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崔尚凝,乃前太子太保、文渊阁大学士、大司马崔懮幺女,育有一子三女。极精明冷酷,弥补皇上的心慈手软。并在宫中铲除异己,培植心腹,大有唐朝武瞾之势。
皇长子乃淑妃所出,为人庸碌,爱美人不爱江山。我听了,大不以为然。以一副扶不起阿斗样子躲过纷繁险恶的宫闱倾轧,此人只怕也很些本事呢。
东宫太子朱允聆,皇后所出,此人行事冷酷残忍,杀人无算,身边养着一群死士,随他出生入死。至今未娶,但府里有姬妾无数,出手阔绰,交游甚广。
其他皇子皆不成气候。
在这三人之下,就是公主驸马等皇亲国戚。
如今看似太平的朝政下,其实暗潮汹涌。朝中三股势力,分庭抗礼,互相制约。
以镇国公为首的保皇党,对朱氏皇朝忠心耿耿,希望国泰民安、国家兴旺、百姓安乐。而朝中半数武将,早年都做过镇国公门生,可谓满门忠烈。且太皇太后是镇国公亲妹,连皇上都要尊一声“舅公”。所以欧阳家在大明朝,至少在京城有一呼百喏之势。
另一派,是以当朝国舅、左丞相、龙图阁大学士崔尚冼为首的外戚党。他们中多数人支持太子,但不乏党同伐异、结党营私、中饱私囊之徒。对保皇党有诸多不满,总担心有朝一日皇上会耳根一软,收会成命,着被远谪金陵的襄王回京;担心皇上因对已逝的德妃娘娘的愧疚和爱恋,而废太子、立襄王。
第三派,则是以年轻公卿世子为主的革新派。他们既不支持思想陈旧迂腐的保皇党,也不支持贪婪成性、只顾私利的外戚党。这群年轻人由一个不知名的神秘领袖领导着,想革除旧弊,施行新政,还政于民。
这三派原本势均力敌,但近年来外戚党有坐大之势。
而渊见,手握京畿重兵,更是外戚党的眼中钉、肉中刺。
因为他一直未明确表示,也没有暗示,或者以行动显示支持哪一派。令外戚党如坐针毡、芒刺在背,不除不快。以至于近年来小动作频频。
如果渊见死了,那么京畿防务要职,就会落在某个党派手里罢?
只是,渊见身染沉疴,一般人老早教他回家养病,不让他操劳,过问政事了。可是这位天佑皇帝不但没有如此做,还把这么重大的职责担负在渊见肩上,这就很有趣了。是因为渊见并不偏向任何一派之故罢?
不过,这位皇帝老爷能在如许复杂的权利建筑顶层,一呆三十二年,屹立不倒,政绩不过不失,本身已决不简单。有机会,很想见识一下呢。
对这第三派,我也比较好奇。保皇党、外戚党不新鲜,古往今来、古今中外都有。但这太平盛世里,身处豪门,衣食无忧的世子们,非但没有因循守旧,坐享其成的意思,还要改革。
让我想起历史上有名的几次变法革新。无论商鞅、王安石,还是谭嗣同、康有为,基本上都没有好下场。商、王至少在一定程度上还取得了成功。而不成功,那真是要血溅轩辕了。
正当我神游天外时,有人敲门。然后,喜云领着两个小厮进来。喜云捧着一只方形玉匣,两个小厮则抬着一口大号红木箱子。
“小师傅,这是王爷吩咐下来,要交给小师傅的。”喜云着小厮将木箱搁在外间耳房里,自己把玉匣放在桌上。
呃……我心中打鼓,想起春深院里那位佟轻羽佟姑娘的遭遇。
看那玉匣大小,倒不象装得下人头一个的样子,但那木箱体积就很可观了。虽然我除了隐瞒自己的真实来历,并没做过什么对不起渊见的事,然,难保他不会把我说的话当真,用砒霜药死一个侍妾捆上大石装在箱里送给我以明其志。
这位先生做得出来。我亲眼见过他那种杀戮噬血的狂乱眼神。
“你们都下去罢。”我将他们遣走,决定自己拆收。如果不是什么恐怖的礼物,我就大方收下,反之,我就原封不动叫人送回去。
小心翼翼接近木箱,这时心情比较象拆愚人节或者万圣节礼物前的感觉。
紧张又期待啊……
红木箱上有金漆描绘的莲花,两侧装饰有鎏金铜把手,箱盖以金锁锁着。
我转头去看玉匣,钥匙应该在那里罢?
过去揭开。
哗!眼睛几乎瞎掉!
被珠光宝气刺瞎的。
玉匣本身便是巧夺天工的艺术品,以一整块羊脂白玉雕琢而成,浮凸着莲花、莳萝、祥云。玉匣被分隔成一格格,搁置着许多首饰,包括渊见在榆林关蓬莱珠宝行花五十万两买下的那串璎珞。还有手镯、项链、戒指、簪子什么的。却,没有耳坠。
他注意到我没有穿耳洞,所以,才没有差人送耳坠过来?
我挑眉。拿珠宝讨好女人,男人真是没创意。
可是,我喜欢。实在又实惠,多好的保障?若一日我心情不好,还可以学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看着动辄十万数十万的珠宝就那么“扑通”一声,发出短暂的呐喊,然后在水面制造几丝涟漪,就此沉入水底,真是有心理的无上快感。如若不然,倒贴小白脸也不错。
前提是,寿王爷渊见先生不会被惹毛。
从一大堆拿到现代去足可以进故宫博物院收藏的珠宝里取出小指长短粗幼、镶嵌珠玉的金钥匙,我咋舌不已。那箱子里究竟装着什么金贵什物?连钥匙都打造得如此精致奢侈。
万二分谨慎地打开精巧金锁,放在一旁。
我等了一会儿,确定没有阿拉伯跳舞女郎一类的刺激从里头跳出来吓我,才伸长手臂,隔着一段距离,掀开箱盖。
站直身,哗!二度目瞪口呆。
里头不是美人,也不是我担心的尸体,更不是任何让人心跳超过一百的恐怖物件。
而是——
里头放着如云似雾般红色嫁衣!
那样红滟欲滴,直似樱火,仿佛燃烧着女子一生的幸福。
我轻轻抚摩嫁衣,顶好的贡品杭绸,掌心传来丝滑如水的触感。领口袖口襟口镶着美丽的花边,前襟以金线绣着鸾凤图案,凤眼嵌以红色宝石,胸线处缀着细密的珍珠流苏。
在一旁,置着一顶金翅镂花嵌宝凤冠,前面饰有粉红色细密水晶珠帘。静静的,躺在箱中,似在等待,等待一日,可以穿戴在一位幸福女子身上,伴她走过人生最美丽的一日。
这是女子大婚之日的凤冠霞帔。
太美丽了。
美丽得让人不忍逼视。
这是女子以手工一针一线,细细缝制。饱含了制作者对一生幸福的向往、祝福、期待,也,注视着一个女子一生的悲欢。
这是惟有身份极尊贵的新娘,才可以穿戴的。
渊见想传达给我什么?
我不想去细细猜想。
等一切尘埃落定后,让他亲口告诉我罢。
但如果他想叫我穿这一身嫁衣去参加他的寿宴,我就掐死他。
我浅笑,似我这样来路不明、身份不明的人,还是不要太引人注目的好。最好可以令人过目即忘。不然,很容易成为攻击目标,不知死得多难看。据说但凡被大权在握的男子重视的女子,下场总不会太好。西施、貂禅、杨玉环。杨女最不幸,三尺白绫,落个以色事人、惑主乱国的身后名。
我虽不敢自诩是渊见的弱点,但,不想成为弱点啊……
如果,他要我穿上嫁衣,我也只穿给他一人看。大宴宾客,奉茶敬酒这种事,对不起,小姐我不奉陪。
目前,妾身不明,比较安全。
蓦地想起,药王先生还送了一包袱东西给我当见面礼来着,不晓得什么?进房里找出来打开一看,我忍不住泛开微笑。
药王真妙人也!果然深谋远虑,早猜到紧要关头,我的需要。
呵呵,真希望自己也有如此智慧,可以博古通今,无忧无虑。
到午饭时候,宫中的司礼太监先一步到府,宣布皇上皇后将在何时抵达王府,要从哪道门进来,又要行经哪院哪阁,又在哪里停驾,哪里宴客进膳,何时摆驾回宫。又把司职侍侯的下人婢女都召集齐了,将一干礼数规矩宣了一遍。
整座寿王府里一时人人小心谨慎,生怕一不留神,触犯龙颜,坏了王爷的寿宴,那可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陆续有贺客的寿礼抬进来,一一摆放在前头一重的寿辉院正厅和偏厅里。大总管福荣差了两三个机灵兼且手脚干净利落的下人过去,分类登记造册。
晚上寿宴所需各色灯花烟火早已一应俱全,这时也都搁置到位,只等到时亮灯燃放。这原非一日之功能成,只是府里为了今日,老早已经准备妥当,实在是拿出来应景罢了。
我坐在寿泽院落英纷飞的荼蘼花架之下,闭目假寐。即使足不出院,也将外头一次次传报来的消息,一一都听进耳朵里去了。
这样兴师动众,只是因为三十岁生日,有些劳民伤财之嫌,将来又是渊见必死的一条罪状。
轻轻吹气,拂走脸颊上的落花,我淡淡想。
我若不想早早随他一起黄泉碧落而去,只能使些不入流的手段了。好在,我是女子,本来就无意充什么英雄豪杰。国家兴亡、匹夫有则,然同我没关系。这大明皇室昌盛也好,衰败也罢,更同我没关系。我只要同渊见活得幸福快活,逍遥自在。
所以,我抬高手臂,以薄薄夏衣,抵挡夏日骄阳。袖下,我垂睫敛目,唇角轻勾。
我果然,适合做这样的女子。
申时三刻,前来贺寿的文武百官已经悉数到府,在前头夏涛院里品茗闲聊叙旧,等待寿星和圣驾。
渊见坐在软椅里,由四个内侍抬着,出了内室。他金冠王袍玉带朝履,沐在玫红色夕阳里,俊逸英挺非凡。鬼一一身侍卫戎装,护持在左近。好不威风凛凛。
行经我侧伏着的竹篦凉椅时,渊见微微摆手,示意停驾。然后,他遥遥向我招手。
今日寿星最大,即使我此时十分懒得动弹,也还是起身,走过去,站定在软椅右侧。
籍着暮色,渊见乍然看见我的脸,先是一愣,而后,摇头轻笑。
“顽皮。”润雅的声音淡淡道。“走罢,傩。”
我也笑眯了眼。他是懂我的,所以,只放纵地笑,什么也不问。
倒是一贯不动如山,古井无波的鬼一,格外诧异地扫了我一眼。
我向他拱手作揖。鬼大哥,你可莫拆穿我的西洋景。
鬼一的反应,是别开眼去。不过我可没有错过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呵呵,饶你是关公再世,也被我逗笑呢。
不但是他,中午福江喜云看见我的脸,也都掩着嘴巴笑呢。
这张脸,似是而非。浓眉、单眼皮、水泡眼、蒜头鼻,鼻梁上还有三五颗雀斑。配上米白色斜襟长袍,天青色汗巾,系一只香囊,一柄折扇插在腰间,活脱脱一个马文才!
当我自铜镜中看见自己模糊的影象时,也忍不住笑了半晌。
到得外头,目睹王府中帐飞蟠龙、帘舞彩凤的景致。再看静悄悄、一派庄严肃穆,没人敢出一口大气的情形,我算长了见识。
不禁想起《红楼梦》里元春省亲的戏码,大抵便是这副吞头势了。
可惜,盛极而衰,乃是万物因循,千古不变的道理。
荣宁二府多么风光,可谓富甲一方,权倾一时,最后还不是落得一个贬谪抄家的凄凉下场?
我心里,对寿王府的远景,并不看好。只怕……
我转眸看向软椅上的渊见,他遥遥地,注视虚空。狭长黑眸里幽暗无边,全看不出一丝人性中的光明。菲薄的唇微微抿着。原本清俊的侧面,这一刻看起来,散发出冷酷至极的感觉。
我心头一恸。
这个表情,充斥着死亡气息,太接近地狱。我不喜欢。
伸手,轻轻按住渊见搭在软椅扶手上,修长却冰凉的手掌。
他浑身一震,缓缓、缓缓的,转过头来。眼中暗沉的漩涡慢慢的、一点点的散去。淡淡暖意,仿佛阳光破雾而出,乍然染亮了他的五官。
我微笑。幸好,在他化身成魔之前,我找回了他。
到外头夏涛院,软椅落地,内侍一字排开,站在渊见身后。我自然也老老实实垂手而立。
宾客们见寿星露面,纷纷过来祝贺。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此去剿匪,大功告成。”首先开口的是着二品礼服的羊须老者,并立刻引来一片附议之声。在大厅里形成“嗡嗡嗡”的音浪。听着让人心烦不已。
我技巧地转眸四顾,发现女客们都聚在一处,以团花小扇遮面,交头接耳,大抵不过些家常里短的对话。男宾们则多以小集团形式,三五成群的交谈。倒真有几个看起来玉树临风的,只是站得太远,五官看着太模糊。
垂下眼帘,就看到渊见微笑,客套而有礼。
“多谢各位大人,拨冗前来参加本王寿宴。时辰将至,各位大人还是先随本王前去迎接圣驾罢。余言稍后再叙。”
一群人浩浩荡荡,按官品排列,守在寿王府大门前,恭候圣驾。
当我暗暗考虑如果大人物也似现代大明星般喜欢姗姗来迟,就设法偷偷溜开去觅可口点心果腹时,远远的,传来铜锣开道,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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