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是以西门晔一直以来都是将其视作「玩物」而非「工具」,却不想今次父亲却是用上了此物。
依着过往的记忆拨动拆解过后,但听「喀」的一声轻响,盒盖已然滑开,露出了里头搁着的两张薄纸以及一枚小巧的玄铁令牌。
令牌正面是一幅栩栩如生的翔鹰浮雕,背面则刻着以祥云为底的篆体「晔」字,边缘还有着形如波涛般的凹凸纹路,作工十分精细,却显然不属于任何西门晔已知的流影谷信物式样……知道厘清此物用途的关键多半还在另外的两张薄纸上头,西门晔遂将令牌妥善贴身收藏起,并自展开纸笺仔细浏览了起来。
第一张纸上记载的,是西门暮云于这些年间所独立创设的情报系统「鹰眼」的概要情报,从据点分布到必要的暗语切口尽皆包含在内;第二张纸上记载的则是近月来的江湖大事汇总,其中列于第一项的便是白冽予在九江大败十三联会的「光辉事迹」……反复阅读数回、将二者的内容无一遗漏地悉数记下后,西门晔一个使力将之化为齑粉,心下已然有了决意。
海天门既已有所疑心并出手试探,在未能得到满意的结果前难保不会有进一步的动作……在此情况下,每多滞留京城一日,便会令他们的安危多增添一分风险。为免夜长梦多,自然是早早离开京城这块是非之地为佳。
若在得着那份情报之前,西门晔或许还会对此行的目的地有所踌躇;如今却是另当别论了……思及此,又自深深望了眼身旁熟睡着的青年后,他已然翻身下榻、提步出了内室推开房门来到了屋外。
进房前犹自明亮的天色,在两个时辰后的此刻已然带上了几分昏黄……望着不远处正于前院中焦急地来回踱步的身影、忆起自个儿在那番演变成缠绵的争吵前同对方的嘱咐,西门晔心中几分感慨升起,当下已自运起真气传音一唤:
「过来。」
许是过于突然的缘故,入耳的音声令连城瞬间惊跳了下,而随即在认出了音声主人后匆匆忙忙地穿过前院来到了屋前。
「请问少谷主有何吩咐?」
他恭声问道,眸中的敬畏一如往昔,神情间却一反平时地带上了几分尴尬。知道这必是他先前多少听着了自个儿和冱羽在屋中的动静所致,西门晔心下暗叹,却终究放弃了多加解释的打算,双唇轻启、淡淡道:
「回谷后转告父亲……戏也看够了,该是时候收拾残局了。让邵伯父出面也好、引于光磊出面也行,不管得用上什么手段,都莫要再让陆前辈的遗骸继续暴尸在外受人轻辱。」
以西门晔的脾性,就算只是托人转告,对其父用上这样不客气的言词也是极为罕见之事……但对此刻的他而言,在经过这诸般波折、并真正明白父亲诸般举动的真意后,勉强维持着不动怒便已是极难,又如何能再顾忌那些?
昨晚他还在寻思父亲刻意挑着今日让冱羽前去是否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却不想迎来的,会是如此伤人的迎头痛击……以父亲的能耐,想必早在西门阳决定拿陆涛开刀之时便已知晓此事,却不曾也无意阻止,只是为了不让冱羽冲动坏事而在行刑前后的那段时间里借故令其留在东苑中。如非自家邻居嘴碎、西门阳又做出了那等恶劣的暴尸之举,只怕冱羽还真有可能到离京前都一直给蒙在鼓里。
连城虽不清楚其中的关节,但听自家主子口吻如此反常,自也不免起了几分忧心。只是这些事显然都不是他能插得上手的,故最终也只是一个颌首、应道:
「是。属下必如实转述。」
回答的音声无比干脆,连丝毫畏惧西门暮云迁怒的迟疑都不曾升起。
听着如此,这些日子来始终用严厉的目光审视着对方的西门晔终于难得地投以了嘉许的一瞥,而在片刻沉吟后、接续着又道:
「我本就有意不日南下,如今有此一折,出城多半也是今晚明晨的事儿了。这段日子辛苦你了……之间的事除父亲外万勿同人提起。回去吧。」
「属下遵命。」
以连城对西门晔的景仰尊崇,即便心下惊诧不舍,对主子的逐客之言却也只有颌首应命的份……只是思及早前的那番骚动,一声应罢本当就此离去的他却在转身前有了片刻迟疑,而在几度挣扎后、有些战战兢兢地开了口:
「那个……属下冒昧,不知凌少侠他……可还安好么?」
这一问,也不知针对的是陆涛的事儿、又或是先前二人那番「纠葛」?听他提起凌冱羽,西门晔原先带着嘉许的眸子瞬时化作寒冰,却又在半晌沉默后,勾起了一个连城从未见过的、带着满满苦涩的笑。
「他不会有事的。」
他低声道,语调却已添染上深深自嘲:「至少……有人会让他没事的,一定……」
言罢,西门晔也未再解释什么,一个旋身便即推门回到了屋中。那没于门后的背影令瞧着的连城心下忧思更甚,却因清楚自己无论在任何方面都帮不上忙而只得一个行礼,按着主子先前的吩咐就此离开了小院。
也在此间,心思已定的西门晔回到屋中正待收拾行囊,却见先前本自熟睡着的凌冱羽不知何时已然醒转,正靠坐于床畔略显茫然地望着前方……入眼的情景令西门晔胸口一紧,却只能强自压抑下瞬间弥漫开的酸涩,提步上前张臂轻搂住了那在此刻显得异常单薄的身子。
「……要离开了么?」
被他收揽入怀中的同时,本自沉默着的青年双唇轻启,音声却是听不出一丝起伏的平静……如此反应让听着的西门晔胸口疼痛愈甚,却仍只得缓下了音调柔声道:
「嗯……咱们去九江。」
「九江……么?」
「不错。白冽予日前在擎云山庄九江分部一战扬名,如今多半也仍在那儿处理各式应酬和安抚人心。你我就此前去,应该还能遇上才是。」
「……嗯。」
「你想怎么做?再歇息一晚,或是就此离开?眼下离城门关闭还有一个时辰,加紧些收拾兴许还能赶得及。」
「那就离开吧……」
埋首于男人怀中的青年低声应道,音调却已有了片刻的微滞与艰涩:「已经够了……这京城、这一切……」
「冱羽……」
听着那清悦依旧、如今却异常破碎的嗓音,饶是西门晔已竭力压抑,却终仍是难以自禁地一个使力、将怀中青年的身子再无一丝空隙地锁入了怀中——
他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不论是西门阳、抑或是其背后的海天门……今日所作所为,来日他都必将令他们百倍以偿!
【第十六章】
擎云山庄二庄主白冽予以一挑十二、大败了来袭九江分部的十三联会——这个彻底震撼了整个江湖的战果,仅仅半个多月的光景便连同王长生的评语传遍了大江南北。
多年来被视作累赘的人物,竟是擎云山庄最强也藏得最深的一着暗棋,自然让所有初闻此事的人大吃了一惊——更别提这着「暗棋」还是未及而立便已得窥宗师门径的天才人物了。尽管认为这种说法纯粹是擎云山庄的炒作和夸大的大有人在,却依然改变不了这连番震撼所带来的冲击。
——至少,那些因行云寨的覆灭而在立场上有所摆动的组织势力们,都不免为此重新回头审视起了和擎云山庄之间的关系。
一个宗师级高手对一方组织意味着什么,单从关清远身上便可得到最好的例证……昔年擎云山庄之所以可以从无到有、一路发展到得以与流影谷这个庞然大物相提并论,同时拥有白毅杰和莫九音等二位宗师坐镇便是一大主因。其后白毅杰虽然亡故,但北谷东庄间均衡之势已成,西门暮云又借故隐遁不出,这才将先前的局势继续延续了下去。
直到行云寨的覆灭。
尽管擎云山庄在这件事上所受的影响远不如外人所以为的大,可对不明真相的某些墙头草而言,有行云寨灭亡在先、流影谷与柳林山庄结盟在后,东庄擎云风光不再已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心思自也不免活络了起来……就算没胆子明目张胆地相抗,做些小手脚、同北边通通气之类的举动却是少不了的。再加上先前喧腾一时的白冽予失踪事件,更令某些野心勃勃之辈自以为得了机会,就算不像十三联会那样傻到在有心人的煽动下率先蹦到了台前,却也多有暗中谋划串联之举,只待时机一至,便将反弋对付依附多年的擎云山庄。
可九江分部的那场闹剧——考虑到那些「高手」在大庭广众下活跃的时间还不到一刻钟——却无异于一记重锤,将他们由才刚萌发的美梦中彻底打了醒。
若那个「咸鱼翻身」的天下第一美人只是个单纯的武夫,这些人也只需熄了才刚升起的心思,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回过头安分做人即可……但事实却非如此。
那场荒谬的挑战之后,白冽予处理十三联会的雷霆手段,彻底震慑了范围内的各大势力。
就如同合兴会和荆刀门的一夕陷落一般,甚至在「远征军」落败的消息得以传回各自门派之前,擎云山庄原本为寻主子而散落各方的人马便已先一步集结完毕、就此杀上了门……不过数日的光景,被端了老巢的十三联会便彻底成了历史,十三联会之一的合兴会,亦同。至于杀鸡儆猴的那群猴,则全在白冽予的支持示意下推举出了一批新的主事,一举由怀着野心的墙头草彻底蜕变为擎云山庄最坚定的支持者;而那些曾胸怀大志、如今却深刻体会到「成王败寇」四字的一流高手,除了少数被视为可造之材而给召入了擎云山庄外,其余则全给用来充实了总部的地牢。
白冽予这连番清算不仅占尽了「理」字,更处处抢得先手……如此心计手段,再加上山庄在这些行动中所展现出的实力,自然让那些曾有过异心的组织门派彻底吓破了胆——和白二庄主所展露的武学造诣和心计手段相比,理应更具意义的、擎云山庄与碧风楼结盟之事,却反倒不那么显眼了——也没等擎云山庄做出什么宣示便已接连带着丰厚的礼物登门赔罪,甚至还有带着投名状用以证明自己确实是受「小人」蒙骗的,姿态之低委实令人惊叹。
可让人头痛的是:这些人碍于地缘或某些心思之故,只有不到四分之一是径直前往擎云山庄总部表忠心的,余下的则全挤到了九江分部去……偏生九江分部的人力本就远不若总部那般充裕,这番「万国来朝」自然让整个分部彻底忙翻了天,身为当事人的白冽予更是难得浮生半日闲。
——这些「来朝」的人里值得擎云山庄二庄主亲自接见的虽然不多,但他毕竟还有被迫搁了近两个月的职司得担起,又得谋划出一个加重山庄控制力的方案,以及公开宣布结盟后必将免不了的结盟大典,诸般事务相加下,饶是以白冽予之能,在连着一个多月的忙碌后也多少有了几分吃不消。
便如现下。
「唉……」
扫了眼不知第几封的表罪信函,那了无新意的内容让擎云山庄二庄主心下一阵厌烦、连思考都不曾就直接将信扔入了早已爆满的字纸篓里。
在他和煜给关在船上不见天日那段时间里,海天门确实派出了不少喽啰到位于山庄势力范围内的组织门派进行煽动,他之所以将这些信函逐一看过,便是为了从中找出有助于顺藤摸瓜觅得海天门行踪的线索……只是实力足以让海天门登门拜访的势力毕竟只是少数,却有一堆连个二流好手都没有的所谓「门派」也赶着风潮前来赔罪,再添上那些个满脑子江湖梦、不管不顾地长跪于九江分部前拜求白冽予收徒的……他手头等待处理的事情本就多到不像话,如今又冒出了这一遭,虽不至于真的发疯抓狂,平日的沉静淡然却已再难维持。
有时候他甚至会想……这些甚至不乏表爱言词的无聊文书,会否也是海天门用来瘫痪他工作的阴谋?若不是想稳定湘鄂一带的情势兼挖出海天门在南方的布置,白冽予早就包袱款款回到山庄去,让山庄里比九江分部充足无数倍的人手和下属去处理这诸般繁琐杂物了。
——虽说……以眼下的情况,若回到山庄去,便意味着必须与煜暂时分别好些时日了。
思及这些日子来令他如鲠在喉的另一件事,身上背负着「年轻一辈第一高手」、「天下第一美人」、「擎云山庄第一把交椅」等诸般响亮名头的俊美青年禁不住又是一阵长叹。
作为一介闲云野鹤的柳方宇,和身为碧风楼楼主的东方煜自然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虽说碧风楼在蜀地之外的行动向来都十分隐蔽,但那些位处湘鄂一带的门派和蜀地本就少不了沟通往来,东方煜自个儿又是交游广阔之辈,两者相加下,却是让这位碧风楼楼主和自家情人遭受了相同的命运。
当然,若只是这样,二人以「商讨结盟之事」为由一起打包回擎云山庄也就是了,却是无须如此烦恼的。无奈二人先前给关清远擒获的事让碧风楼的一众长老团彻底吓破了胆,不将东方煜拖回成都「供奉」起来便已是极限,近期内却是说什么也不愿意再让自家楼主继续怠忽职守了。也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