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商阳道:“我与雷家渊源颇深,我不能忘恩负义!雷展之事,该霹雳堂自己解决,你不能越俎代疱!”
秦夕照哼了一声,道:“大侠,就是这点麻烦。”剑尖顿在半空,凝劲不发。
陆商阳强提一口气,道:“你再敢滥杀,我绝不饶你……你莫忘了,那天我说过的话……雷扬于你我,并无过错……”那天香奇毒何等厉害,还未把想说的话说完,眼前渐渐模糊,晕了过去。
最后眼见所见的,便是秦夕照剑凝半空,眉心微蹙的样子。
我忘了,你终究是秦夕照。秦夕照手下,几时有活口的。
你当真要把你我之间的一切,全部毁掉?!
51
陆商阳慢慢睁开眼来。一提气,真气已流转如常。天香本是不会留下后患的奇毒。他陡然一颤,鼻端闻到的,竟是浓烈的血腥味。
他转头望去,自己还是身在堂上,雷扬雷展尸体均已开始变冷。缓缓站起身来,二人致命伤都是一剑穿心,出剑之人剑法极高,快、准、狠。尤其可怖的,是雷展两眼只剩两个漆黑窟窿,舌头也被割下,眼珠跟舌头都落在他身旁。陆商阳瞟了一眼,忍住恶心,向堂外走去。
铁门已开。踏出一步,便怕是会踩到一具尸体上。血流遍地,几疑身在幽冥?抑或血池地狱?他的心渐渐下沉。弯腰察看一人的伤口,伤在脖颈上,一圈红痕,是剑伤,极快极利。陆商阳的心更沉落,他多次见秦夕照使剑,天下除了承影,没有这般一模一样、锋锐之极的剑口。
夜已深。霹雳堂上上下下,已没有一个活人。偌大的霹雳堂,连一线光都不曾透出,只有死白的月,冷冷俯视这幕人间惨剧。
唯有桌上一灯,在冷风中烛火摇曳,把一屋子的死人映得忽明忽暗。
陆商阳打了个寒噤,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幽冥鬼城。气派万千的霹雳堂,怎么会在一夜之间变成这样?
一阵阴风过处,烛火灭去,眼前更是一片黑暗。
天香,天香,太毒!
陆商阳纵身奔出,找遍了整个霹雳堂。除了尸体还是尸体!任陆商阳纵横江湖,杀人无数,惨烈的场面也见惯了,却从未在一个暗夜里,独自在一个有如许多死人的空庄园里独自走动。
浓云散开,月光更白更亮,亦更惨淡。
陆商阳一惊,停下了脚步。
秦夕照的背影,就那样清清冷冷地立在前方。月光,将他的影子拖得长长,好生凄凉。
他半身青衫尽被鲜血染红,右手握剑,剑尖上一滴血珠缓缓滑落。剑身清亮,有如冷月。
承影,上古利器,任你杀人如麻,也永不染血!
他站立之处,似是一个花圃。却只有一株花,已看不出此花是何等模样,光秃秃地只剩下枝干。
陆商阳一步步地向他走近。死寂的夜里,只有他的脚步声。
秦夕照慢慢回过头来。他苍白得吓人,眼睛直直地盯着陆商阳,似乎有话想说,却说不出来。
龙渊带出一缕寒光,直刺过去。秦夕照一惊,恍恍惚惚的神情立即消失,叮地一声,承影已架上龙渊。
陆商阳想仰天狂笑。我们终究还是逃不了这个结局。
任凭我们昭誓今生,不离不弃。就算我们不怕昭告天下,不畏惧面对自己的感情。我们终究,逃不了我们的命。
道不同,不相为谋。感情,解决不了所有的问题。
一次,两次,我都不忍。这次,我不能再放纵你。我们可以共安乐,却不能共患难。世事竟如此好笑。就算我是迂腐的大侠,我也不能让你在我面前胡作非为。枉我跟你共处若许时日,却仍教不会你做人最基本的东西?
你可以两次血洗我一手创下的天下,今日你杀得霹雳堂无一活口,下次,你还会做什么?
为了你想要的东西,你可以不择手段。
你好狠。
即使是为了跟我的一生一世,也不能用他人的性命来作代价。
原来世上本无那桃花源,那不过是一个梦罢了。
你能接受一个被血染红的桃花源吗?!
陆商阳剑直压下,秦夕照愣了一愣,他不知怎么的反应有点迟钝。运力上抗,被陆商阳逼得退了几步,叫道:“陆商阳,你这是干什么?”
剑锋相交,两个人相互凝视。
一瞬间,仿佛回到当年万里追杀时的情景。为何我们,无论情感如何,到了最后,总要兵刃相向?!
陆商阳不知心里是痛是恨,沉声道:“我说过,你敢再乱杀无辜,我必要你偿命!”不待他回答,剑上压力更沉,秦夕照被他剑势逼住,一时无法说话。陆商阳觉得有些奇怪,秦夕照怎么好像内力不济似的,连他这一剑都险些接不住?狂怒之下,也不愿多想,喝道:“干什么?你还问我干什么?你看这偌大霹雳堂,已成地狱!”
他一说话分心,剑上压力减轻,秦夕照喘了一口气,怒道:“我没有杀人!”
陆商阳一口气冲不上来,歇了歇方道:“你没杀人?难道是我杀的?”一剑横劈下去,秦夕照承影脱手,这一剑直砍到他脖颈上。
陆商阳与秦夕照武功相差本不远,陆商阳压根没想到他一剑劈下,秦夕照竟然握不住剑。陆商阳本能收剑,龙渊顿在那里,深入肌肤半寸,鲜血泉涌。只需稍稍使力,秦夕照便会人头落地。
秦夕照也呆了,陆商阳再稍稍割深一点,决然无救。他的眼神又惊又怒又疑,呆呆地注视陆商阳,满是不相信。
陆商阳手一颤,收了剑,替他止血。
秦夕照冷冷道:“你既要杀我,何必救我?”
陆商阳本来胸中便是起伏不定,听他冷言冷语,狂怒之下,抽剑便要砍下。秦夕照不防他当真动手,吃了一惊,叫道:“你听我说,我没有杀人!”
陆商阳怒极,道:“此地活人只有你我,不是你,难道是我?”
秦夕照急道:“我本来服了天香解药,却不知怎的也昏倒了……醒来时,便是你看到的模样了!”
陆商阳厉声道:“你割了雷展舌头,挖了他眼睛?”
秦夕照道:“不错,他眼睛是我挖的,舌头也是我割的。他辱我在先,我难道不能给他点惩戒?!”
陆商阳气得胸口直欲涨破般,右手一掌直拍过去。秦夕照回掌相抵,一连退了七八步,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陆商阳惊疑不止,秦夕照的内力虚浮,似是完全提不起来。刚才震落他承影时便在疑心,此时双掌相接,更加作不得假。眼光飘向那株光秃秃的花枝,难道是因为服了那疗愁之故?再望向秦夕照,只见他脸色惨白,这一掌已是重创了他。
秦夕照拭去唇角血迹道:“我是对雷展挖眼割舌,但我没杀他。”
陆商阳怒极反笑道:“如此说来,那雷扬也非你所杀?”
秦夕照道:“不错。”
陆商阳狂笑道:“你觉得你的说词像真的吗?秦夕照啊秦夕照,你编谎言也编个象样点的不行?至少也编个能让我相信的?”
秦夕照怒道:“为什么我说真话的时候你反而不相信?”
陆商阳不笑了,静静道:“狼来了,不是吗?”缓缓扬起剑,道,“你也知我陆商阳一言九鼎,我为你背叛了一切,你却不该背叛我最后的信任。夕照,我不能再原谅你。对你感情再深,也绝不能眼看你为恶而无动于衷。如此放任你,我岂不是成了你的帮凶?”
秦夕照看着陆商阳龙渊冷光,心中一慌。陆商阳这次看来是铁了心要杀他了,急道:“真的不是我杀的!你杀了我会后悔的!你若不相信,给我时间,我必然找出证据证明!你要杀我,也不急在一时!”
陆商阳盯着他,盯了半日,那眼光似在看个陌生人,看得秦夕照如入冰窖。“好,我就让你找证据,只怕最后只能证明你是凶手!”
52
两人走到一处房舍,陆商阳忽然站住,侧耳倾听。秦夕照也停下了,仔细一听,仿佛有个孩子的哭声。
陆商阳一步抢起,拉开衣柜,里面果然是个七八岁的孩子。陆商阳把孩子抱出来,温言道:“没事了,不用害怕。”
孩子长得眉清目秀,却吓得脸色发白。他缩在陆商阳怀中,哭道:“我爹爹、妈妈……都被坏人杀了……”
陆商阳心中一凛,道:“你看到了?”
孩子哭道:“我本来是藏在衣柜里让妈妈来找我的……我从门缝里看到,他们被坏人杀了……”
陆商阳心中一紧,急问:“你看到那个人的模样了?”只觉心中怦怦直跳,暗自苦笑,我真是没用,竟然还对这个嗜杀成性的人抱希望。
孩子一抬头,看到陆商阳背后的秦夕照,脸色更是吓得惨白,尖叫道:“是他!就是他!我认得他,他……就是用那把剑杀了我爹爹妈妈!”
秦夕照的承影,脱手落在地上。陆商阳拾起剑,递到孩子面前,道:“你确定是他?他用这把剑杀的?”
孩子拼命点头:“就是他!就是他!他把这把剑插进了我爹爹胸口……我妈妈伏倒在地上……他又一剑刺在我妈妈背心上……好多好多血……”孩子哇地一声,放声大哭,扑到了陆商阳怀中。
陆商阳回头看房中一男一女两句尸体,果然伤口一在胸膛,一在背心。陆商阳道:“我没记错的话,天香之毒,是接近毒源之人,便更重些,昏迷不醒;若像你般将中和药物遍布霹雳堂,稍远之处,便只是内力散去,无法动弹而已?”
秦夕照脸色如死,眼神涣散。半日,低声道:“不错。”
陆商阳冷笑道:“所以,堂上及附近弟子们,都是昏倒后被你所杀。倒是远一点的,死了都是睁着眼睛的!”
秦夕照站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空气仿佛凝滞了,只听得孩子呜呜咽咽的哭声。
孩子哭累了,睡着了。陆商阳把孩子放在床上,也不理会僵在那里的秦夕照,径直向外走去。
也不知他如何七拐八拐,竟走到了一间地下石室。陆商阳伸手在一个龙形把手上连击三下,石门缓缓开启。
陆商阳走了进去,过了一刻,忽然冷冷地道:“夕照,你的银斧呢?”
秦夕照被他一语仿佛惊醒似的,伸手去摸,却摸了个空。
陆商阳冷冷道:“你不至于随身的致命杀着,都会弄丢吧?”
秦夕照怔了半晌,冲进石室。
那把银斧,竟赫然落在房中那个相貌威武的老者身边。
陆商阳声音如冰,道:“此地乃霹雳堂禁地,由雷扬伯父雷远镇守。石室在地下深处,天香之毒无法飘入。我昔年曾随雷霆来拜见过这位长辈。他武功不逊于你,你不料竟然还有未中毒之人,仓惶之下,也只有出裂天旋罢?雷远中了你暗算,退入石室关了石门,你一时之间无法进入,也无法带出银斧。本待杀完了人再来取,却没料到我醒得比你想的快,是罢?”
秦夕照呆望雷远尸身旁的银斧,整个人已在发颤。
陆商阳在他背后,冷冷地道:“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可说?”
秦夕照只觉手足冰冷,一股股寒气直往心上冒。原来,这就是自己一直恐惧的原因。原来,这便是这个局的杀着!可笑自己一直是在按着设计好的棋局一步步在走,落入圈套而不自知,最终陷于绝境,辩无可辩!正如陆商阳所言,人证物证俱在,自己还有什么话好说?
猛然回头,秦夕照眼中已有哀求之色:“真的不是我杀的,你不要动手,我不愿意死得如此不明不白!”
陆商阳冷笑道:“是吗?那是谁?”
秦夕照欲言又止。最后咬牙道:“我说了,你也不会信的。”
陆商阳伸手把他勾起他下巴,道:“夕照,你要我怎么相信你?你知不知道,你在害怕?你居然在怕我?你的眼睛里有恐惧,你什么时候是会害怕的人了?你做了错事,你自己也知道。”
秦夕照苦笑道:“我明知道你不会放过我,我怎么会做这种傻事?何况我怕的,也不是你。而是幕后那只手。”
陆商阳淡淡道:“你吃定了我不忍杀你,你忘了我警告过你,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看到秦夕照想转过脸去,手上用力,硬把他脸扳向自己,喝道:“看着我!”
秦夕照被动地望着他,眼中哀求之意更浓。
陆商阳道:“我们退一万步说,如你所言,你也中了天香,人不是你杀的,如果你是清醒的,你会不会斩草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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