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甲苍髯 by ciel mu(一-三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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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甲苍髯 by ciel mu(一-三部)- 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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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孙佑达甫逢皇帝召见,兴高采烈地踏入御书房,拍着胸口保证道:“皇上,国事家事,你有什么不明白的,都可以问我!”
  元凰微笑着点点头,招手示意他走到近前,做出神秘的样子,压低声音道:“逸云侯,你同朕说过,先皇驾崩事有蹊跷,好像同三王爷有关?”
  “啊啊啊,皇上,我同你说过好几次,你总算想起来了!”长孙佑达感叹连连,大有怀才不遇之恨:“我早就觉得先皇驾崩突然,后来越想越不对——先皇驾崩数天前,正好吃过北辰胤从边关送来的天鹅肉,这可是我亲耳听到内侍转述的!——皇上,你说说,哪里有那么凑巧的事?”
  “先皇起病的确突然。”元凰附和道:“朕也特地查问过,先皇崩后不久,他发病当夜在宫中轮值的宫人们以各种理由陆续离宫,从此销声匿迹。不过事关重大,口说无凭,小国舅可有证据?”
  “这这……”,长孙佑达急得抓耳挠腮:“事情过去那么久了,宫人都调换得七七八八,哪里还有证据。”
  元凰胸有成竹地一笑,让长孙佑达附耳过来,“朕听说,毒毙的尸身百年不朽,喉头发黑——先皇葬于北嵎皇陵,你知道该如何做?”
  “好主意,皇上真是英明!”长孙佑达恍然大悟,忍不住拍手称赞:“我这就派人去查。”
  “此事只有你知朕知,切不可走露半点风声。”元凰再三吩咐道:“倘若真同三王爷有关,朕必定严惩。”
  “皇上放心,他一定逃不掉。”长孙佑达自信满满:“这个黑心肝的家伙,皇上你要杀了他给华容报仇!”
  元凰严肃地点点头,算是允诺,看着长孙佑达欢喜离开,神态就像上次他答应放走楚华容时候一般,仍是毫无心机。随后他拿出纸笔,写了两封短柬分别封好,一封命传令军官火速送往铁常焕手里,另一封则派禁中密使私下交给北辰胤。
  
  剿灭四族之后,北辰胤迟迟不肯带兵回转,的确如同皇城传闻的那样,并非由于担心边关战乱再起——如今四族总共兵力不到一万,多是伤病老弱,再加农人抽征入伍导致生产不济,数年之内已没有再同北嵎抗衡的实力。北辰胤少年随神武侯征战之时,眼见五国边界战事不休,民怨载道,便发宏愿要一统皇朝,教四族子民面东而归。那一年他不满弱冠,雄心盈怀,惟愿有朝一日从北嵎边关楼上放眼望去,入目尽皆王治之土,入耳尽皆称臣之声。此后事与愿违蹉跎廿载,宦海军营辗转沉浮,直到今日方才得偿所愿,亦为元凰创下震古烁今的不世基业。——如今四面河山已尽在掌握,四族残部犹如丧家之犬,的确再无空留大军驻守边关的必要。
  他执意寻找借口逗留边关,归根结底是为了收拢军心,牢牢握住北嵎的大半兵权——唯有如此,才能杜绝悠悠之口,保元凰在朝中安坐龙椅。皇城中传闻他拥兵自重,功高震主,恐有黄袍加身之意,要学前朝燕王朱棣,一把大火烧去侄儿帝位。北辰胤对传言早有耳闻,却并不曾放在心上,料想纵然元凰有所动摇,玉阶飞必能看破事情关键——元凰对他拖延边关之事听之任之,迟迟不肯下旨催他回转,便是玉阶飞明了他真实意图的明证。他对玉阶飞的判断力向来极有信心,因而虽然心存芥蒂,仍然在出征之前应允了北辰泓要血的举动,却没想到北辰泓当真不顾大局步步紧逼,居然以长公主的身份请求再次大殿滴血。
  其时边关军权尚未完全巩固,不宜就此抽身,然而事有轻重缓急,皇城此时非回不可——大殿滴血一旦成真,元凰身世再也隐瞒不得,立时便有杀生之祸,全无转寰余地。北辰胤将手边密函放落,正要唤人传令,铁常焕便在帐外求见,说是才得到皇上的军令,不知何故急招他二人回城,想必王爷也已经收到手谕。北辰胤淡淡答道皇上急招必有原因,还是早些回去的好,铁常焕自然点头称是,退出帐外安排。北辰胤于是当夜转手兵权,留下萧宇镇边,又令夜非同皇城五千精兵随行,翌日一早拔营回朝。
  元凰传唤甚急,北辰胤星夜兼程,马不停蹄,三日工夫便抵城外。他同铁常焕一道入宫面圣,却以军马需时整顿修饬、不宜即刻入城为由,留下夜非领兵驻守城外,以期策应。铁常焕对他留军自救的企图看得真切,却故意装作一无所知,一面向北辰胤进言停兵城外恐惹人非议,一面感慨元凰思虑周全计谋深远——元凰治罪北辰胤的打算,已在前日给他的信函中说得一清二楚,特地光明正大地派传令官送来军中,反而不会引起北辰胤的怀疑。元凰在信中详细写明,要他主动告知北辰胤收到手谕,而后留意北辰胤对军中事宜的变动安排,若是北辰胤带军围城,也只作不明其中道理任由他去。铁常焕依照信中指令按部就班行来,北辰胤果然对他全无疑心。——也不知元凰在给北辰胤的信函上写了些什么,能让王爷慌得顾不上边关兵权,这一连串布局环环相扣,竟能将北辰胤的思虑算计其中,不禁让铁常焕频频感叹元凰年纪虽轻,察人之能却已远在他父皇之上。
  元凰在御书房见过他王将二人,问了几句寻常话,安慰了铁常焕的丧子之痛,又将他们的彪炳战功褒扬一番,随后便让铁常焕先去休息,只留北辰胤独对。铁常焕告退以后,元凰屏去下人,先以另一件无关事情开口:“前次扮成琴师的刺客听说已逃往中原境内,皇叔熟悉中原人脉,帮朕留意一二吧。”
  “啊,臣会去查问。此贼孤身一人,成不了气候,皇上放心。”北辰胤中规中矩答道。元凰点点头,显然意不在此,说完这句话后沉默下来,漫不经心地掸掸衣袖,眼神闪烁不定,示意北辰胤在右手檀木椅上坐下。北辰胤料想元凰是被长公主滴血之事搅得心神难宁,不疑有他,谢恩之后,转身走去椅旁。这时只听背后一声欲言又止的轻叹,回身赫然见到元凰已经垂首跪倒在地,肖似眉姬的薄唇紧抿,喃喃间柔声吐出“父亲”二字。
  北辰胤一生之中,屡屡处于风口浪尖险象环生,然而心头最为慌乱之际,却莫过此刻——他并非不想早日与元凰相认,也数度打算过要寻合适机会向元凰说明当年原委,但每每为了元凰的平安快乐着想,决定将孩子暂时瞒在鼓里。他总以为由身世错乱所带来的压力烦恼应当由他独自承受,即便不可避免地要将元凰卷入其中,也当尽力为爱子分担排解。他以往所设想的告知元凰真相的情景,总是在局势安稳之后,二人相对而坐,慢慢把话说开,全没有想到元凰竟会选在这个时机,率先开口点破。今日元凰的一声“父亲”,猝不及防,在他刻意压制的波动情感中投响一枚炸雷,将往日的冷静自持震至四分五裂,残骸凋零。北辰胤失了镇定,不自觉倒退半步,险险被身后椅腿绊倒。沉重的檀木坐椅被推得偏离了原来位置,摩擦在地面发出轻微刺耳的响声,将房中凝滞的粘稠空气一分为二。他俯视跪在地上的元凰,内心虽然翻江倒海,思虑明晰却是不减平时,父亲这两个字在他私心里固然期盼已久,就当今局势而言却绝非明智举动。不论元凰出于何种考虑,此时相认百害无利,纵然从此之后再无共享天伦的可能,直要将秘密埋入坟墓,北辰胤也不愿因一时心软松口,害了元凰。他无意识地垂下眼睛,不敢去望元凰,甚至不敢伸手搀扶,而是站在一旁,貌似不解地问道:“皇上何故如此,平白折煞臣下。”
  “父亲莫要再瞒孩儿。”元凰抬起头来,脸色苍白。他跪下去的时候很是紧张,甚至忘了皇室礼仪,衣服下摆被膝盖胡乱压住,在关节处起皱成团:“早在出城试炼时候,孩儿便经由楚华容知道了真正身世;后来大殿滴血,父亲巧换琉璃,孩儿也在事后有所察觉。只是害怕辜负父亲十数年来谋划苦心,迟迟不敢相认。”
  “楚华容信口开河,皇上怎能为她所惑。”北辰胤踏前一步,语调如常:“皇上确是先皇子嗣无疑,不可自坠身份”。他说完躬身去扶元凰起身,元凰攀住他的胳膊,张开手指,将他伸到面前的手掌牢牢扣握,力气大得几乎要把北辰胤拉得一同跪倒。
  “父亲若不认我,孩儿便不起来。其实长公主验血一事是孩儿故意放出的风声,目的就是在今日相认。”元凰说完这句声音已带了哽咽,倔强地咬住嘴唇,眼中几乎泛出泪来:“我原本想,父亲为扶我登基,不愿相认,我也当装作毫不知情,一辈子叔侄相称。可是……孩儿那日读到铁将军为铁峰原一事送来的书信,虽是自责请罪,字里行间却遍布血泪哀痛——铁将军同铁峰原分离二十余载尚且如此,我同父亲日日朝上相见却不能相认,锥心之痛,无以承载……”
  这番话自是事先同玉阶飞细细商量得来,在心中已反复默念多次。认父之举亦全是玉阶飞的授意,说是若非如此,便没有诓骗北辰胤中计的可能。“一座城池,防守最坚固的地方往往便是它的死门。同样而言,一个人最为思虑缜密的地方,才是他的弱点所在——三王爷最提防的就是背叛,这世上却有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怀疑的人。”元凰记得玉阶飞那天这般说道,就在这间他同北辰胤相认的书房:“如今只差一点,皇上便是那个人。”
  差在何处?元凰明明知道,还是问了。
  “差在父亲二字”。玉阶飞道,目色黯然:“此计甚是歹毒,取舍之间,皇上亲自裁度。”
  元凰听完站起身来,漠然看了玉阶飞一眼,按照先前所言布置谋划,并无半点犹豫。经过玉阶飞身边的时候他突然想到,原来玉阶飞对北辰胤如此了解,若他早知晓这点,当时本可经由玉阶飞探问北辰胤的口风。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太过荒谬可笑——那明明是他即将算计杀死的人,他却还在慨叹惋惜当年错过了告白的良机。玉阶飞说要他衡量取舍,拿定主意,其实这其间又何谓之取,何谓之舍?江山一直都在他的手里,而北辰胤从来都是遥不可及——计成之后,也依旧会是这般景况。只不过从此后身边少了个嘘寒问暖的有心人,不会在他假装受冻的时候迟疑着将他护进怀中,在他莽撞闯祸的时候冷脸为他收拾残局。
  口中念的明明是做戏说辞,元凰话到中途,眼泪却已湿了两颊,吐出的每字每句都像拳头一样砸在他的心尖,痛得他声音发颤,也不知究竟是入戏太深,还是根本无力伪装。他对北辰胤的复杂心意,远非父子之情这样简单,比较而言,反倒并不在乎相认与否。但他方才所述日日相见不得一语、满腹忐忑强装无事之情状,又确是切身之痛,堪比断经挫骨。他幼时住在宫里不能随意走动,难得能见三皇叔一次,总是觉得无比亲近;长大后他从北辰胤学箭,又常同殿议事,甚至随时随地都能将北辰胤传唤入宫,二人间除了公事之外却渐渐无话可说。他不觉察是自己戒心徒生,只以为是北辰胤日益疏远,就如同今日这般身在咫尺心远天涯,好像头顶诱人的晴空,即便他伸长双手垫起脚尖也无法触及。
  北辰胤见他伤心哭泣,仿佛自己仍是拥着为北辰禹守灵时候那个六岁孩子,慌张不知如何是好:“唉……皇上……我……我确实曾有一个孩儿,早夭而亡,他若还活着,正与皇上同庚。皇上孝心感人,我若是你的父亲定会十分欣慰。”
  将话说到这个地步,早超过他一直坚守的分界,无疑已是北辰胤的极限。他见元凰泪眼中透出欣喜,膝头有所松动,乘机手底用力将他扶站起来。两个人一时间靠得很近,元凰的耳廓正在北辰胤的唇边,同眉姬一般颜色的头发晃落侧脸。北辰胤胸口一滞,声音带了不易觉察的苦涩:“只是……我不能是这个身份。”
  元凰乖巧的点头,仍是抓着他的手不肯松开:“有父亲这句话,孩儿便好了。”他随后孩子气地笑起来,用袖口胡乱抹抹眼角,好像想把刚才仪态尽失的形象抹去。“我明白父亲是为了孩儿好。”他轻轻说,理所当然地允诺道:“这份天下,我要父亲与我共享。”
  “咦……天下是皇上一人所有,怎能与他人共享。”如此任性的痴话,若在平时定会招来北辰胤的严厉斥责,今日却换得他敛眉低声的温柔劝慰:“臣看到皇上能有今日,已经心满意足了。”
  元凰又低唤一句“父亲”,倚靠在他肩上,怕他反悔似的张开双臂紧紧拥抱住他。时光在两人相似的体温里点滴流逝,谁是真情,谁是假意,元凰迷失其中分辨不清,他将头埋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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