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想两种可能都有,他既觉得无稽又害怕真有其事。站在他的立场上,无论于烈的话属于哪种情况,出于对妹妹的保护,他能做的就只有让她远离锦庐。
但他能管得住她的人,却管不住她的心,她一次次被潜意识中的某种感觉所召唤,一次次在梦境中寻找那个感觉的源头棂。
锦庐和于烈之间到底存在着什么样的联系呢?
我不禁皱起眉头,陷入沉思。
于焉却不容我多想,他站起身毫不客气地说:“凌羽,天马上就要亮了,于烈起床很早的,我不想让她看到你,更不想费一番口舌来解释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所以,与其编瞎话骗她,不如不让她看到你的好。你还是赶紧回锦庐去吧。”
我觉得他的话尽管生硬,却也不无道理。
“那么,下次再看到于烈出现在锦庐的花园里,我该怎么办呢?”我走到大门口,回头问道。
于焉面无表情地说:“就当什么都没看见好了。该做事做事,该睡觉睡觉。”
“可那是于烈啊,我关心她并不比你少多少的。”我固执地站在门口,盯着于焉说。
于焉的脸终于现出一丝暖色,他伸出两只大手用力拍在我的肩膀上:“我明白,谢谢你,凌羽。所以我才会说,很高兴能够认识你——Nicetomeetyou。”
我莞尔一笑,说:“Metoo。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请尽管说,千万别让我这样无能为力的干着急。”
“放心吧,不会少麻烦你这个好事佬的。”他也微笑了,紧绷的脸颊变得松弛了。
“好事佬?哈,你说我是好事佬吗?”我还想和他拌几句嘴,突然听到楼上发出一些声响,赶紧抽身跑了出去。
于焉随即合拢了那两扇大木门,我沿着行车道快步往锦庐走。
夏天的早晨天亮得很快,此时时间还早,但整个山谷的景色已经清晰地呈现出来。
远处的山坡上,林木葱茏,花团锦簇,空气中,荡漾着鲜花和嫩草的清香,呼吸间,令人心旷神怡。忽而,一声清丽的鸟啼划破了晨光中山谷的寂寥,随后,郎阔的天边飞来一个庞大的鸟群,墨羽万点,络绎不绝。在经过我头顶的上方时,发出一阵鸣叫声,嘈杂而又热烈,仿佛在为某件难以决绝的事情争论不休。
睡莲池畔,夜里于烈站过的地方,还能看见两个清晰的脚印。而浮于水面上的睡莲刚刚展开娇嫩的花瓣,露出鹅黄色的花蕊,花蕊边更有几颗小小的露珠,像眼泪一样晶莹剔透地闪着光。
“唉……”我似乎又听到于烈那一声哀怨的叹息。
面对着一池碧水,于烈的梦境里会出现什么样的影像呢?她的那一声叹息又是为何而发呢?锦庐以及通向锦庐的这条小径,她在梦里来来回回走了无数次,到底是什么样的感应一直牵引着她呢?
一连串的问号在我的脑海里飞驰而过,令我应接不暇。
我是一个好奇心很强凡事爱问个为什么的人,但却从来都不是一个解决问题的高手。
而随着处事经验日益加深,我发现好多问题的答案其实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往往苦苦追索不得要领,然而静待其变,等到时机成熟时,谜底便自然而然地呈现出来了。
推开锦庐的铁艺雕花大门,吱扭,那种带着几分慵懒的金属摩擦声,使周围的寂静更悠远了,也使我油然忆想起第一次走进锦庐的情景,正是这一声吱扭,让我心生缱绻之情,不由自主地被眼前这所老旧的房子所吸引,从而一步步沉溺于那些匪夷所思的情境中。
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呢?我不知道,但心中又生出一些莫名的期冀,期冀那些不可预知的事情,是个令人唏嘘难忘的故事。
我环视着空落落的花园,紫藤萝下依旧是幽暗的日影,合欢树上的绒绒花缨铺展得如火如荼,而锦庐的青瓦屋顶上有一只蓝色头颈橘色肚腹的小鸟正在不慌不忙地梳理着自己的羽毛,即使我走进花园时发出嚓嚓的声响,也没有妨碍到它。
是那只在合欢树的枝叶间唱过歌的白喉矶鸫吗?
我在藤萝架下的石桌旁坐下来,以手托腮,凝神望着那只鸟儿。
它的动作轻盈而又富有节奏,仿佛是为完成某种仪式而跳起的舞蹈,细细的爪子配合着小而尖的喙,恰如一双灵巧的手,一遍一遍掠过它的后背、前胸以及尾巴,把那些颜色艳丽的羽毛整理得十分光润亮泽。过了好一会儿,它才把周身都打扮停当,或也有些累了,蹲下身子,伏在一片屋瓦上,微闭着眼睛打瞌睡。
我看着看着,倦意也不期而至,忍不住枕着手臂,睡着了。
过去的这个夜晚,也实在够我受的,先是做恶梦,后来又是于烈的梦游,我几乎没有安稳地睡过觉,整个身心都疲累极了。
第五十章 意料之外的面庞(4)
更新时间:2012…2…3 19:31:59 本章字数:2427
阳光越来越强,越来越热,茂盛的藤萝架已不足以遮挡光线的照射,我的后背渐渐被烘烤得疼痛起来,但那疼痛仅仅是进入了我沉睡中的恍惚意识而已,却难以把我唤醒。
直到一只柔软的手拍在我的背上,加重了那种痛感,才真正把我从深深的睡眠状态里拉出来。
“凌羽,你怎么了?怎么会睡在这里啊?”
我抬起头,朦胧中看见一个窈窕的身影就站在我的旁边。
用力揉了揉眼睛,我终于看清楚眼前的人是于烈。她的眼睑略有些肿胀,脸色也显得很憔悴,身上穿着一件素色的连衣裙,在领口处还别着一朵小小的白花。
“于烈。”我站起身,由于趴在石桌上的时间太久,我的手臂已经僵硬了,不能马上伸展开来。
“你睡了多久啊?看你的脸,都硌出红印子了,像个刚受了后娘虐待的苦孩子似的。”于烈轻轻一笑,抬手摸了摸我的脸颊。
“是吗?”我也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感觉热热的,火烧的一样。
“我也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现在什么时候了。”我眯起眼睛望了望头顶的太阳。
“已经是中午了,你不会一夜都睡在外面吧?”于烈诧异地问。
我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一系列模糊的影像。
“没有。”我摇了摇头,自我解嘲地说,“夜里在卧室睡得不好,总是做恶梦,天亮了就出来坐在这里,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睡在这里虽然不舒服,但好在不做恶梦,也还不错。”
于烈皱了皱眉,没有答话。
“于烈,你怎么样?睡得好吗?”我不是个善于掩饰内心情感的人,喜怒都写在脸上,但面对于烈,我不得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而且似乎还装得很像瀑。
“还好吧。”她低声应了一句,眉心的皱纹更紧密了,目光中升腾起一层哀戚的薄雾。
“总要节哀才是。”我拉住她的手,用力握了握。
“我知道,可总是情不自禁地会想起,和爸爸在一起时的情景……”她的声音哽咽了,几滴泪珠从眼角扑簌簌滚落下来。
我被她的悲伤所感染,也不由自主地湿了双眼。
“于烈。”我拥住她的肩膀,把她抱在怀里,尽力慰抚她低声啜泣时身体的颤抖。
少顷,于烈从我的臂膀间脱离出来,她抹抹眼角,勉强一笑,对我说:“瞧我,一来就烦你,让你跟我一起难受。”
“快别这样说,”我连忙拦住她的话头,“你拿我当朋友,才会让我分担的。朋友如果只能分享幸福而不能分担苦难,那还叫朋友吗?”
于烈与我对视片刻,那些埋藏在心底的情感元素于目光碰撞的过程中彼此交融。
忽而,于烈从石椅上提起一个食盒说:“你还没吃午饭吧,走吧,到餐厅去,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那个食盒我是认识的,上次于烈就用它带来好几样精致的菜肴,此时一看到它,我的口水立刻溢得满口都是,肚子也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
“何止午饭,我连早饭还没有吃呢,幸亏你来了,不然我恐怕要又饿又渴,被太阳晒成肉干了。”我追在于烈的后面叽叽咕咕地连声说道。
“你呀,看来得专门找个人伺候你才行,自理能力太差了。”于烈在餐厅的桌子上把食盒打开,从里面拿出三个盘子和一个大盖碗。
盘子里是两个素菜,清炒百合西芹和莴笋炒白灵菇,另一个荤菜是葱爆河虾。
“这里面是什么?”我指着大盖碗说。
“是我爸爸最爱吃的菜菩头汤。”于烈回答,眼神又黯淡了。
我默默地揭开盖子,那碗汤清清亮亮的,汤底沉着几束淡褐色的菜根,只有少许油星浮在汤面上,闻起来却是扑鼻的带着几分乡土气的浓香。
“以前每到夏天我爸爸都要给我们做这道菜菩头汤,他说夏天农忙时,乡下的农人每天在烈日下做农事,体力消耗很大,盐分损失也多,用霉干菜根也就是菜菩头来做汤就成了他们每天必须的美味佳肴和营养补给。在他们看来,就着一碗白米饭,喝一口菜菩头汤,那滋味胜过山珍海味呢。”
于烈轻声细语地诉说着,视线飘摇到窗外很远的地方,那里有深澈蔚蓝的天空,以及丝絮般浮动的云彩。
我亦不住地点头,感叹道:“古人有云‘性定菜根香’,又谓‘咬得菜根香,寻得孔颜乐’,所以,真不能小看了这一碗菜菩头汤,要知道毛泽东主席都认为‘咬得菜根者百事可做’呢。”
“是啊!”于烈长吁了一口气,收回目光,“可那个时候,我和于焉都觉得爸爸小题大做,不过是借着这个由头给我们俩做忆苦思甜的教育罢了。而今天,当我再次按照爸爸教我的方法,烧这碗菜菩头汤时,才真正体会到爸爸的良苦用心。”
她的眼睛又被水雾迷蒙了,但几经回转,那水雾并未凝成泪珠,溢出眼眶。
我明白她想用更多的方式来怀念逝去的父亲,而不是只有眼泪。
于烈用汤勺舀了几勺在小碗里,递给我。
“尝尝看,《菜根谭》中有一段话是说,浓肥辛甘非真味,真味只是淡;神奇桌异非至人,至人只是常。今天我们两个品品真味,做个常人,如何?”她的唇角微翘,神情明快了一些。
“那当然再好不过了。”我接过小碗,先是小口咂摸着滋味,继而耐不住腹中饥饿,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对了,于烈,你把菜都拿到我这里来了,于焉吃什么?他不在家吗?”我拿过汤勺又盛了一碗菜菩头汤。
“他吃过早饭就进城去了,说有事要办晚上才会回来。”于烈也给自己舀了一满碗汤,“临走时,他还对我说去锦庐找凌羽吧,跟她聊聊,别一个人在家里发呆。”
于烈望了我一眼,接着说:“其实他不说,我也会来找你的。”
我再次伸手握住她的手,亲切地说:“你不来,我也会去你家的。”
第五十章 意料之外的面庞(5)
更新时间:2012…2…3 19:31:59 本章字数:2524
她的手很凉,指尖像被冰冻过一样。
“我知道。”她凄然一笑说道。
“你的手怎么会这么冷呢?是不是生病了?”我试了一下她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
于烈摆摆手说:“我就是这样,一年四季手脚都是冰凉的。”
“那是阳虚,应该多吃些补益阳虚的东西才是。”
“是,我爸曾经专门给我制定过一个菜单,上面列着各种补阳的食物,比如黄牛肉、狗肉、羊肉、海参、淡菜、胡桃仁、桂圆、鹌鹑、鳗鱼、韭菜……”于烈随手又指了下那盘葱爆河虾,说:“还有虾。”
“我爸爸用他最喜欢也最拿手的瘦金体将那张菜单抄在一张纸上,现在还贴在我们家厨房的墙壁上。我妈妈在世时,经常会指着那张纸说,唔,前面几样这几天都已经吃过了,应该换换口味,吃后面那几样吧。”于烈说着说着,眼圈又红了,我扯了张纸巾递给她,她接过来,拭了拭眼角,随即又一笑说:“总是这样将就我,我哥特别不满意,有一次他就抗议说,吃了那么久补阳的食物,于烈还是手脚冰凉,却把我补得口干舌燥了。”
“哈,于焉还真有趣,他一定是妒嫉了。”我也笑着说。
“是吧,其实我也觉得爸爸妈妈对我太好了,从小到大都偏向我,我做了错事,总是于焉挨骂。他不服,替自己申辩,可我爸爸就把我拉到他身边,说,爸爸信任你,才把妹妹交给你照顾,可你扪心自问,有没有尽心竭力照顾她,如果有,她会做错事吗?不会。览”
“我爸爸的眼神对着于焉时总是非常严厉的,可一转脸对着我,就笑眯眯的,满是温情了。那时我看着于焉委屈的样子,起初还乐不可支幸灾乐祸,后来就觉得于心不忍了,因为于焉待我实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