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灯在墙角,怕光线太亮影响他休息,她连床头灯都没有开,床上的他与她说话的时候陷在光的暗影里,因为是侧躺着的,只看得到半张脸。发烧后的黑色眼睛浸润在水汽里,嘴唇极红,明明是个大男人,竟让她想到风情万种这个词,情不自禁也红了脸。
他就哑声说:“已经没事了,睡一会儿。”
体温计上的数字确实已经接近正常了,钱多多松了口气,但仍是心疼的——许飞一向是运动超人健康宝宝,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他这么虚弱的样子,如果她没有坚持过来的话,真不知道今晚他会怎么过。
只要一想到他可能独自躺在家里烧一整个晚上,就让她愧疚得心跳都不舒服了。
“睡吧,在这儿陪你。”钱多多轻声,用没被抓住的手将床边的椅子拉近一些,又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他没有放开她的手,只是往床内侧退了一些,空出一个意思明显的位置。
她的眼睛就直了。
他也不说话,期待地看着她,眼里一片氤氳。
她原本想说,我会被你传染的。但身体在那双眼睛前头背叛了大脑,再等她回过神来,自己已经上床了。
他抱住她,两人身高的差距完美地表现了出来,她被恰恰好地嵌进那个侧身怀抱的弧度里,而他在她头顶上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对不起。”他说,声音虽低但非常清晰,“多多,我爱你。” 从她走进这里以后,从他睁开眼看到她的那一刻起,谁也没有再提那场现在想来很有些荒谬的冷战,但他在黎明来临之前说“对不起,”又说“我爱你。”
他已经想好了,今后无论事情是怎样发生的,无论情况糟糕到哪一步,他都愿意率先作出让步,愿意向她道歉,所谓的原则与自尊在爱人面前都是很无谓的东西,他只希望她留在他怀里。
这句话说完,两人之间有了短暂的沉默。背贴着他的胸膛,脸搁在他的手臂上的钱多多在这个漫长的夜里第二次红了眼睛,根本无法忍住眼泪。
“对不起。”她听到自己的回答,“许飞,我也爱你。”
“发烧就待在家里休息嘛,跑出来干什么?”钱多多叹口气,手上却加快了关闭电脑整理文件的动作,说完这句话后就拿起包准备离开办公室。
“下来吧。”他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笑笑地说了这一句。
“下来?”钱多多愣了一下,情不自禁走到窗边看下去。
熟悉的车就停在公司楼下,隔着十几层的高度,站在车边的许飞只是那么一小点,但她竟看得异常清晰。
自钱多多进了B&C以后,这是他第一次到这里来接她,一开始是她不要他来,后来他知道了黎东也在这里工作,也就不再主动提起,两人心照不宣地回避着这件事,就像苏薇家插着的那束她婆婆所做的丝袜花,明明夫妻俩都不喜欢,却也没有人去动它,每天从它面前走过都选择间歇性目盲,假装它是不存在的。
她几乎是跑下楼去的,一路让人侧目,最后跑到他面前时两人都没有按捺住,众目睽睽中拥抱了一下,她的手圈住他的脖子,而他用力地握住她的腰。
上车之后钱多多还有些气喘,镜子是不用看的了,现在的她一定是满脸通红,激动过后复苏的理智让她催促他:“快开车,大家都在看了。”
这样面红耳赤的钱多多真是难得一见,许飞忍了一忍,但心里快活,实在忍不住,抓着她又吻了一下,然后在她的低声尖叫里哈哈笑起来。
黎东的秘书在走廊里找到他,文件夹还抱在手里,原本急匆匆的步子在剩下最后三五米距离的时候慢下来,最后开口时添了许多的小心翼翼。
黎东默默地看着窗外,像是没有听到她的呼唤,秘书小姐只好提高声音, 又叫了一声:“黎总!”
他的目光在一秒后转向她,可怜的秘书小姐退了一步,声音都虚了,将文件夹举到自己身前才能开口说话:“这,这个文件……”
他伸手将文件接过来,低头翻开看了一眼又还给她,说:“就这样吧。”
秘书小姐茫然地,“就这样?不用再改了?”
他又将目光调回刚才所看的方向,楼下车来车往,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过,但他知道,他想看到的再也不会有了。
“就这样吧。”他看着窗外,慢慢地重复了一句。
Chapter 15 离得太远的天使
那是钱多多见过最乌黑无瑕的一双眼睛,连目光都是透明的,看着它们就像是看到了万里晴空。
女儿与许飞和好如初,最高兴的莫过于钱妈妈。这段时间钱多多与许飞的问题不断,虽然她很少在家里表现出来,但母女连心,女儿心情不佳做妈妈的又怎会感觉不到?是以钱妈妈每日都要与老伴忧心忡忡地念叨两句自己对女儿婚事的担忧,说着说着又要将那枚丢失的戒指引出来,叹着气道早说了那不是好兆头,都怪她太心急一定要女儿过年的时候就把戒指戴出去,闹出这么多事情来。
钱爸爸一向是乐观主义的,说话又喜欢引经据典,听到这里就重重地“唆”一声表示不赞同,又说子不语怪力乱神,都什么时候了还来封建迷信这一说,女儿不过是对即将到来婚姻生活有点紧张罢了,结婚前都这样,哪对夫妻不要过这道关?
话虽如此,但两个老人谁也没胆子直接问女儿究竟出了什么事。私下里猜来猜去那么多天,终于等到女儿和许飞又手拉手一起回来吃饭了,小两口饭桌上看对方一眼都是甜甜蜜蜜的,这才一颗心落回实地,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吃饭时许飞说他爸妈下周就要回来了,问钱家二老何时方便,他父母想请他们吃饭。钱家二老自然是高兴的,尤其是钱妈妈,在桌上笑得合不拢嘴,一句“什么时候都行”重复了不知多少遍。
晚上妈妈进了女儿的房就不走了,坐在她桌边絮絮叨叨,说许飞爸妈就回来了,她做儿媳的要给人留个好印象,下周和许飞一起去机场接他们吧。
钱多多看着日程表说:“那天我上班呢,项目总结会。”
钱妈妈大皱其眉,“工作要紧还是嫁人要紧?你一年开几百次会,去机场接人家爸妈能有几次?”
钱多多抱着妈妈的胳膊笑,“妈,你也太紧张了,不就是做人儿媳妇吗?我知道该怎么办。”
钱妈妈好气又好笑地拿手指点女儿的额头,“你知道才怪。”
第二天钱多多把这件事说给许飞听,他就笑了,握着她的手说:“你真的会吗?”
钱多多瞪眼,“你怀疑吗?”
“不敢不敢。”许飞立刻投降,又故作委屈地弯腰把额头抵在她的肩膀上,“家有一虎……”
钱多多给了他一手肘,男人笑着咳嗽起来,故意把身体重心全都移到她身上,压得钱多多也笑出声音。
再过一会儿钱多多才道:“是下午的飞机吗?我请假和你一起去接吧。”
他显然是很高兴听到她这么说的,立刻笑着说了声“好”。
周末,两人刚吃完一顿久违的午餐,吃得太饱,从餐厅出来就决定散步消食,顺便享受一下五月的上海。
这是这个城市最好的季节,春意融融,暑热未至,满眼都是绿色。忙碌惯了的两人手牵着手慢慢走在街上,难得的闲散。
钱多多被拉着转进小街,许飞目标明确,她却对这地方毫不熟悉。
“这是哪里?”钱多多问。
他笑嘻嘻地不回答,只拉住她走,眼睛很亮,像个藏着秘密的小男孩。
目的地是一所小学校,黄色的教学楼外爬满了绿色藤蔓,看上去有些年头了,门里还有保安,是个年纪很大的老伯,看到他们站在铁门外就走出来说:“今天休息,没人。”
“我是这儿毕业的学生,想回来再看看。”许飞答他。
老伯就笑了,“这样啊?那看看就出来啊,别多待。”
走进空荡荡的教学楼钱多多才拉他,压低了声音说话:“你要进来看看就看看,干吗骗人?”
许飞愣了一下,“没骗人啊,我就是这儿毕业的。”说着拉她立在走廊尽头的教室门口指了指,“看,这就是我小学最后一年待过的教室,桌椅都换过了,门还是老样子。”
门是关着的,确实有些年头了,绿色门板上斑斑驳驳的,玻璃窗不知道是什么年代换上的,缝隙居然还是用油灰封的,钱多多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桌椅都是新的,只是在她这个成年人眼里感觉小得不可思议。
她看看许飞,想象这个一百八十多公分的男人坐在那小小桌后的样子,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笑什么?”许飞像是能读出她脑袋里的画面,说话时用力揉了揉她的头发。
“你小时候是什么样的?下了课玩什么?打弹子?踢球?上课有没有睡着被老师抓到点名站起来过?一看你就知道小时候不会是个乖宝宝,会顶嘴吧?罚站过吗?一定有罚站过,站在哪儿?”钱多多在空空荡荡的走廊里说话,每个句子都像是有回音的,还停不下来,越说越觉得有趣,看到许飞转过脸来看她就笑着两手抱住头,以防被他再偷袭一次。
“老师怎么舍得让我这么优秀的学生罚站?”许飞得意地把脸凑近她,“我可是从小就受欢迎的。”
“臭美了吧。”钱多多嗤之以鼻,“现在就随便你怎么说了。” 许飞立定脚步想了想,突然说了句:“跟我来。”说完,拉着钱多多就往外跑。钱多多被他一路拉到操场边的大树下,许飞蹲下身去拨开草丛,她扶着膝盖喘气,“找什么呢你。”
他已经找到了,手指着接近树根处的某个地方,回过头来对她道:“来看。”
钱多多蹲下身去,与他的肩膀靠在一起,“看什么?”
“证据。“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落下来,他的笑容闪闪发光。
树上横七竖八地刻着些图案和字,年深日久早就模糊不清了,不仔细找还真分辨不出究竟是什么,钱多多凑近去看,许飞伸出手指指向中间那两个字,“我刻的——许飞,看到没有?”
钱多多也伸出手指,摸过那两个字的刻痕,字刻得很深,端端正正的,看来许飞小时候字就写得不错了,旁边那些就不敢恭维了,歪歪斜斜的,有些刻得太浅已经模糊了,她看着看着就笑了,慢慢读了几句:“陈晓晓爱许飞,李佳美要和许飞结婚,呀,这儿还有一颗心,这是一颗心吧?”她指着某句话后面倒过来的小三角猜测。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我可是从小就大受欢迎旳。看你多运气,竟然被我爱上了。”许飞露出得意的表情。
钱多多想笑又憋住了, “你自恋啊,还在树上刻字,老师没把你拎出来示众?”
“我们班男孩子都刻了,十几个人呢。”许飞不服气地指指边上的树木,钱多多去看,还真是,附近的十几棵树上都刻着名字,大概是怕老师发现,全都刻在树根不起眼处。只是其他人名字边上大多是光秃秃的,偶尔有一两句,还都是“XX大笨蛋”之类的男孩间的调侃。
钱多多默默地看了许飞一眼,心里默念,从小受欢迎的小屁孩。 他则扬着眉毛看她,得意洋洋地等着她的赞美。
钱多多站起来,拍拍膝盖上的草屑,“老实招供,有过多少个小女朋友?看不出来啊许飞,从小就这么花了。”
许飞委屈地“啊” 了一声,“怎么可能?小时候除了读书就是打球,哪有时间陪女孩子玩?我都不知道这些字是什么时候刻上去的。”
钱多多转身往大门外走,“我才不信呢。”
许飞追上来拉住她的手,看门的老伯见他们要走了,又从门卫室里走出来,“走啦?”
“啊,谢谢老伯,我们已经看完了。”
两人已经站在门口了,钱多多突然退了一步,“等我一下。” “怎么了?”
钱多多有点不好意思,“上个厕所。”
许飞笑了,“去吧。”说完又叮嘱了一句,“二楼才是女厕啊,一楼是男孩用的,别跑错。”
钱多多瞪了他一眼,转身快步走了。
“带女朋友来看自己小时候待过的地方,挺有意思的吧?”老伯大概是一个人待得久了,有人来就兴奋,一开腔就与许飞说个不停。 “她就快是我老婆了。”许飞心情极好,笑笑地回答他。
“是啊!那你们来得巧了,这儿没几天就要拆啦,再看一眼留个纪念吧。”
“要拆了?”许飞—愣。
“最后一学期,上完这儿就要拆了。”老伯有些舍不得地看着那栋小楼。
话说到这里,钱多多也回来了,对老伯说了声谢谢,又对许飞道:“走吧。”
许飞点头,又在两人走出铁门后回头看了一眼,钱多多问:“看什么呢?”
他已经收回目光,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