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作用。
这将近一个月来,自己按照颜离熙的地图探遍了城里每一条水道。只要是运货的大船驶得进去的,地图上基本都有标注;而那些标注的粮仓,因为有些靠近民宅,他也逐个确认了一次。
自己这么做是出于仁慈么?整个寒州城都被自己搅成了一锅粥,光是错烧几间民宅又算得上什么?其实圈定的几个地点,都是正确无误的,自己之所以这么反反复复,其实也只是想着是不是能遇见那个让自己牵挂的人而已。
然而越是渴望的,就越是难以得到满足。他始终没有见到过颜离熙,只是从经常坐在岸边饮茶闲聊的老人口中得知,从前每日清晨,常常会有艘王府的画舫,载着个清雅卓绝的跛腿公子在河道中出现。
可是自从寒州大乱之后,那画舫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你在想什么?”
常常是梅皓用来挑起事端的话,这一次却是从颜离熙口中说出。立在书房门口,他微笑着看梅皓迅速且不露痕迹地收起下级呈上来的文件,手中端着的清茶微微晃出了个波纹。
三十四
“你竟然亲自端茶过来,难得……哎,不过很抱歉我现在笑不出来。”
看着颜离熙端着茶盅放在桌上,碧绿叶子在水中打圈、沉底。梅皓坐在藤质的太师椅中,天凉了上面堆着好几个缎面的靠垫,都是梅皓喜欢的银色,远远看起来好象大片白雪,而静静坐着的靠山王自然就是雪中的冰雕了。
“那么你至少应该告诉我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茶盅与大理石嵌片相碰发出清脆而短暂的声音,明知道这个要求不可能得到响应,颜离熙还是若无其事地提着,就算不知道具体发生的情况,但从梅皓的反应中应该能觉察到事件的性质以及程度。
“什么事?还不是城里的事。”
梅皓伸手取来茶盅,雕有梅花的紫砂甚是可爱。并不急于解渴,梅皓只是转着杯子,一圈又一圈。
“发生了什么事?”
“有笨老鼠。”
说话时,梅皓的视线一直灌注在茶盅上,好象那“笨老鼠”就在茶杯里面。
“一只老鼠能劳动王爷你?”
狐狸捉老鼠,还真是为难他了,不过如果这老鼠是另外一匹狼特意派来的,那就不是小问题了。
“还问我,那老鼠是你引来的吧。”
骤然握紧的杯中,来不及随杯体一同停止的茶水冲撞几下溢出来,梅皓伸舌舔去沾到手上的,然后毫无缘由地笑了起来。
“东西是什么时候送出的?”
“祭祖的时候,我留在坟后。”
知道梅皓指的是什么,颜离熙也明白没有回避的必要。在得到这个回答后,依旧一脸平静的梅皓唤来了总管,将那天跟在颜离熙身旁的几名护卫全部处决。
处决后,头颅拿进府中呈给颜离熙,尸体则吊在菜市口示众。
遣退总管,顺便一口喝干那盅茶。接着继续提问。
“你就这么坦白了,不怕给过来的人造成危险?”
“据我所知,皇上不会出现在这里”
明明是平静得不含任何情感的声音,说出的话却让梅皓心中涌起一股不可遏制的酷寒。
“你是个自私的人。”
看着送上茶盅后默然转身没有一丝犹豫的颜离熙,梅皓横袖轻扫,瓷器便落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那么……对我,你打算怎么办?”
“我没有在茶里下毒,也……从没有想过。”
这样予以回答,颜离熙只是径自走出正厅。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因为他已经不能确定自己脸上此刻的表情。
“无论如何,这只自己钻进来的耗子我是绝对要抓的……”
梅皓似乎还在他身后说着些什么,但因为距离的关系已经听不真切。
寒州的局势,已经具备了成为导火索的条件,就在宾与怜向皇城发送密函之后的第三天,大局却渐渐被梅皓扭转。眼见着所有被破坏的被慢慢却有秩序地恢复,宾与怜知道必须再点燃一把火。
一把大火。
越快越好。如果错失了这一介入的机会,那么不仅仅是慕容刑的大军师出无名,就连这城外的农民都有可能受到株连,还有如果最后事迹败露,那么还有可能会陪上自己的家人。
所以不能够失败。
怀着这样的心态,所以宾与怜一早就将家族遣到远地暂避。而今夜里,最后的较量就必须进行。选定四处尚没有被移动的仓库,用重金雇用了几个经常往来的盗匪,同时接到了慕容刑那边的密函,大军这几天就会出发。
然而这最后的举动,却将他带入陷阱之中。
那四处没有被移动的仓库是诱饵,是夜,被派去行动的众人被军队伏击,混乱之后匪徒一举成擒。半个时辰之后,宾与怜便被从别馆押了出来。
早料想到会有被洪水吞没的这一天,虽然被发现了,不过无论如何慕容刑的计划已经能够继续进行。
“竟然是这个家伙!”
用力一掌拍在桌上,所有立在梅皓周围的人此刻都能够感觉到他旺盛的怒火。自从他说亲自审问人犯,结果发现竟是宾与怜之后,王府的风暴便加剧起来。
“……如果我拿他出来,慕容说我要挟朝廷命官,如果我不拿他出来,过来‘剿匪’的军队自然会闹个没完没了。没想到这个蠢才还有这种用处……”
恨恨地磨着牙,梅皓不得不承认宾与怜是自己考虑中的死角。一个刚入仕没多久的人,一个应该是被颜离熙利用、没有自己主见的人,竟然会成为这次事件最大的绊脚石。也许是自己错了,不应该这么轻视慕容刑的心思,皇上这个位置坐久了,不愿意下棋的人也得学上几招。
“先把他押入大牢,用刑,但别让他死了。”
最后瞪了一眼被绑在地上,萎顿默然的宾与怜,梅皓却并不能因为捉住了他而轻松一丝一毫。
过了两日,靠山王府就接到了慕容刑对于他“治匪不利”的怪罪,以及“调派北军协助剿匪”的敕令。而还没有等梅皓做出任何的反应与表态,便有车马军队来到了他的辖地境内。
因为有了“剿匪”的名号,各地梅皓的党羽暂时不能插足进来,而从北边调来的其它军队此刻也在严密监视着他们的动静。所以当梅皓不得不在开门迎军或者闭门反抗之间选择的时候,属于他的势力被分割牵制,处于劣势。
三十五
“解之觉得我应该打开城门,还是不开?”
月色下,好象隔着层薄纱,所有不必要的掩饰和表演现在都可以收拢。梅皓坐在中庭洞门石阶上,夜露沾湿大片衣裾。而远处草地上看起来已有一片白莽。
降霜了,很快就会是冬季。
“就算我说了,你会相信我,按我的想法办么?”
坐在院内石墩上,凝神望着桌上雨水中映出的圆月,颜离熙伸手一划,明亮立刻变成碎片。
“不会,我不会相信你所说的一切。就算我喜欢你,爱你,也不会相信你。”
“那问我又有什么意思。”
这几天通过打听,颜离熙已经大致了解发生的情况。大军正在城外等候,看来明年到来前这里的事就可以获得解决。这本是他最后一桩心愿,现在没有丝毫喜悦。
好可惜,没能见到寒州城的梅花绽放。
“你这么做就真的快乐么?遂了你的心愿你就会觉得满足么?帮助慕容那个人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吗?”
颜离熙选择默然。
这一次再没有容忍,梅皓走近,伸手捉住颜离熙下颌,强制他抬头。于是那来不及掩饰的情绪就被完全暴露。
“你的眼睛告诉我你根本不开心。”
“这是先皇的遗命,也是我身为人臣必须做到的事。”
文王在上,于昭于天。周虽旧邦,其命维新……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自从学会诗书懂得君臣之道便也懂得了这一切吧。
“人臣……那样折磨你的人你还甘愿做他的臣子?你为他做了那么一切,他却去寻找什么自由,你害怕他失了权位替他作了该做的事,他却对你做了什么?”
一手抚住颜离熙的脸颊,在上面印下一串热吻,而另一手则在黑暗中向下摸索,探到那隐私的地方,不该有的空虚引起颜离熙猛烈的震颤与反抗。
这并非单纯爱抚,而是在昭示着那曾经的酷刑,那不可能被轻易原谅的责罚。
“别管我,我……不在乎。”
咬着嘴唇这样否认,脑海中却浮现出被刻意淡忘的景象。
那狂乱的一夜,在知道了和之死讯之后的晚上,暴风中他被慕容刑痛击、压倒在古华轩后院冰冷潮湿的地上,雨点敲击在地上的裂响淹没了他的痛叫、求饶与哭喊,而慕容刑猛烈穿刺掠夺所带来的剧痛以及连响在耳边那声声呼唤‘和之’的声音几乎要将他摧毁。没有爱,甚至泯灭了最后一丝怜惜。
要死了的吧,自己真的就会这么死掉的吧,直到昏过去之前一瞬间他都是这么认为。然而命运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
等到第二天再度被痛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不再是,一个完整的人。
一瘸一拐地被迫回到宫里,带着浑身尚未消退的伤痕跪倒在慕容面前,迎接他的是比死亡更为痛苦的生存。
被自己心爱的人伤害,轻蔑和憎恨;不曾获得的爱情;被阴谋和诡计变质的心,这一切都会不在乎,简简单单地不在乎么?
是的,不能在乎,因为与此同时,也有无数的人被自己所伤害着,从感情到生命。
“你还是要这样固执下去……”
轻微得听不见的叹息之后,梅皓起身示意颜离熙跟自己走。在此之前,他伸手拭去了面前人眼角渗出的些微液体。
“走,我带你去看一个人。”
梅皓带颜离熙去的地方,是大牢。
夜深了,为了防止囚犯逃跑而故意建造得九曲回转的地牢中,每隔数十步才会有一盏火把。污迹横流的岩石地面上到处是深浅不一、干涸新鲜的血液。地牢深处隐隐传来皮鞭挥舞的声音。
“到了。”
引路的狱吏将牢门的火把点燃,骤然照亮的牢房角落赫然吊着一个衣衫褴褛,浑身血迹斑斑的人。
“………怎么是……与怜……”
宾与怜手脚被绑在铁制的架台上,昏暗烛光下虽然看得不甚清楚,但是裸露的背上纵横着的无数道鞭痕,而胸前的烙印也重重叠叠,有的地方伤口已经结痂,看起来被关进来已经不是一天两天。
“你也很惊讶会是他吧,看来你为慕容安排的人,他并不打算好好使用呢。”
梅皓拿起浸在盐水中的鞭子,玩赏一般仔细观察,他的话中挑拨意味明显,却不是说给颜离熙听的。
这个时候,宾与怜已经醒转。
“解……之……”
眼前那个模糊的人影是解之么……是的没错的,终于见到他了,自己这飞蛾扑火的作为,终于收获了微小的成效。
“与怜……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你不用亲自到这里来……”
想要检视宾与怜身上的伤势,颜离熙靠近了几步,却被梅皓立刻拉了回来。
“他是王府的囚犯,要知道他为什么到这里来,自然得去问皇帝陛下了。”
快要接触到的指尖就这样生生地收了回去,这一刻,宾与怜清楚地感觉到了,颜离熙也好,解之也罢,始终都不是属于他宾与怜的,借给自己的仅仅是一个幻想,用来麻痹自己,甚至形成瘾癖,慕容刑就依靠自己的这个瘾癖操纵自己,这是一盘局,自己是颗棋子。
而自己爱的,是另一颗棋子,心甘情愿替人攻城略地、不惜牺牲性命的,棋子。
三十六
“我带你来看他,并不是要让你们叙旧的。”
将颜离熙推到自己身后,梅皓用充满暗示的语调这么说道。颜离熙没有反抗,受制于人,现在所做的都只是徒劳。他低头回避着宾与怜的目光——就好象很久之前在古华轩第二次见面的时候那样。
将这一切收入眼中,宾与怜的眼神黯淡下来,自己已经没有希望。
不是生的希望,是没有了,爱的希望。
在别馆的时候曾经预想过无数次的、见面之后要说的话,此刻统统堵在嗓中,甚至连呼吸都被阻塞。三个人就这样不发一语地静默在昏暗之中。
不是完全的光亮,亦没有绝对的黑蒙。
“走吧。”
打破了宁静的人是梅皓,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走出牢笼。大约十步之后回过头来却发现颜离熙依旧立在原地,于是又淡淡地加了句。
“明天就命人停止对他用刑,前提是你离开这里。这是现在你唯一能够为他做的。”
两人走出地牢,外面世界竟比地下更黑暗些,在经过降霜的卵石小径时,梅皓为防止颜离熙滑倒,仔细地握着他的手臂。
很长一段路上,两人无语。
“正如你看见的,你所侍奉的皇帝,已经不再需要你一心一意为他效忠,你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毒药,只会危及到无辜的人。”
打破沉默的是依旧梅皓,而颜离熙始终紧抿双唇。
“不要再坚守你的固执,看到宾与怜的时候,你已经动摇了、已经!”
停下脚步,扳住身边人的双肩摇晃,努力将这几个字灌输到他的脑海中。然而颜离熙身体却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