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开他的手,扑到方侠面前,探着她的鼻息。她的气息很微弱,但是仍然活着。他攥紧她的手,任凭那医护人员驱赶也纹丝不动。
方母上车后解释了一下。医护人员默许了他的存在,救护车拉着警报向医院驶去。
她昏迷了两天,这两天来他每一刻都在煎熬。他怕她再也醒不过来,又怕她醒来后该是如何的心痛。他一步不挪地守在她的病床前,期间他的父母来看望过。他对方侠一直以来的心思暴露在双方父母的面前。以前他一直遮掩着,觉得承认了他喜欢方侠就是输了,是件极没面子的事。可是现在他们小声的讨论声,惊讶而怜悯的眼神,就像结界之外的事情,飘渺得不值一提。
方侠的病床就像一个结界,那个结界里,只有她和他。这些年来,他一直渴望着与她像小时候那样手拉手共处一室,在今天,在一张病床上实现了。他不懂,这是命运的安排还是玩笑。他看着方侠沉静的面容,他有多久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她了,那个能和她两两相望的从来就不是他。他突然觉得,要是她永远不醒来,或许对她是幸运,而他就每天坐在这里看着她,照顾她,这兴许是最好的结果。他们两个,各得其所。
两天后方侠醒了。与他预料得一样,方侠的悲伤伤在他心里,方侠的绝望让他的世界黯然无光。他不顾一切地抱紧她,任由她捶打。他只恨不能替她来承受这一切,不能把她的痛苦转移到他身上。她该怎么办?她将来怎么办?那个笑起来有深深酒窝的女孩儿,他害怕从此她再不是她。他将她箍得越发紧,仿佛手一松,她就决绝地从他的生活中离开。
方侠出院后,他每天都去探望,但她不愿意见他,她什么人也不愿意见。他担心她做傻事,不时地去她窗下守着,她的房间里静悄悄,没有生息。
春节后的一天,他照常去她窗下守望,看到快递员按她家的门铃。过了很久,她脚步虚浮地出来开门。这是她出院后,他第一次看到她。
她苍白憔悴,她过得一点不好,她丝毫没有随着时间推移好起来。她看了眼包裹,突然一把夺过,关上了门。
他的心猛一跳,他猜不出是什么事让她这么反常,他太害怕在她这当口,又有事情来刺激她。
那天他密切地留心着,直到深夜,她真的开了门,像幽灵一般毫无生气地游荡。
冬天很少下这样的大雨,但那夜,雨水像从天上倾注下来。他想回去拿伞,更怕跟丢了她,在大雨中紧紧跟随。他心里想,她已经太久没有出门了,或者让她发泄一下也好。更多的是,他想知道她想干吗。他怕他的忧虑会变成现实,他要验证她是不是真的存了那样的念头。如果她真有了那样的心思,那将来不管他如何严防死守,都是防不胜防的。
她脚深脚浅地走着,他一步一伤地跟着。他心中的恐惧正在变成现实,她走去的方向是……黄浦江,是深渊,是绝望。冰凉的心中燃起了蓝色的火焰,他突然觉得恨她,恨白岂,更恨自己。白岂毁了她,她为了一个男人居然了无生念,而他,却无能为力。曾经有过一刹那,他宁可死的是自己,这样的话她应该只是有点遗憾和惊讶。在伤感过后,依然和她深爱的人平静生活。
他和方侠相识这么多年,除了儿时,后来即便再伤心他也没流过泪。那夜,却在大雨里抱着她泪流不止。
他托着她放到堤岸上,听在她呼喊白岂的名字。他疼得有点麻木,他想,所谓心碎,莫过如此了。
两年过去了,在最初的悲痛过后,他渐渐地缓过来,希望就像核爆后的杂草,不屈不挠地再次破土而出。
时间是治愈一切伤痛的良药。这两年来,他不离不弃地守着方侠,她也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只是眼中有了忧伤,笑容也微凉。
没关系,只要他在身边,总有一天,他会把笑容带回她的脸上,让他迷醉的酒窝里盛满他们的未来。
然而,就在今天,他才知道,原来,人真的抗不过天。
一个陌生的号码打到他手机。接听后,那淳质清朗的嗓音有点熟悉。
他说他叫白顷,他说白岂没死,他成了植物人,他说白岂等着人来唤醒,那个人是……方侠。他希望他能转达给方侠,让她去美国帮助治疗。
霍郁问他,白岂的情况有多严重?如果方侠过去,有多少把握能让他醒过来?他没回答,最后他说他没有把握,但哪怕是一线生机,他也希望能为他做。
霍郁说了三个字:“我拒绝。”挂断了电话。
白顷再次打过来,他没接。他又发短信给他,告诉他很多医学上的奇迹,希望能够打动他。
他没回。奇迹为什么是奇迹,就是非常态的才叫奇迹,一万分之一的事件才叫奇迹。而大多数的时候,我们只是分母而已。他不愿意方侠为了一万分之一的那个一去努力,不愿意她成为九千九百九十九。
过了几天,白顷寄了份快递给他。信封里是一张机票和廖廖几笔。
“麻烦你将这张机票和我的联络方式交给方侠。白岂还在等她。白顷。”
这几十个字,他看了足足有十分钟,锁进了抽屉。
他不想否认他有私心。他恨白岂,如果爱她,就好好活着,照顾她,让她幸福。既然死了,就放了她,让她慢慢好起来,重新看到世界的颜色,拥有爱人的能力和被爱的资格。
植物人?他成了植物人,这算什么。这种只能在新闻上才看到的剧情,他想让方侠卷进去?
他知道方侠依旧痛苦着,依旧怀念着,但现在的她至少已走出了黑暗的深渊。他怎么会让她一个人孤身去美国陪伴一个可能永远也不会醒来的人,给她不切实际,渺茫的希望。
他了解方侠,如果白岂再也醒不来,她会赔上青春,陪他一辈子。
而方侠不过去,白岂的确可能躺在床上直到生命终结。
但是,这样的结果,他宁可让白岂来背负,也不会让方侠冒险。如果他的决定是自私和残忍的,报应他会承担。
方侠,即使将来不会嫁给他,他也要给她拥有幸福的可能。
他拨通了方侠的电话。
响了好几声,方侠懒懒地接了。
“方侠?你在干吗?”
“睡觉呀,被你吵醒了。这么晚了找我干吗?”
“没事。”
“没事你打电话给我干吗?”
“嗯。”
“嗯什么嗯,到底什么事?”
“你说,人做了坏事,会不会遭报应?”
“你闯什么祸了?”
“没闯祸,只是突然想到了。”
“你还骗我,没闯祸怎么会突然打这样的电话。”
他沉默了片刻,道:“没事了。我挂了,你好好休息。”
今天晚上的月亮很亮,但是缺了一块,并不圆。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多么美好的词。如果有一天方侠知道她唯一与那人长久的机会被他毁了,会不会恨他?会不会不肯原谅他?
微风中浮现的,她从前的面容,笑得如此天真无邪,被风吹送到空中。
他仰头追望着,直到天际的尽头。
、第 43 章
这些天,我浑然不知身在何处。我好像没有去上班,全天蜷在床上却无法入眠。这样的情景,依稀很久很久以前也有过。
我以为我早在两个月前就和霍郁分手了,最坏不过如此。现在才明白,我,始终没放弃他。在我心底,即便不相见,仍相信我们尾指的红线从未松开。
那天他没有声息地离开,霍郁,陪了我23年的男人,余下的人生不会再有他。如他所说,他与我相识23年,等了我17年,牵手相爱不过短短几月。人生能有几个23年经得起岁月磋砣。
胸外科有找过我,我忘了他说什么。我只记得我说:他不喜欢我和你在一起,所以我不和你在一起了。
陆容容说,难道你以后就永远不恋爱,不结婚,就因为他一句不喜欢。
我说,这辈子我什么都没能给他。他和我在一块儿的时候,偶尔小小的高兴,也一直被我掐灭。你说他是不是很傻,天下女孩这么多,他怎么就找了我?
她说,你这么做没意义,现在你们断了联系,就算你不嫁人,也要过个十年才能感动他。那时候他早就孩子满地跑了,最多也就唏嘘一下。
我没说话。我觉得她不懂我。我不求他感动,不要他唏嘘,我只是,不会爱了。
2014年6月25日,酷夏的下午,我失去了世界上最爱我的人。
两周后的一天晚上,我收到一条短信。我反复看了四五遍,才相信这条短信真的是霍郁发来的。尽管只有短短一句:我在楼下,方便的话下来一趟。
我穿着拖鞋飞奔出门,楼道门口,停着霍郁的车。我窒了下,不知道是不是能去拉他的车门。他已从车里出来,走到我面前。
他的头发剪得很短,穿着件素色的衬衫。从前我们也有过大半年没见面的时候,不管隔多久,每次见他总有着最深的熟悉感。而现在,我却觉得他感觉很陌生。
“方侠,”他平静地叫了声我的名字,递给我一个信封。
“我来是想交给你一样东西。五年前,白顷通过同学找到我,想联系你去美国帮助白岂的治疗。我拒绝了他。他不死心,寄来一封信,里面是一张机票,希望我能心软转交给你。但是我没有。本来你有机会见他最后一面,甚至也许有奇迹出现,他醒过来和你长相厮守。被我毁了。所以你也没什么对不起我的,是我对不起你在先。我们就算扯平了,我之前说的话你不必当真,好好过日子。从此,两不相欠。”
他把信封放到我手里,转身打开车门。进车前,他似乎滞了下,也许是我的假想。汽车的发动声响起,A5迅速地驶离我了眼帘,留我一个,站在原地。
我握着信封慢慢蹲到地上,脑中一片空白。良久,打开信封,里面躺着一张迟到了五年的机票和一页信纸。
我抽出信纸,只一眼,手一松。信轻轻地飘落到地上。
“麻烦你将这张机票和我的联络方式交给方侠。白岂还在等她。白顷。”
这字迹……是白岂的。
即使双胞胎也不可能连字迹都一样。熟悉的气息,弹琴的手势,喜好的食物,细微的动作,说话的方式。
我早该想到,他是白岂。
自从上次校庆见到他,我再没见过他。他曾经打过几次电话给我,我没接。他很识趣地不再打,只发了条短信:有事的话可以找我,随时随地。
白岂,第一眼在舞台上看到他,我就知道他是白岂。我曾对他说,我不会认错,他只是忘了我。我说得那么自然,如此坚定,原来这世上的真相原本就是用心来看的,而不是眼睛。我的心早认出了他就是白岂,我却在纷纷扰扰中迷失。
这七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以白顷的名义生活着,那他自己呢?那个独一无二的白衣少年又在何处徘徊,被锁在记忆的深处再没长大。
我拿着信打的去他下榻的酒店。酒店的保安看到我穿着家居拖鞋不让我进门,我一遍遍拔打着白岂的电话,我知道他一定会接。
电话接通的一瞬间,传来清柔的女声,一如八年前。
“方侠?你找白顷?他不在。”
我说:“好的,那我慢点再打。”
她静了一下道:“你找他什么事?”
我说:“有点私事,我想自己跟他说。”
她顿了顿道:“方侠,我知道你是白岂以前的女朋友。但这事情已经过去八年了,你又何必苦苦纠缠。你现在难道没有自己的生活吗?活在回忆里不痛苦吗?你能不能就此放手,放过白顷,放过我们,让大家都能继续平静的生活。”
我吸了口气,淡然道:“你说我活在回忆里,那你呢?是活在虚假回忆里吗?我和他分开了八年,无法分辨事实的真相。但你,白岂当年出事的时候,你就在现场。你难道真的不知道,没有白顷,只有白岂,活着的那个,是白岂。”
她的声音颤抖着说:“你在胡说什么?你疯了吗?白岂早就死了,我知道他是你的爱人,你思念他,才会,才会胡思乱想。你打电话给Kiros就是想说这个吗?你不能这样胡编乱造。”
“是不是胡编乱造白岂自己会判断。他那么聪明的人,如果是我胡说,他不会相信我。我和他分开八年,尚且对他有信心。你对他难道连这点信心也没有?那他又怎么值得你放弃家人去追随。”
良久的沉默后,她说:“你在哪里?我想和你聊聊。”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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