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我点点头,愈加佩服穆寒的判断力。
第七章 于无声处的惊雷(1)
原本晴好的天气,午后突然阴沉下来。墨黑的云从山峦的背后迅速集结,翻涌,升腾,仿佛有备而来的某种恶势力,裹挟着各怀鬼胎的一群乌合之众,在猝不及防间,迅速侵占了整个天际。随后,群魔乱舞,天昏地暗。
入夜,天色愈发晦黯,完全已经可以用伸手不见五指来形容。起初,借着电脑荧屏的光亮,我并未觉得有什么不便,也懒得起身去开灯。但凝重的空气逐渐让我感到气闷,呼吸不畅,思维也失去了灵动活跃,变得麻木迟钝。
无奈,我只好停下来,关掉电脑,点上一枝烟慢慢吸吮。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指间的一点微明在闪烁。
忘了什么时候在哪里看到这样的一句话:把你的名字写在烟上,吸进肺里,留在离我的心脏,最近的地方。
乍读下来,觉得很矫情,但是,随着时光的变迁,经历的繁复,我又认为无可厚非了。这或许就是嗜烟人表达爱的一种另类的方式吧。我瞟一眼自己的烟,那上面没有任何人的名字。而在离我的心脏最近的地方,又留有谁的影子呢?
思忖再三,这个问题竟没有一个鲜明的答案立刻浮现出来。对此结果我大感意外,一时不知所措。
我以为穆寒已经在我的心坎中占据了不容质疑的位置,其实却不尽然。
以穆寒对我的心意,理应得到更浓情的回报。而我,表面上似乎与他很亲近,骨子里却分明与他保持着距离。一刹那,我为挖掘出内心深处这样不厚道的想法而羞愧。
但在面颊泛红的同时,我发觉自己分明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看来我并不需要担心会因与穆寒的爱而失去自我。与生俱来的自我保护意识,早已筑成铜墙铁壁将所有的不测挡在身外。
“真是个表里不一的假面人。”我一边忿忿地自嘲,一边走到落地窗前准备拉拢窗帘。就在两片窗帘即将合拢的一瞬间,我看见一团橘红色的光在花园里藤萝架下缓缓移动,纸灯笼!我的心跳一下子狂乱起来,赶紧揉揉眼睛,怕又是自己的眼病发作了。然而,我的眼睛没有任何异样,所以,我敢肯定自己的确看见了一盏古式纸灯笼,被谁提着,闪着迷蒙的光,在花园里时隐时现。
我屏住呼吸,按捺住激越的情绪,定睛仔细向外张望。我想知道提着那盏纸灯笼的到底是什么人,这个时候到锦庐的花园来,究竟有什么目的?
然而,花园里太黑了,连合欢树茂盛的树冠轮廓都淹没在墨色里,无法分辨清晰。
就在我既忐忑又疑惑的时候,突然,一道闪电如长蛇般蜿蜒着划过天空,眩目的白光顷刻间照亮夜空,一个长发及腰,身裹披风的人影赫然显现。就在我想要更仔细地去看时,“嘎”的一声,一个炸雷轰然坠落,巨大的响声令地动山摇。我毫无思想准备,吓了一大跳,手里的香烟也掉在地上。我赶紧俯身捡起香烟,捻灭在烟灰缸里,然后,再次靠近窗口往外看,黄豆大的雨点密密麻麻地扫射到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而花园重又被无边的黑暗所笼罩。
一夜无眠,我在风声、雨声和隆隆的雷声中,无心做任何事,脑海里不时出现那个提着纸灯笼的身影,那是谁?为什么一再在夜晚来到锦庐的花园?我满腔疑问,难以释怀。
终于挨到破晓,随着一道霞光穿透云层,雨止风歇。远山近野,都像被洗过一样,纯净,清新,洋溢着蓬勃的生机。
我走进花园,先检视院门,仍然被暗锁牢固地锁着,只能用专用钥匙才能打开。然后,我走到夜里那个鬼魅般的人影出现的地方,甬道很湿,上面看不到任何类似脚印的痕迹。紫藤萝间仍不时有水珠滴落下来,在卵石上溅出星星点点的水花。而合欢树上那几丛花蕾越发饱涨,仿佛随时会裂开似的,昂首挺立。
我又想起穆寒讲的粉扇的故事。
那个人或许真的是来探看合欢花的。这个无稽的念头刚一产生就被理智的大锤击得粉碎。
抑或是哪个无聊的人知道我独自一人住在这里,想搞恶作剧吓唬我。这个猜测极有可能。并且,那个人应该就住在附近。
第七章 于无声处的惊雷(2)
我拿起手机,想把夜晚所见说给穆寒听,但手指在按健上停顿了几秒钟,我拨通了另一个电话,是打给于焉的。
电话铃声响了三次,一个富有磁性的声音从听筒的另一端传来。
“你好,请问你是哪位。”
“于先生,我是住在锦庐的凌羽,很抱歉这么早打扰你。”我说。
“凌小姐客气了,有什么事需要我效劳吗?”于焉问,温和的语气减缓了我心中的迟疑。
“如果我告诉你刚才在花园里的藤萝架下,我又看见一个纸灯笼,像是被一个长发及腰、裹着披风的女人提在手里,飘忽不定的游荡,你会怎么想,是觉得我在开玩笑,还是神经错乱,出现幻觉了?”我直截了当地回答。
“你说又,就是说以前也看到过?”我的话音刚落,于焉就追问道。
“是,但我不敢肯定上一次是不是真的看到了。”我向他解释我的眼病。
“问题不在这儿。问题在于,你看见的我也看见过。从我家阁楼的窗口望出去,刚好能看见锦庐的花园,从那里我也看见了纸灯笼和人影,而且,也是不止一次。”
于焉略顿了顿,又接着说。
“其实我上次见到你时,就想问这件事了,可是你对我有戒心,没有说实话,我也就没再多说什么。你,是不是被吓到了?”
“没有。只是有些迷惑。”我说,“我没有撒谎。如果说昨晚刚看到那人影时有些惊恐的话,此刻剩下真的只有迷惑了。”
“哈哈……”于焉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眼睛看见的未必是事实。我的处世原则就是决不无事生非,自寻烦恼。所以,在那个女人没有直接站在我面前,让我亲手触摸到之前,我只当她不存在。”我却不想笑,斩钉截铁地继续说。
“我相信,你很理性。如果你怕了,昨晚第一时间就会打电话,可你没有,你等到天明,等到亲自去现场踏看过之后,才打电话,并且没有打给你亲近的人,你不希望他们被惊扰。你打电话给我,一个貌似不相干,却能就近与你分析、研判,进而解决问题的人。你不容易相信,但也不轻易怀疑。像你这样有个性有主见的女子,我喜欢。”
“谢谢,恭维话很动听,却不是我想要的。请告诉我接下来该怎么办,我需要一个建议。”我一本正经地说着,唇角已然微微上翘。
“静观其变,不管她是人还是鬼,都以不变应万变。”于焉回答。
我暗暗点头。这句话与我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其实你心里早已经有了主意,对不对?”于焉接着说。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我终于笑出声来。
“不承认就算了。”于焉也笑了,“上次有句话忘了跟你说,现在补上——Nicetomeetyou。”
“Metoo。”我说。
放下电话,我的心情一如流过稻田里的溪水,潺潺湲湲,不起涟漪。
第八章 藤摇椅上的微睡(1)
自从那天晒过太阳心情大好之后,我就爱上了夏初的暖阳,每天都要坐在阳光倾泻的窗口,晒上个把钟头。落地窗边那把藤编的摇椅也终于派上了用场。闭着眼睛坐在里面,摇啊摇的实在舒服,好几次我都差点睡着了。
但经过前晚的惊魂,我再无法心无旁骛地晒太阳了。
好在剧本的写作没有受到心情的影响,反而文思泉涌,滔滔不绝,笔下情节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
手指在电脑键盘上码了一整夜的字,直到凌晨关节僵硬了才停下来。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心想习惯晨练的穆寒应该已经起床,就发了一个短信给他:我饿了。
果然,隔了不到五分钟,穆寒就回了一个短信:又是一夜没睡?先给自己做个早餐填补一下,再睡几个小时。上午我的事情不多,安排好就去接你,中午我们一起去餐馆吃饭。今天是个好日子,你还记得吗?
什么好日子?我思来想去,终究不能确定。又不好意思问穆寒,只得装做心有灵犀的样子,含糊回道:中午见,一起庆祝!
我用面包片、西红柿和培根,做了一个简单的三明治,外加一个煎蛋、一杯脱脂牛奶,肚子便不再唱空城计了。
尚无睡意,索性去衣柜里翻我的衣服。中午出门该穿什么好呢?我的视线在自己有限的几套正装间徘徊。那些衣服都是穆寒熟悉的,一点儿新鲜感都没有。我有点失望。转念又想,穆寒很清楚,我从来就不是喜欢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人。所以,只要装束得体就好,用不着追求什么新鲜感。
主意已定,我抬手拔掉插在发髻中的玳瑁发簪,让头发披散下来,然后脱掉衣服,走进浴室洗了一个热水澡。大概是毛孔的舒张引起了肢体的倦怠吧,我裹着浴袍刚吹干头发,困乏就席卷了全身,连眼皮也沉得抬不起来了。
初升的太阳将落地窗边的藤摇椅笼罩在明媚的光芒里。我坐进摇椅,将一条绒线毯盖在身上,刚一合眼,就立刻进入无意识的深层睡眠状态。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依稀听到一阵悉悉嗦嗦的声音,像是谁轻轻地走过地板,衣袂拖曳的细微摩擦声。由远及近,那声音似乎在我的身边停了下来,一只纤细柔软的手,拂过我的额头,将我凌乱的头发理顺。我很想抬起头,问一句,你是谁呀?可是,我实在太困了,睁不开眼,也说不出话。然后,那只手滑过我的肩膀,落在我的手掌间。
我的手里还握着玳瑁发簪。那是妈妈从外婆那里继承来的祖传宝贝。我十几岁时,第一次在报刊上发表了一篇豆腐块大小的文章,妈妈很高兴,随即把玳瑁发簪送给我表示祝贺。在玳瑁发簪的背面刻着“丹棘”两个字,妈妈说那是当年她写文章时用的笔名。
之所以选“丹棘”两个字,是源于妈妈的闺中密友——一位名叫青裳的女子。在《古今注》中有这样的说法:欲忘人之忧,则赠以丹棘;欲蠲人之忿,则赠以青裳。而妈妈用“丹棘”做笔名,一方面是想昭示她与青裳情同姐妹的友谊,另一方面,也希望借助自己的文字,能让广大读者忘掉烦忧。
因为丹棘又名忘忧草。
妈妈曾经被誉为新闻系的才女,原本立志当一个无冕之王,可是父亲的出现,令她一改初衷,将相夫教子(女)作为此生唯一的追求。我却始终想不明白,父亲到底有什么魅力,值得妈妈那么做。
我蓦然清醒,用力握紧了手中的玳瑁发簪。环顾四周,偌大的房间只有我一个人。藤摇椅轻轻摇晃,阳光依旧清透明亮。
刚才是在做梦吗?
第八章 藤摇椅上的微睡(2)
手机铃声响起,是穆寒打来的。他已经到门口了。我赶紧下楼去开门把他迎进来。
穆寒穿了一套浅灰色的薄款西装,没有系领带,衬衫领口敞开着,露出喉结突显的脖颈。
“刚才,我坐在摇椅里睡着了,做了一个梦。”我对穆寒说。
“梦到了什么?”穆寒问。
“说不清楚,感觉就像真事儿一样,却又触手不及。”我回答。
“日有所思,夜有所想。也许是你的剧本情节在梦中上演了吧。”穆寒微笑着,伸出手臂揽住我的腰。
“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他拍了拍手中的两个纸袋子。
“是衣服吗?”我看见纸袋上赫然印着一个很有名的服装品牌的标志。
“这是本季的最新款,你试试看。”穆寒答道。
“为什么给我买衣服?”我问。
“刚好路过那家店,看见橱窗里展示的这套衣服,觉得和你的皮肤气质都很相称。”他说。
我接过一看,一个袋子里是一件梅红色碎花的桑蚕丝长袖衬衫和一条米灰色阔脚长裤,另一个袋子里是一双做工精良的蛇皮纹细高跟鞋。
我把衣服和鞋子穿在身上,尺码合适得令我惊讶。
“你怎么能买得这样贴合我的身材?“我问穆寒。他含笑不语。
我走到螺钿镜前,看到镜中的自己,又不禁暗吃一惊。碎花的丝衬衫轻盈飘逸,柔媚入骨。而米灰色长裤又显得知性婉约,不染风尘。再配上细细的高跟鞋,将整个腰身衬托得窈窕而又挺拔。这套衣服的搭配与我惯常那种要么肃穆要么随意的打扮完全不同。所以,连我自己都没想到原来本人也可以有如此光彩照人的一面。
“怎么样,我的眼光不错吧?“穆寒站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