辔抟晕ā!
“话虽如此,父皇在时却同本王说过多次,希望你们父子有朝一日,能得团圆。”北辰胤抬起眼睛:“如今天赐良机,本王自当尽力完成父皇当日嘱托。”
铁常焕不明白他话中所指,疑惑道:“王爷的意思是?”
“明日一战过后,四族锐气大挫。将军而后便以父子相叙为名邀峰原前来营中,西豳重孝,不会拦阻。本王有条夜袭之计,借叙旧之机同峰原商议完毕,届时便可里应外合——西豳族长虽有将才,却已年迈多病,峰原既是驸马,也便是西豳真正的头人。有他从中策应相助,必能事半功倍。到时一举拿下四族大部,铁峰原便是最大的功臣。你随本王奏明皇上,接他风光还朝,岂不两全其美?”
“这……臣谢王爷美意,一切皆听王爷安排。”
北辰胤满意地点头,没有留意铁常焕话中犹豫,挥手让他下去休息,随后独自一人走到帐外,眺望不远处四族扎营的所在——从少时学习行军布阵直到现在,他从来也不习惯对着纸上山河圈点谋划,他喜欢站在楼头高处,踏住城墙砖瓦,俯身细看面前即将成为修罗斗场的平原。何处依山可藏伏兵,何处道窄可埋绊索,军分三路何进何退,敌军溃散又会向何处奔逃,他都了然于心尽收眼底,闭上眼睛便在脑中描绘出波澜壮阔的鲜明画卷,但见烟尘滚滚马嘶人惊,有人坐骑如风,高擎北嵎王旗,奔跑之间将战场一劈为二,气盖长虹。
翌日战局同北辰胤所言分毫不差,四族联军眼见北嵎边城白旗高悬,哭声震天,只道全军已失斗志,天一放明便遣将列队前来挑衅。北嵎军队但凭侮辱隐忍不发,直到午时过后方才勉强应战。四族联军势如破竹,北嵎军队且战且走,轻而易举将联军最具杀伤力的先锋部队诱入了边关城中。合巍族长回身见到城门关闭知是中计,仗着部下骁勇善战,又欺负北嵎军中无人,厮杀砍斗愈发勇猛,想要干脆将计就计,一举攻下城池。他缠斗正酣之际,猛听得城楼上头传来人语轻笑,声音似曾相识,虽不响亮却凌空盖过了震耳欲聋的漫天喊杀。合巍族长身陷围攻本已应接不暇,百忙之中抬头去看,但见一名素未谋面的将军身披银甲,正垂首俯视城下混乱,悠闲的姿态好像是在城头抚琴。那名将军见他抬起头来,动手脱下头盔,露出深蓝近乎于玄色的长发,哂然笑道:“败军之将,可还记得北嵎三王?”
合巍族长周身一震,再仰头上看,见到楼角暗色北嵎王旗掩映之下,青底墨迹的将旗迎风招展,其上所书赫然正是“天锡”二字。他的脑中骤然闪现出北疆草原之上,少年将军飞扬桀骜的射箭英姿,见到北辰胤伸手拿箭的时候惊得坐姿不稳,几乎跌下马来。
北辰胤好整以暇,从左右侍卫手里接过一箭,望准合巍族长疾射。合巍族长早在心下防备,不敢拿剑隔挡,狼狈不堪地侧身避过,却听背后一声惨叫,眼见早前随军杀入的西豳族长坠下马来。他赶紧回头去看北辰胤的下一步动作,不期然在转头的瞬间觉得咽喉一阵刺痛。
“本王当日便告诫过你,倘若再起异心,三箭之内取你首级。”最后的小那半句话,合巍族长已经分辨不清是北辰胤今时之言,还是当日未满弱冠的少年在自己耳边的低低威胁。他咽喉贯穿,发不出痛苦呻吟,表情扭作一团,在翻下马去的瞬间里,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他曾想要占为己有北嵎沃土。
两位族长惨亡,受困的四族联军再无还手之力,不到半个时辰便被尽数歼灭。北辰胤是夜犒赏将士,又让铁常焕依言修书,邀铁峰原入北嵎大营一谈。
铁常焕持笔良久,面有难色:“王爷白日射杀了西豳族长,再邀峰原前来,我怕西豳群臣不会答应。”
北辰胤抚掌笑道:“铁将军多虑了。西豳合巍族长已死,寰州南沂又无大将之才,联军统帅的位置便非铁峰原莫数。四族新折中流砥柱,摸不透我军实力深浅。我等此时相邀峰原入城,正是他们探听虚实的大好机会,自然不肯错过。”
铁常焕听出弦外之音,面色一变:“峰原绝非卖国求荣之人,断不肯做西豳细作”。
“铁家一门忠烈,本王当然相信。”北辰胤微笑着界面:“所以此次大败四族,还要多多仰赖铁峰原。”
七 疾矢
数日之后,新任西豳族长的铁峰原如约前来北嵎大营,以臣子的身份觐见北辰胤,真心感谢天锡王爷给他们父子相见的机会。铁峰原虽然生于将门,自幼研习兵法,却从无立功封侯的野心,同他父亲铁常焕一样不喜倾轧官场是非。他秉性淳厚,然则优柔寡断,常在取舍之间徘徊,难觅两全之策。当年西豳公主点他和亲,他心中百般不愿,仍是含泪辞家远赴夷邦,纵然为了国家大义,到底落了个抛妻弃子;如今四族联军侵犯北嵎,他起先极力反对,事到临头却又顾念同西豳公主多年夫妻情分,不得已随军而行。他一面害怕四族势大吞并北嵎,一面又担心北嵎反击剿灭四族,总觉得无论进退成败,他都已做定了叛国罪人,唯有期望双方能早日和谈退兵、各守疆国,从此不兴战事。他本想借探视铁常焕之机提议休战,不想北辰胤直言要他反叛西豳、营中起事,助北嵎大军一臂之力。
铁峰原此时才知北辰胤一翻美意原是别有用心,一时失了方寸,王顾左右而言他,支支吾吾着不肯答应。北辰胤小他几岁,见面尊他为兄,看透了他的为难,明了似的笑笑:“铁兄是重情之人,本王自不做无理之情。我军夜袭之时,只要你从内扰乱四族阵脚便可。你不愿加害西豳族人,本王绝不勉强。”
“王爷……”铁峰原搓着手,见到在旁一脸忧虑的铁常焕,谨慎地措辞应对:“峰原是北嵎之臣,本不当有推辞。只是公主对我恩深意重,夜袭之中兵刃无眼,我怕……”
“铁兄只管放心。”北辰胤诺道:“铁兄在西豳家小,本王一力保全——莫非铁兄还信不过么?”
“峰原不敢。”铁峰原诚惶诚恐,愈发吞吞吐吐:“只是……老族长以家国后事再三托我,西豳大臣对峰原亦从无排挤怀疑,峰原实不忍,不忍……”
北辰胤听他说到这里,冷哼一声沉下脸来:“铁兄久居异地,要为西豳尽忠,本也无可非议。但你终归也算北嵎臣子,当日四族大军进犯,神武侯带病挂帅,边城百姓苦不堪言之时,又可曾出一言相阻?彼时眼睁睁看我北嵎生灵涂炭,今日竭心力求保西豳社稷子民——铁兄的忠心,未免太过厚此薄彼!”
这番话说得极重,听得铁常焕坐立不安,铁峰原更是大惊失色,几乎跪倒在地:“四族开战,峰原死谏不成,夙夜难安。若有半点戕害故土之心,天地不容。王爷神兵天降,四族已铩羽而归,若是战事持久,只怕民生不兴。峰原还望……还望双方各自休兵,永罢干戈……”
他话音未落,北辰胤还未作出表示,铁常焕已抢先一步将他打断——“你怎么如此胡涂!”他厉声斥道,因为激动而站起身来:“神武侯以身殉国,四族亦折首领,双方军队积怨深重,哪有修书议和的可能?如今敌存我亡,已成不共戴天之势。四族犯我在先,自取灭亡。你方才在王爷面前说了这许多混账话,也算不负西豳族长所托。既是铁家子孙,怎不为国尽忠?”
铁峰原对父亲很是尊重,本来还想再辩,铁常焕一席话后便没了声音。他低头复又抬头,不住叹气,好像拿不定主意要说些什么,最后摇摇头,无奈地一甩手:“父亲教训得是。今日夜袭,峰原听王爷号令行事。”
他这番话说得眉头紧皱,声音不情不愿。铁常焕嫌他答应得不够爽利,开口又要指责,刚说得一个“你”字,便被北辰胤抬手拦下。北辰胤目的达成,似乎仍旧介怀铁峰原方才的犹豫不决,不愿多同他们父子纠缠:“铁兄果然深明大义——那你们父子叙旧,本王不叨扰了。”他言出必行,果然起身出账,只留铁常焕父子二人相对。
铁峰原此时也没了久别重逢的喜悦心情,只在心中盘算对应之策,既可向北辰胤交差,又能保西豳众人全身而退。他既然应允了北辰胤援手夜袭,便绝对不能出尔反尔,否则连累父亲铁常焕同居于皇城的结发妻子不说,串通四族算计北嵎也绝非他愿为之事;但他身为西豳族长,又总不能将历代头人辛苦挣来的土地拱手让人——北辰胤虽然承诺替他保全家人,却没答应不灭西豳,更何况北嵎军队一贯作风狠硬,如今占尽上风,只怕是要直捣黄龙。铁峰原进退维谷,叹息频频,铁常焕知他心不在焉,也不多加挽留,寒暄数句之后便送他出营。直到两人快出了北嵎边关,铁峰原三拜欲去,铁常焕见左右无人,才向他沉声嘱道:“为父明白你的难处,只是事到如今,你还想要两面顾全,只怕是不能够了。”
铁峰原顿首道:“父亲放心,孩儿知晓轻重,不会让父亲难堪。”
铁常焕叹了口气,缓缓摇头:“我一把老骨头了,还怕什么——今日我军夜袭,该如何做,你自己打算。但凡见到铁家将旗,尽力突围便是——王爷计谋过人,非是我等能料,我能助你之处,仅在于此。”
铁峰原听父亲说出这等话来,是愿意冒险放走西豳诸人的意思,心下大是感动,却碍于仍在北嵎边境之内,不敢有所表露,只得长揖到地,颤声道:“孩儿不孝,不能膝前侍奉。今日一别之后,父亲珍重。”
铁峰原直起身子的时候眼角已有泪光,苍白嘴唇也止不住哆嗦。铁常焕知道儿子若是设法保全西豳,往后便是北嵎的敌人,只怕就此相见无期。他心中隐隐生出酸涩,垂下眼睛,强忍着不去擦拭眼角,最终在风沙里挥了挥手,背过身去。
“你回去吧”,他说,低低叹了一声,也不再看铁峰原,迈步走入城中。
那天夜里铁常焕一直在帐中整装待命,到了子夜时分,仍是不见有人来报,踱出帐外也只见零星火光点点,不像是大军开拔的样子。铁常焕知道北辰胤对铁峰原不会全全信任,凡事总是预留一手,故而不曾说定夜袭时间,更何况兵法本就讲究机动灵活、出奇不意,北辰胤如此行事,倒也不出他的意料,只是眼见着就要临近破晓,士兵们也多显困乏,北辰胤既然同铁峰原说定今日行事,总没有临时取消的道理。铁常焕思量之间,北辰胤正好持弓大步入账,铁常焕赶紧起身行礼,一面拿过身畔宝剑:“此刻出发?”
“啊,正是。”北辰胤虽是如此说,却并不显得着急,反而转过身去,在帐中慢慢踱步:“方才我已派小队兵马探过虚实,回报却说四族联军已有准备。”
铁常焕不料北辰胤早已遣兵行动,随后明白话中隐射,不由冒出冷汗:“这……这怎有可能。”
北辰胤赞同似的点头:“本王也是如此想,此事本来只有铁峰原同你我二人知道,本王相信铁峰原绝非泄密之人。”
“峰原自然不会行此大逆之事。”
“嗯,”北辰胤界面:“想来早被人偷听了去,是本王行事不够周密。”
铁常焕见他神色懊恼,温言劝道:“要灭四族,也不急于一时。既然事泄,王爷不如早些休息,明日再做打算。”
“哈,铁将军不必担心。”北辰胤仿佛就在等他这句话似的,蓦然顿住脚步,面上阴霾一扫而空:“今日夜袭,仍是依计而行。”
“这……岂不是正中敌人下怀?”
“将军去了便知。”北辰胤微笑一下,并不多加解释:“我赌他们料不到我军去而复返,以为就此逃过一劫。此时天色将明,守卫轮班交替,防御更比以往薄弱,正好将计就计,将他们一举击破。”
铁常焕见北辰胤迈步出帐,立即紧随其后,见到萧宇夜非已集结军队在帐外恭候。他知道北辰胤决心已定,却忍不住忧心忡忡:“只是王爷前次派兵,未曾见到峰原接应,会不会已经……?”
“我与铁峰原约定以将旗为号,前次试探之时未举将旗,他自然不会轻举妄动。”北辰胤一面说着,一面跃上马去:“将军放心,铁峰原一定安然无恙,片刻之内便可团聚。”
铁常焕于是翻身上马,随军疾驰,按原先商定计划,同北辰胤各率骑兵步卒包抄四族大营。北嵎军队训练有素,暗夜行军亦无甚声响,急行片刻之后,便至四族扎营之处,火光在望,人影憧憧。北嵎军间群情激昂,兵器交磨,战马低嘶,铁常焕片刻不敢耽误,正要同北辰胤分取南北二道,却冷不防被他拦下了马缰。
铁常焕不解其意,困惑地向北辰胤望去。此刻破晓时近,天光渐起,同军中火把黑影搅和混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