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不到尹珉珉。
月摇光虽然离开,但青神寨却并非空无一人,相反还热闹非凡,特别是在那个寒潭附近,被密实的人群包了厚厚几层。回到此地的沈开阳和庭阁,见了这阵仗,都不得不小心翼翼地东躲西藏。
青神寨被火焚过,放眼望去全是被烧得焦黑的残垣断壁,修复好的主要建筑都被水寨中人抢先占据,庭阁等人只得另寻落脚之处。终于,好不容易在地下找到一间石室,勉强可以住人,而沈开阳却一再抱怨又黑又潮。
「看这构造应该是囚室了,我才不要住这种地方,脏兮兮的,还容易闹鬼!」
不过抱怨归抱怨,最后还是不得不乖乖蹲在这个黑乎乎不见天日的石室里。尹珉珉虽然已经恢复,但却不怎么说话,双眼无神,神智不清。庭阁知道这是巫蛊之术的后遗症,要想完全复原,恐怕还要等上一两天。
不过也好,至少暂时不用担心尹珉珉到处乱跑了。
另一方面,紫坤因为很疲惫,回到幽河寨后,哪儿也没去,径自回到行馆,闭眼就睡着了。不过在这之前,她却已经吩咐月摇光,到祭场把尹珉珉带回来,好生照料,说是等她醒了以后,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她。
但他们哪里想到,尹珉珉早已离开了幽河寨呢?
所以,当月摇光来到祭场时,他没有见到尹珉珉,却见到了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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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已是傍晚,残阳如血,映得草皮树木都是一片猩红,空旷的祭场显得非常苍凉。四方祭坛中青蓝的火焰刚好燃尽,只留有几缕淡薄的青烟,乘着晚风袅袅上升,这是一种连说话都显得突兀的气氛。
从月摇光踏入祭场的那一刻,他就感觉到有一股视线在注视着他,而他也没有回避那股不友善的视线,慢慢靠近着。
西尽愁在这里等了他很久,从正午等到傍晚,所以也不在乎多等几分钟,等月摇光走近。
「如果你在这里等我,是为了问我岳凌楼的下落,我只能告诉你,我也不知道。」月摇光遗憾地告诉西尽愁,「不过,却可以告诉你另一件事情。」
月摇光从西尽愁身边走过,西尽愁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
他背对西尽愁站定,续道:「昨天傍晚的这场祭典,岳凌楼也参加了,所以你的突然出现,他应该都看在眼里。可是后来,尹珉珉突然破除了紫坤的蛊术,祭典中止,紫星宫突然决定去青神寨。而岳凌楼,他由始至终都是留在幽河寨里的,也就是说——如果他还想见你,早就现身了。」
月摇光说到这里,轻轻一笑,回头望着西尽愁,「而他直到现在还没有出现的原因,应该只有一个,就是他不想见你。所以,你再找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
「我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西尽愁淡淡道。
「其实说白了也只有一句话:他对你很失望,就这样。」
「就像你计划的那样?」
「我承认我的确计划了一些事,但是你也应该清楚,岳凌楼不是笨蛋,他做什么决定必定有他的理由。他要相信什么,或者不信什么,都有他自己的想法。」
月摇光说完这些话后,换来的却是西尽愁长时间的沉默,于是觉得无趣正想离开,却被西尽愁叫住。
「你真的是个很危险的人。」西尽愁微微迷起眼睛。
月摇光虽然没有回头,但他的背脊却传来一阵透彻的凉意。十指不由自主地捏紧,在西尽愁说出那句话的瞬间,他知道自己对他产生了惧意。但瞬间过后,他觉得这种惧意是多余的,因为对方重要的右臂已经失去,根本不可能是自己的对手。
西尽愁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其实岳凌楼比我更早看出这一点。在进水寨之前,也就是在淅川河上的时候,他就曾说过一句话:月摇光不能留。既然第一印象已经如此,所以,他永远也不可能真正相信你。」
「我知道。」月摇光不以为意,他本就没有在意过这些问题,「也许信任的确可以让一些人结成联盟,但是,却有一种东西却比信任更加可靠,并且不容易遭受背叛,就是『利益』。即使彼此怀疑,即使彼此之间存在仇恨,但只要还有着共同的利益,就不用担心某些人会离开——而岳凌楼,就是这样的人。」
话音刚落,一阵凉风陡然从后方袭来,月摇光根本没有时间回头,只条件反射地侧身一躲,西尽愁的手掌贴着他的脖子擦过!如果对方手里有刀剑,只怕月摇光的脖子已经被割了一条口子。
——他是来真的!
反应过来的月摇光神色一凛,身形向后疾退。在对方间不容发的攻击之中,他竟没有还手的空隙,只能被动地躲避着。
——可恶!
月摇光咬牙翻下祭台,身上已经多了好几处乌红。但哪里想到,脚刚落地,还没站稳,西尽愁已紧追而上,掌风劈面而来!月摇光仰头一躲,就在西尽愁的掌面离他面门只有一寸之距的时候,只听一声弦响,一只轻箭从两人之间擦过!
几乎同一时间,几滴温热的红血溅到月摇光脸上,月摇光跌坐在地,怔住。如果西尽愁再补一掌,月摇光必死无疑,但是,西尽愁的所有动作却在那一瞬间停止。
他也怔住了!
他的手掌被箭锋割破,虽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口,但却传来瞬间的麻痹。血液混着一些暗黄流出,那不是毒药,而是麻药。通常猎户捕猎时都会在弓箭上涂抹一些麻药。而此时,射中西尽愁的人不是别人,却是岳凌楼。
西尽愁的视线向岳凌楼移去,而岳凌楼又重新拉弓,站在离他不到十米的地方,箭头对准了西尽愁的头。
「滚。」
一个很简单的字从他口中淡淡吐出,简单到西尽愁怀疑自己听错了。
「如果你不想死的话,立刻就滚。」
弓拉得更开,弓弦张开的声音在戾风中显得格外刺耳。突然弓响,箭出,『嗖』的一声,西尽愁的脖子上多出一条渗血的伤痕。
由始至终,西尽愁都没有躲过,是岳凌楼自己射偏了。
这个时候,月摇光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他偏偏斜斜地走向了岳凌楼。这时的月摇光脸上没有笑容,如果不是岳凌楼的突然出现,他恐怕命已归西。
「你的箭偏了。」西尽愁摸了摸脖子的伤口说。
「是风太大。」岳凌楼面无表情地回答,再次搭箭上弓。
「真是了不起的风,可以吹偏你的箭。」西尽愁轻轻一笑,「幸好我还有命再试一次……试试这风,能了不起到什么程度……」
西尽愁一边说,一边朝前走去,在离岳凌楼更近的地方,像靶子似的站在箭头对准的地方。
岳凌楼双眉压低,再次发箭,『嗖』的一声利响后,依然未中要害,不过却在西尽愁的肩膀上,多划出了一条伤口。岳凌楼依然面无表情,他第三次拉开弓箭,目标依然是西尽愁。
「看来……的确是很了不起的风……」西尽愁僵硬地笑着,走得更近。
这次,他离岳凌楼的距离不到两米。
「你还有一次机会。」西尽愁平静地说道。
两人之间,隔着一张拉成半月的弓箭,而西尽愁则透过这张弯弓,望着岳凌楼的眼睛。从岳凌楼的眼睛中,他找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但这种感觉,勾起的并不是美好的回忆。记忆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一年前,他们刚刚认识的时候。
此时此刻岳凌楼看他的眼神,就和那个时候,一模一样。
冷漠到了没有夹杂任何情绪,宁静到了让人心寒的地步。
岳凌楼轻轻吸了一口气,右手微弱地颤抖着,但他平淡地说出口的话中,却没有一丝波动。他问西尽愁:「你真的这么想死?」
西尽愁反问他:「你应该问自己,是不是想我死?」
「我只想你滚而已。」
岳凌楼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后退一步,只因为西尽愁又上前了一步。
弓箭已经拉成满月,但那最后一只箭,却迟迟没有发出。
西尽愁再次向前走来,岳凌楼倒抽一口凉气,右手向后猛地一拉,只听『咔』的一声脆响,弓箭硬生生地被他无意识地拉断!裂口处尖利的碎片四散溅开,打到两人脸上,但却没人眨眼。岳凌楼无力地垂下了手,断弓轻声坠地。
岳凌楼道:「你曾经问过我,如果有一天你答应我一起走,但却失信于我,我会恨你到什么程度。」
西尽愁点点头,表示他还记得。
岳凌楼又问:「那你还记不记得我的回答。」
「恨到杀了我……」西尽愁说出答案,苦涩地一笑,自嘲道,「只可惜那个时候,我当你是开玩笑。」
「我无论何时都是非常认真的,所以也希望你可以认真对待你做出的选择。」岳凌楼淡淡道,「如果当日你跟我离开水寨,就不会有后来这么多事情。你丢下我,选择去救尹珉珉,说三个时辰后你会回来,我竟然信你。即使我等了三天,可是我依然信你,我还可以再等下去。但是五天以后,我等到的却是紫星宫,还有尹珉珉……」
「那个时候……」
西尽愁想要解释什么,但却被岳凌楼打断:「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和尹珉珉,不可能同时存在,有她无我,有我无她!你做出怎样的选择和我无关,但既然你已经选择了她,就是与我为敌,我希望你清楚自己现在的立场。」
最后,瞪了西尽愁一眼,愤愤地转身离开。
如今幽河寨已少有人迹,庭院里枝叶落了满地,也不见有人打扫,显得非常落寞。安静,甚至已经静到可怕的地步,没有人敢在这里大声说话。幽河寨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样,一是由于紫星宫已经把这里当成据点,花狱火之毒又是从这里传播出来的,所以寻常人没事儿不敢涉再足于此;第二,不光幽河寨,就连整个十三寨的人流,都像洪水一般朝青神寨涌去,只为紫星宫昨天提出的那个条件——只能为顺利打捞上寒冰的人解毒。
紫坤依然在熟睡,一直睡到翌日清晨,月摇光和岳凌楼前来拜访。
岳凌楼表明心迹,说愿意留在紫星宫,只希望紫坤救醒常枫。毕竟一年前,紫坤就救过常枫一命,并且现在,也只有她有这个能力。听到这个要求后的紫坤只是微微一笑,然后用一句『我考虑一下』就搪塞过去。
见面不过几分钟,但紫坤却不断说累,想要休息。她在把水寨剩下的杂事,全都交托给月摇光处理后,又重新闭眼躺下。
月摇光和岳凌楼两人疑惑又无奈地对望一眼,只得悄声退出。
随后,月摇光对岳凌楼说:「其实你不该这么心急说要救常枫,暴露出自己的弱点。也许你不说出来,她自己就会救醒常枫;但正因为你说了,她才要重新考虑。」
岳凌楼轻轻一笑,却道:「你以为我没想过?但如果我不留下任何把柄让她抓住,她又怎么会相信自己有能力控制我?相信我会继续留在这里?」
闻言,月摇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有点赞成,又问道:「那么你暴露给紫坤的那个弱点,到底算不算是弱点呢?比如说,常枫的命有没有把你锁在紫星宫的价值?」
岳凌楼沉默了一会儿,没好气瞪了月摇光一眼道:「你管得真多!」
「其实我觉得没有。」月摇光断言道,「如果岳凌楼真的是我想象中的岳凌楼,他不可能为了一个外人,白白牺牲掉自己——因为他是一种自我保护欲极强的动物。」
话只说到这里,月摇光自己先笑了起来,他望着岳凌楼冷漠的侧脸,仿佛在等待他的回应。但是岳凌楼却把话题引向了其他地方,「她好像很信任你?不然也不会放心把剩下的事情交给你处理。」
而月摇光却摇头道:「其实直到昨天以前,她对我的戒心都很重。她的态度之所以改变,只因为她知道她可以控制我,就像她可以控制水寨一样——现在的我和你一样,都已经离不开花狱火了。但是有一点却很奇怪……」稍稍沉默后,又道,「如果她对我态度转好可以用花狱火来解释,那么她对尹珉珉态度的转变……原因又是什么呢?」
闻言,岳凌楼抬头望着月摇光,有些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月摇光避开岳凌楼的视线,回头望向紫坤休息的房间,自言自语似的说:「我记得她曾经说过,尹珉珉的命可能只是非常普通的一条,但是你的命却是独一无二的。这句话在当时听来,我没有任何怀疑。但是现在,我却觉得——有待商榷。」
岳凌楼神色微变,低头不语。
月摇光轻轻一笑,又道:「如果你的打算是用紫星宫来对付尹珉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