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子霍地转头瞪她,声音里带着怒气,“苏薇,你什么意思啊?我爸妈才来了没多久你就想赶他们走了是不是?”
苏薇愣住,再想说话,外头一声咳嗽,让她和强子都安静了下来。
第二天晚上苏薇让助理去店里按着她开的单子大采购了一番,然后咬着牙将原本的安排全部取消,破天荒地提早回家吃晚饭。
进屋的时候苏薇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购物袋,饭菜已经上桌了,公婆和强子都在,明显是在等她,苏薇扯着笑走过去,“爸、妈,这是我给你买买的礼物,看看喜欢不?”
袋子里有补品有衣服还有电子血压器,老头到时候很高兴,接过去说了声这都挺贵的吧,苏薇笑着摇头,说应该的,爸妈你们来了一礼拜我都没好好陪过你们。那边老太太已经发话了:“先坐下吃饭吧,难得咱四个能这么坐一起吃顿家常饭。”
这句话绵里藏针,苏薇岂能听不出意思来,但今天她是想好了要和老人把阿姨那事儿解决了的,苏薇是个心里有事就一定要解决的人,昨晚原本想让强子传话,但强子的态度与反应让她觉得不可理喻,是以最后决定求人不如求己,自己出马和公婆当面谈。
“妈,今天这菜色真丰盛,是您烧的吗?”
“那是啊,阿姨烧的那菜仙得倒翻了盐罐子,我们没来之前你们是怎么吃得下来的?”
苏薇看了强子一眼,后者埋头吃饭,连头都没抬,看得出是不打算对她伸出任何援手。
苏薇咬咬牙,“妈,阿姨是宁波人,烧菜口味是有点咸,你们吃不惯我跟她说说就是了。”
“唉,有什么好说的,我今天跟她讲了,让她以后别来了,做事那么不利索,烧饭也不行,这样的阿姨用着还不如我自己来呢。”
苏薇吃了一惊,吃饭也顾不上了,放下筷子就说:“妈,你怎么能叫阿姨走了?”
“要她干什么呀?”老太太并不示弱,“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有我就够了。”
苏薇急了,“可您走了怎么办呢?”
桌上原本保持沉默的两个男人都抬起头来,在两个女人面前同时张了张嘴,又同时闭上了。
已婚的男人在盛怒或者即将盛怒的女人面前都有一种本能反应,那就是沉默,因为有过惨痛经验的人都知道,在这种时候,任何言语都不能对失态有一丁点的帮助,暴风雨是无法用人力阻止的。
老太太看看儿子,又看看媳妇,脸一板,所有的皱纹都像是突然加深了一寸。
“小薇,我们大老远地从北京来,天天看着你和强子过的日子,有几句话今天不能不说了。”
“您说。”苏薇不小了,脸上线条发硬。
“你是强子的老婆,见没见着咱家强子现在这摸样跟在北京时差远了?焉儿吧唧的,朋友都没几个,这都是你硬把他拉来上海给闹的,我们当时就不赞成你们来这儿,可你们还是来了,那现在咱家都牺牲到这个地步了,你说说你做媳妇的,是不是也得给咱们一个交代?”
“交代?”苏薇有些找不准话题的感觉,刚才他们谈的不是阿姨的去留吗?怎么突然转到她要给丁家交代这么严重的问题上来了。
“你们都三十老几了,强子是我们丁家的独苗,媳妇,你得生了,我们来这儿就是为了这事儿。”
苏薇刹那间目瞪口呆,“生孩子?妈你在说什么呢?我公司刚开始没多久,哪来的时间带孩子?”
“我给你带。”老太太一句话堵住了苏薇,“有我在这儿你怕什么,你只管生,带孩子全都我们老两口来。”
苏薇震惊之后感觉荒谬,“妈,生孩子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我和强子都没商量过,你凭什么替我们做主?”
“苏薇!你怎么跟我妈妈说话的!”强子突然爆发了。
“我说错什么了?”苏薇不甘示弱。
老太太抓着胸口大喘气,“好好,我可算是看出来了,你这就是嫌弃我们待在这儿烦呗,行,我们不管了,这就走行了吧。这就走。”说着饭也不吃了,推桌子就站了起来。
“妈你别动气。”强子将母亲扶住,又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看妻子道,“苏薇,道歉!”
苏薇不语,一个字都没有说。
“道歉!”强子大叫了一声。
“儿子,算了。”老头终于站起来说了句话。
但强子的眼睛已经红了,这么久以来压抑在心头的怒火在自己的父母面前无数倍地升温最后爆发,苏薇的态度令他无法忍受,这些年来她所赚取的一切都令他感到窒息,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会靠在他怀里仰望他的女孩子,他努力过无数次,想要比她做的更好,赚的更多,但他一直都没有做到,现实也残酷证明了,或许他永远都做不到!他比任何人都辛苦地维持着一个大丈夫的形象,但今天她在他父母面前所表现出来的强硬令他所有的努力全然凌乱,也让他再也无法忍受。
“妈,我从没有嫌弃过你们二老,但如果你一定要走,我也不会拦着。”苏薇终于说话,换来的是老太太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明白了。”老太太一把抓住老头的手,“你还在这儿杵着干什么?等人赶我们哪?走吧!”
强子一个箭步冲到门口,把着门怒吼了一声:“苏薇!我让你道歉!你听着,今天我妈要是走了,我就跟你离婚!”
“什么!”钱多多听到这里惊叫起来,“他真那么说了?”
苏薇叹了一口不堪重负的长气,点点头,“你敢相信吗?说这句话的人,和当年那个坐十几个小时火车到上海,跑着到我面前向我求婚的男人是同一个人吗?”
钱多多暂时忘却了自己的烦恼,抓着苏薇的手道:“那后来呢?”
“我公婆走了,强子送他们回北京,还没回来呢。”
“事情弄成这样,你一定很难过。”
苏薇勉强笑笑,“一切都等他回来再说吧。”
钱多多点头,忽有些悲从中来的惶恐之情,想问:“苏薇,婚姻真的有那么可怕吗?能把一个那么爱你的男人变成这样?”但话到嘴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之后两人谁也没再起新的话题,只默默地对坐了一会儿,告别时互相搂了搂对方的肩膀,手上用了些力气,像是要借此给彼此一些安慰和支持。
苏薇回家,都已经半夜十二点了,屋里却还是一室冷清,她打开灯,想打个电话给强子,亮起的灯光照在进门出的矮柜上,一张白色的纸条孤零零地躺在那上面,她慢慢伸手将它拿了起来,上面只有两行字,是强子写的。
“关了公司,跟我回北京,我们还能继续,否则你就不要来找我了。”
她将纸条拿在手里走进卧室,衣柜门大开着,床上一片凌乱,看得出男人匆匆回来收拾过东西,又走了。苏薇在敞开的衣柜前站了好一会儿,最后又低头看了手中的纸条一眼,屋里静得连她的呼吸声都清晰可辨,她放下纸条,关上衣柜门,最后就这样和衣躺倒在了一片凌乱的床上,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电话响,苏薇猛地睁开眼睛接起,哑声叫:“强子!”
但那头传来的却是钱多多的声音:“苏薇你到家了没?强子回来了?”
苏薇苦笑,慢慢把刚才发生的一切告诉了钱多多,钱多多震惊,“什么?强子要和你分局?他能去哪儿?那你打算怎么办?”
苏薇嘴角的一抹苦笑凝固了,她想一想,回答她:“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必须有一个人要做出让步,但是多多,这个人不会是我。”
钱多多与苏薇分开,又在出租车里不放心地拨了她的电话。苏薇在电话里说强子走了,又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必须有一个人要做出让步,但是多多,这个人不会是我。
即使是隔着电话,钱多多都听得出苏薇话里的决绝。出租车在她家楼前停下,四五月的天气,她却觉得冷,下车时忍不住用双手将自己抱紧。
她仍记得苏薇与强子热恋时的样子,每个周末都要往返上千里,千里迢迢擅长海阔地奔向对方怀里。强子给苏薇带她喜欢的绿豆馅的酥饼,怕挤火车弄碎了,一路都小心翼翼地揣着手里,捧到上海的时候都是热的。苏薇给强子织围巾,真是好笑,苏薇十几岁的时候就显露出风风火火雷厉风行的强势来了,却为了强子熄灯后还打着手电赶最后的那几针,手电的光将她的影子拉长在蚊帐上,织到最后一针的时候将那条围巾举高了看,嘴角带着一个温柔的微笑。
如果这都不是爱情,那什么才是?
但十年之后,这对相爱的人开始互相指责、怨愤,用冷漠的语气提到彼此,如果这就是爱情的宿命,那她和许飞会怎样?他们的十年以后会是怎样?
这个念头让钱多多的脚步沉重起来,日间许飞立在街边看着她与黎东的情形在她面前闪过,还有他们在车里的那场争执。
如果他与她连这道坎都走不过去,他们还会有接下来的十年吗?
但眼前所看到的让钱多多突然停住脚步。十二点都过了,小区里异常安静,她在楼前的路灯下看到那辆熟悉的车子,许飞就靠在车门立着,也不知站了多久了,看到她走过来也不说话,静静地与她对视。
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正反拉扯着钱多多,一股力量让她想要飞跑过去与他拥抱,另一股力量却让她僵硬地立在原地。
不!她不能过去,走过去就是向他低头,就是认输!他们所争论的关乎她的工作,这是原则性问题,他啊不能让步。
但即使是许飞落在地上的黑色的影子都像是带着魔力的,无限地吸引着她,让她浑身发热。
“你来干什么?”她听到自己发哑的声音。
许飞不语。
闭嘴!他已经来了,这就够了。钱多多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但是嘴巴却不受控制,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语速飞快地,什么都不能讲它打断。
“我不会改变主意的,就算你不同意我也不会辞职,我是去工作的,不是去和黎东旧情复燃的,我和他只是上下级的关系。两个人在一起需要彼此信任,如果不不相信我,那就没必要再谈下去了。”
闭嘴!钱多多,你这样会失去他的。心里的声音已经变成了尖叫,但许飞仍旧沉默,这沉默令钱多多恐慌,而恐慌又令她无法停下说话。
“对不起。”突然响起的声音令钱多多突然失声,年轻男人用一种难过又固执的表情看着她,说完这三个字之后又沉默下来,想说什么又不愿意的样子,嘴角抿的紧紧的,将他脸上拉出一个令人心软的线条来。
这三个字与他的表情令钱多多心跳失序,鼻梁发酸眼睛发胀,怎么会变成这样,来势汹汹的愧疚感像潮水一样冲走了她原本就强撑起来的理直气壮。
“我……”她开口,听到自己突然变哑的声音,只说出一个字就被打断了。
地上的影子动了,许飞两步走过来,一把将钱多多抱住。
“但我还是要说,我不想看到你跟他站在一起,我不想让他碰你的脸,多多,你是我的!”
这严重的抱怨比争吵与指责有力千万倍,钱多多当场在男人的怀抱里结巴了,“我……我没让他碰我,那时我脸上脏了,你别乱想……”
她的话被一个略带急躁的吻打断了,随后她便被一把抓进了车里,她想开口,但持续的亲吻令她几乎窒息,热流席卷全身的时候,钱多多闭着眼睛喘息着想,如果这就是他们接下来的十年里每次争执之后的结果,那也不错啊。
庄涛在上海筹备许久的私人会所终于完成,开幕前一天,苏玲与他一起去了一趟,会所在市中心,30年代的老建筑,花园环抱绿荫森森,环境无可挑剔。老板要来,会所里当然是人人都精神抖擞赶着要给老板留下好印象的,小姐们在金碧辉煌的长廊两边恭候大驾,经理领班笑容满面地引着庄涛一路走来,无数细巧腰肢随着他的脚步声向他弯折下来,苏玲从未尝试过这样的阵势,众星拱月的感觉让她情不自禁地抬起下巴。
小姐们穿着统一式样的黑色制服,正面包裹得严严实实,连领子都密密扣到脖子上头,但北面居然是透明薄纱的,长裙落在脚踝上方,侧边高开叉,走动间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老远就令人目眩。
苏玲从她们之间走过,一开始轻飘飘的感觉慢慢地被一种莫名的沉重所替代了,她一直觉得自己是美的,年轻的,吸引人的,否则也不会在那么多人当中被庄涛一眼看中,但现在她面前有那么多年轻美貌的女孩子,她们中的有些甚至小得脸上还带着一层绒毛,再浓艳的妆容都掩盖不了那股青春之气。
和她们想比,她又有什么优势呢?这念头让她抬起的下巴慢慢落了下来,只觉得自己一步步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