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于烈把我们俩在小黑屋子里看到青裳的哥哥在墙壁上的乱写乱画,以及我们在被子里抖落出来的几团破纸片上莫名其妙的字迹,给于焉讲了一遍。
于焉这才安静下来,他侧着头思考了片刻,似也觉得其中大有蹊跷,但又无从拆解,只得无奈地摇摇头。
“如果当时还有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女人,那么她,会是谁呢?”我把手里的纸片尽力抹平,看着上面几个歪斜的“血”字,不禁感觉触目惊心。
如果纸片上所写的那个女人真的存在,那她又是出于什么样的居心才会对韩子郁痛下杀手的呢?她与韩子郁之间到底存在怎样的爱恨纠葛呢?
如果这个“血”字的背后就是韩子郁死亡的真相,如果青裳和他的哥哥并不是凶手,那么,作为目击证人,他们为什么没有及时报警呢?最奇怪的是青裳,她竟然宁肯抛弃襁褓中的婴孩,也不愿将真相揭露出来,到底是为什么呢?
正当我垂头望着纸片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前面的于烈忽然幽幽地说出一句:“哀,莫大于心死。”
我的心头一震,没错,唯有如此,才能将上面所有的疑问解释得痛。
青裳的心死了。合欢树下不仅埋葬了韩子郁的尸体,也埋葬了青裳的所有希望。她再无法面对未来的生活,一切在她的眼里都失去了意义。
如果说青裳敢于在念城的姨娘家执意生下孩子,说明她对未来还是充满希望的。但当她来到省城,要与韩子郁开始新生活时,她的希望却随着韩子郁的死变成了绝望。从那以后,她只有死,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即使是怀抱中的孩子,也无法唤起她对生的渴望。
于是,锦庐作为青裳的梦开始的地方,亦成了她的梦结束的地方。
我忍不住喟然长叹。
为什么要把自己置于那般绝望的地步呢?
于烈默然低下头,悄悄抹了抹眼睛。我知道,尽管她现在还不能把青裳当作自己的母亲看待,但青裳的遭遇,早已经令她生出许多同情和怜惜。或也因为这样,于烈才没有纠结于当初,为什么会被自己的母亲丢弃。她能感受到青裳的那份哀痛与无助,也就能够理解青裳作出的那样残忍的决定。
“凌羽,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件事吗?”于烈振作精神,回过头对我说。
“什么事?”我问。
“就是我从锦庐经过时听到的那个奇怪的声音,”她望着我,眸子里有水波在盈盈荡漾,“现在想来,我倒不觉得奇怪了。”
我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刚想说些安慰她的话,但眼里的泪水却不争气地滚落下来。
那是青裳在呼唤自己的孩子啊!
作为母亲,即使死了,她的魂魄也会时时流连在孩子身边,不忍远离的。
第五十六章 不期而至的双亲(14)
更新时间:2012…2…27 23:41:32 本章字数:2536
汽车驶到无风岭时天已经黑了。
有些清凉的风从山坳里吹来,我打开车窗,任那缕风拂乱额发。
一群夜归的鸟儿从昏暗的天际飞掠而来,在头顶画出一片变幻多端的队形,又像接到号令般飞掠而去。
“那是灰椋鸟。”于焉边说边刹住车,把头探出车窗向外望。
他的目光追随着鸟群,接着说:“它们是害虫的天敌,能捕捉很多害虫,一对正在喂养幼鸟的灰椋鸟,每天可以捕捉四百克害虫呢。那是一项大工程,它们几乎是日以继夜地在忙碌,直到小鸟羽翼丰满,能够独立飞翔为止。”
于烈也仰头看着那些鸟,忽而幽幽地叹了口气。
我想她一定是心有所感吧。
鸟群飞远了,于焉重新启动汽车,沿着山路往前走,不一会儿便到了锦庐的大门外。
铁栅栏门上,警察贴的封条仍旧完好无损,白纸黑字的封条像个硕大的伤疤,将黑漆大门衬托得冰冷而又凄惶。
花园里昏蒙幽暗,影绰绰能看出藤萝架和合欢树的轮廓。苍灰色的小楼漠然矗立,仿佛一位老者,看透了世事沧桑,不着悲喜,也无能为力。
于焉把车速放慢,缓缓地从铁门前驶过,于烈的手臂趴在车窗口,头抵在手背上,两眼凝视着锦庐里的楼舍以及草木。
我不知道她内心深处是否翻江倒海,思绪万千,只觉得她的表情很平静,平静得有些令我难以置信。
若是在从前,她用这样平静的眼神去看锦庐,我一点都不会觉得奇怪,但此刻,她视线所及的地方分明就是她的家,可她的眸子里却仍旧只有置身事外的淡泊,这未免有些不可思议了瀑。
或许,于烈还不肯相信自己就是青裳和韩子郁的孩子吧?也是,活了二三十年,忽然有一天,有人告诉你说,你是另外两个陌生人的孩子,这样的事,放在谁的身上,都一时难以接受。
给她些时间吧。我心想。时间是最好的心药,即使不能治愈,它也能缓解那些伤痛。
很快,汽车在于家老宅的门口停下来。于焉为我和于烈打开车门,很绅士地侧身而立。
“两位女士,请下车。”他笑嘻嘻地说。
我跳下车,伸展了一下酸涩的腰身,于烈则把自己的手递到于焉的掌心,姿态优雅地跨出车门。
“谢了。”她俏皮地朝于焉噤了噤鼻子,然后抬起头,望着高大围墙里粉壁灰瓦的二层楼房。
“到家了啦”她像孩子似的欢快地叫了一声,掏出钥匙,打开厚重的木门,一溜烟跑了进去。
于焉眨巴着眼睛,与我对视了一下,扑哧一笑。
“如何可以不爱她,命运种下什么偏差……”他随口唱了几句,然后拿起我和于烈的背包扛在肩上,我们一起走进庭院。
“凌羽,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准备晚饭。”于烈从回廊后面探出半个身子,朝我摆了摆手。
“要我帮忙吗?”我问。
她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只听见清脆的声音:“不用了,有于焉呢。”
我本已起身打算去帮忙,但听她这样说,便改了主意。现在这个时候,于焉的陪伴应该是她最需要的吧。
我在溪流边撩了些清凉的泉水在脸上,顿时整个人都舒畅起来。
取出手机,我按下穆寒的电话号码,两声铃响,听筒里传来穆寒的声音:“凌羽?你还在念城吗?”
“我已经回来了,在于烈的家里。”我答道。
“哦,这一趟有什么意外收获吗?”他问。
“有,而且你听了一定非常意外。”
“真的?”他似乎并不急于知道我所说的意外,语气淡淡的。
我回头瞥了一眼回廊后面的厨房,那里隐隐有于烈和于焉相互戏谑的调笑声。
“是啊。”我说,心绪飘摇,口气也散漫起来。
“你那边有什么新闻吗?关于锦庐的那两具尸体。”我问。
“我从一个在公安局做法医的朋友那里打听到,那具干尸的死亡时间与韩子郁相当。”穆寒说,语气仍旧是淡淡的。“只是让他们纳闷的是,为什么那具尸体会保存得完好如初呢?如同在沙漠之下沉睡了三千多年的楼兰公主一样。但锦庐的环境毕竟不是干旱少雨的沙漠,她的尸体能保存得那么完整,非常不可思议。”
我看过楼兰公主的图片,那个三千多年前的年轻女子双目紧闭,嘴角微翘,就像着了魔法刚刚睡去似的,脸上浮现出神秘会心的微笑。
而锦庐阁楼里的那具青裳的干尸,她的脸上没有笑意,反而是掩藏在枯萎面皮后面的深重的忧伤。她死得很不甘心呢。
“那个青裳的哥哥,他的情况怎么样?”穆寒把话题拉回到原先的轨道。
我明白他还是很关心我在念城得到的消息的。
“他死了。”我说。
“死了?什么时候?怎么死的?”穆寒似乎很吃惊,连连追问。
“今天刚过头七。据青裳的姨娘说是醉死的。”我简单把青裳的姨娘告诉我们的情况向他转述了一遍。
“哦。”他叹了口气,没再多问。
“虽然种种迹象都把凶手的矛头指向了青裳的哥哥,但我却感觉也许当年在锦庐还出现了一个我们之前都不知道的人,而那个人也许才是整件事的关键。”我慢条斯理地兀自说道。
“还有一个人?”穆寒诧异地说,“那个人是谁?”
“具体是谁还不确定,但我想她是个女人。”我说着,从青裳哥哥留下的纸片展开来,借着回廊里的白炽灯光细看。
“有证据吗?”穆寒的措词很慎重。
“有,也可以说没有。”我看着那些纸片,心里也在犯嘀咕。一个疯子的胡写乱画可以当真吗?我不敢肯定。
“如果没有证据,都只能算是推测。据我了解,警方获得的线索并不比我们多。他们现在也是束手无策呢。”穆寒的声音又变得淡淡的,仿佛被夜风吹散了似的。
和穆寒道别后,我又打电话给爸爸,问他们行程的安排情况。
“我和你妈妈已经订了明天晚上的航班,如果没有其他状况耽搁,后天我们就可以见面了。”爸爸回答。
第五十七章 已成废墟的昨日(1)
更新时间:2012…2…29 0:01:58 本章字数:2460
夜色渐沉,我靠在栏杆上,回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仿佛几天的时间,便跨越了时空的阻隔,回到三十年前。
只是物是人非,锦庐依旧在,青裳和韩子郁之间的恩怨却已成殇。
正感慨着,于烈过来叫我:“凌羽,吃饭了。”
我收拢起飞散的思绪,走到厨房,于烈的动作很快,只不过半个钟头的光景,她已经做了几样精致的小菜,还有一大碗菜菩头汤。
“快吃饭,快吃饭,我快饿疯了。”于焉抢着给每个人盛饭,然后,自顾自坐下来,开始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我也有些饿了,便也埋头大口吃饭览。
于烈却似乎没什么胃口,只舀了一小碗菜菩头汤慢条斯理地喝着。
“我爸妈订好机票,后天就可以回来了。”我说。
“哦?那好啊,他们一定想你了。”于焉边往嘴里夹菜边咕哝着说。
我瞟了一眼于烈,她若有所思地用筷子拨弄着饭粒,好像没有听到我的话。
其实,我也有些心不在焉,毕竟上次和妈妈通话时,她还在为爸爸的梦话烦恼,我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否有所改变,也不知道当面对青裳的尸体时,爸爸会做有什么样的表现,而那表现在妈妈看来,会否又是另一番的心灵折磨。
虽然我也相信以妈妈的睿智,她不至于跟一具枯干的尸体较劲,但她会跟自己的自尊心较劲。一直以来,妈妈都是以一副高雅明丽世事通达的气度示人的,而这份气度也让她眼神睥晲自信满满。只是当建立在自信之上的那份睥晲被意外的发现所击溃时,她已一无所有。
若换了是我,也会惶惶不安吧。我很为妈妈担心,却又不知如何帮她。
只能等到他们回来再察言观色了。我暗暗打定主意。
“明天,我打算去公安局,做个DNA测试。”于烈抬起头,看了看于焉。
于焉马上点头说:“好的,我陪你一起去。”
于烈默然无语,怔了怔,随即低下头继续喝她的汤。
吃过饭,我们三个人又在回廊下喝了一会儿,便各自回卧室休息。
我在书桌前坐下来,打开电脑,检查剧本创作的进度,这几日纷扰太多,工作落下了很多。
四周很安静,并且气氛也很恬适安逸,不似锦庐那样总是充满阴森和诡异。
整理了一下思路,我开始在键盘上劈里啪啦地敲打,逐渐进入创作状态。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窗外偶尔会传来夜鸟的啼叫声,而绕过庭院的那股溪流所发出的潺潺之声,也在不经意的侧耳之间,听得格外分明。
正当我专注于脑海里的剧情及各色虚构人物的勾心斗角时,于焉忽然出现在我的身后,他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把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问:“半夜三更的,你想干什么?”
他把食指竖在嘴唇上,示意我不要太大声。
“于烈,又梦游了。”他回身指了指楼下。
我赶紧起身探头去看,果然一个身影穿过回廊和庭院,直奔大门口而去。
我一眼看出那身影就是于烈,只是这一次,她没有穿长长的披风,提着那盏纸灯笼。
于焉说完便急步跟了出去,我也连忙尾随而至。
“你不觉得奇怪吗?”我悄悄对于焉说,“她的打扮跟以前大不相同呢。”
于焉皱起眉,歪着头琢磨了一会儿,又摇摇头,说:“是有些奇怪。”
我们俩尽量把脚步放得很轻很轻,并与于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而于烈则按照以前她梦游时的路径,径直朝锦庐走去。
当走到锦庐的大门口时,她对着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