鸿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