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
穆寒马上透过我的眼神发现了我的迷惑。
“为了今天能过来陪你,我昨晚加了个夜班,把手头一个久拖不决的案子卷宗整理了一遍,早上再交给助理去联系当事人补充材料了。所以,匆匆忙忙的,没刮脸没换衣服就跑来了。”他说,抬手揉了揉布满红丝的眼睛。
“穆寒……”我觉得很歉疚,“既然工作那么忙,就不要来我这里了。”
“我会安排好的。”他笑了笑,“我这人比较贪心,鱼和熊掌都想要。”
“鱼和熊掌?”我好奇地朝他眨着眼睛,“那么,我是鱼还是熊掌?”
“你怎么会是又肥又厚的熊掌?当然是鱼啊,轻灵乖巧。”他抬手搂住我的肩膀。
“乖巧?这个词好像不适合我。从小到大就没有人夸过我凌羽乖巧。”
“人都是会变的。”他不经意地一句回答,却像一颗小石子掉进幽井里,扑通一声,发出悠远的回响。
“穆寒,你到底爱我什么呢?”我们走到那株紫藤萝的藤蔓下,偎依着穆寒的肩膀,我忍不住轻声问。
“因为……因为你是凌羽啊。这世上就只有一个凌羽,不是吗?”穆寒的手臂紧紧地环在我的腰间。他的力量好大,压得我透不过气起来。
他的回答很巧妙,可是我心头的疑问仍旧如同浓得化不开的一团乌云。
“那是株合欢树!”忽然,穆寒指着我背后的那株叫不上名字的树大声说。
“合欢?就是那种会开花的树吗?”我转过身,和穆寒一起走过卵石甬道,来到树下。
“现在还有些早,再过半个月或者二十天,这些枝条上就会陆续迸发出粉柔柔的像羽毛扇一样的花朵了。小时候,我们家院子里也有一棵合欢树,每年6、7月间,我都会日复一日地徘徊在那棵树下,数着那些花蕾,看着它们一点点膨胀,直到在某一个清晨嘭地一下裂开,将纤细蓬松的花蕊舒展暴露在朝阳下,那么轻盈那么俏丽。阳光糅合了合欢花的清香,将暖暖的甜味蒸腾在空气里,不必深呼吸,那美妙的气息会自然而然地渗透到肺腑里……”
穆寒喃喃地说着,眼神迷蒙,心思仿佛又回到遥远的从前——他的童年。
“其实你文学天分也很高,随便说出来的话都像是散文,文辞优美的散文。”对我由衷地夸赞,穆寒只是淡然一笑,不置一词。
“看来你很喜欢合欢花。”我接着说。
“是我的母亲喜欢。”他说,“我小的时候,曾经听她讲过一个关于合欢树的故事。她说合欢树以前叫苦情树,不会开花。古时有个秀才经过十年寒窗的苦读,终于要进京赶考了。临行前,他的妻子粉扇指着窗前的苦情树对秀才说:‘夫君此去,必然高中。只是京城乱花迷眼,夫君莫忘归家路。’秀才应诺而去。可惜粉扇一语成谶,丈夫再无消息。粉扇在家里日等夜盼,青丝变白发。在生命即将结束时,她挣扎着来到见证她和丈夫誓言的苦情树前,再发重誓:‘如果夫君已经变心,从今往后,让这苦情树开花,夫为叶,我为花,花不老,叶不落,一生不同心,世世夜欢合!’语毕,气绝而亡。第二年,苦情树真的开花了,粉红花色,形状若扇,正应了粉扇的名字。而且,所有的叶子居然全都随着花开花谢而晨展暮合。从那以后,人们为了纪念粉扇的痴情,就把苦情树改称作合欢树了。”
“没想到合欢花还有这样凄美的故事,听得我的心都痛的。”我忍不住轻叹一声。
“现在想来,我母亲的命运跟粉扇何其相似啊。”他接着说,声音旋即低沉了,“我父母的结合是由双方长辈做主决定的,这样的婚姻要想有好结果,太难了。”
对于穆寒的家世,我知道的实在不多。每当我想进一步探问时,他都是含糊其词,或避而不谈。没想到今天他主动讲起自己的母亲,而且情辞恳切,令人动容。
“穆寒。”我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他时,他却目光一闪,恢复了先前的笑意。
“我们进去。”他拍着我的肩膀说。
第四十一章 水银封底的玻璃(3)
一走进门厅,穆寒就推开各个房间的门四处查看,他检视得很仔细,门后面床底下柜子里角角落落都不放过。还不时弓起手指扣扣各处的墙壁甚至掀起卫生间的镜子敲击后面贴的瓷砖。
“你在找什么?暗道机关还是偷窥猫眼?”我嘻笑着跟在穆寒的后面。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知道我的个性,一贯都是大胆行事,但小心过程。”穆寒一本正经,表情严肃。
“让你说得我心里都不塌实了。”我接口说。
“不塌实就跟我回城里去。也不用计较那些房租了,如果觉得可惜,我们在周末一起来住两晚,也就值了。”穆寒回手把我拥进怀里,目光炯炯地望着我难。
“我知道你是舍不得我,我又何尝舍得你呢?可是每天厮缠在一起,我实在静不下心来写字,给我两个月的时间,让我把这个稿子完成,以后这一年的十个月我都不写字了。好不好?”我的样子像个摇尾乞怜的小狗,其实心里根本没有要把说出来的话付诸行动的意思。
穆寒立刻看穿了我的诡计,却不点破,和蔼地一笑,说:“我并没有说不让你写稿子啊,只是不想你住在这么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我不放心。”
“穆寒……”我在喃喃呼唤中仰起头,轻轻吻在穆寒的唇上。他的嘴唇很温暖很柔润,不及我的唇离开,他的手臂将我的腰紧紧揽住,俯下头,我们的口舌合为一体,仿佛两个贪婪而又饥渴的小兽,彼此捕捉,吞噬。
许久,我们才从辗转缠绵中回转过来。我的身体因为激情澎湃而软若无骨,急于找个椅子坐下来喘气。
一直到上最后一个房间检查完毕,穆寒停留在走廊尽头,望着那幅巨大的油画。
他凝神注目,良久无言脐。
“看出这幅画要表达什么含义了吗?”我忍不住问道。
“没有清晰的轮廓和具体的形象,只是用浓重而纷繁的油彩勾勒出许多纵横交错的线条。这样的画面,好像什么都不存在,又好像藏着什么显而易见的东西,总之,一言难尽。”穆寒摇摇头。
“远看像幅画,近看鬼打架。我最不喜欢这种莫名其妙故弄玄虚的画法,直接明了地用简练的笔触去描绘现实事物,不是更好吗?所以,我只对讲究意境的中国传统国画感兴趣。而西洋画特别是后来的那些所谓现代派的表现方法,从来不敢恭维。”我肆无忌惮地发着无聊的牢骚,引得穆寒一阵哈哈大笑。我知道他并不是在嘲笑我,他也有同感。
“凌羽,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为什么这么爱你了,就是你的这份真实,从不伪饰做作,与那些不懂装懂假迷三道的人有天壤之别。”他边笑边说。
我也跟着笑起来。穆寒的话不掺一点杂质,令我非常开心。
“穆寒,我还没吃饭呢。”我摸着瘪瘪的肚皮说。
“我马上去准备,你先去卧室休息下。”穆寒又在我那因熬夜而凹陷的眼窝上亲吻了一下,然后下去了。我进到主卧室里,初升的朝阳将房间照得亮爽舒适,扑倒在床上,我的上下眼睑一接触就再也分不开了。那一觉我睡得又香又沉。
直到穆寒带着一股扑鼻的饭菜香在床前轻声呼唤,我才缓缓醒来。
第四十二章 贴满照片的阁楼(1)
( ) 吃过饭,穆寒泡了一壶浓浓的普洱茶。我们一起坐在门廊下的木凳上,一边喝茶一边欣赏周围的景致。
山如眉黛,云似轻烟。树林里,几只不知名的鸟儿,在清脆地鸣叫。而近旁的草丛中,好像还有些百无聊赖的昆虫在窃窃私语。好久好久,不曾有过这样惬意的悠闲时光了。在城市里,看着车水马龙,人会不由自主地眼神迷乱,心思恍惚,脚步匆促起来。此刻,远离了熟识的一切,才发觉,自己原来已经荒疏了很多如童年记忆般珍贵的东西。
“这里的空气真好!”穆寒振臂做深呼吸状,“我读书的时候,每逢假期都会和母亲一起住在郊外外祖父的别墅里,那里跟这儿很像,四面环山,林深草茂。那里的空气,可呼吸起来真是畅快。”
“穆寒的外祖父是做什么的?”我问。
“画家。”他说,“我母亲遗传了外祖父的艺术细胞,后来她虽然没有继承外祖父的衣钵,而是做了首饰设计师,但这个职业也跟自小外祖父给她打下的绘画底子大有关系。”
“哦,穆寒的妈妈是个首饰设计师啊。”我默念道。
我本想接着话头继续问些关于他家人的事情,但他站起身叹了口气,对我说:“要不是那个未了的案子实在让我放心不下,我还真想一直留在这儿陪你,不回城里了。”
“你去,工作要紧,得空的时候再过来。反正我交了足够的租金,最起码在租期里这座房子是属于我的,所以,这里的大门是向你敞开的——就像我的心。”我情意绵绵地朝穆寒忽闪了几下眼睛。
穆寒一笑,定睛看着我,半晌,说了一句:“凌羽,谢谢你。难”
他不知道那轻飘飘的两个谢字,竟吓了我一跳,令我的心脏一阵按捺不住的狂跳。
穆寒走了之后,我坐回到书桌前,打开电脑继续编我的剧本。起初,穆寒的影子老是在眼前晃,有些心不在焉,后来慢慢的收拢起思绪,总算思路顺畅了,开始信马由缰地平铺直叙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抬眼去时钟,却发现我的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了。这是职业病,对着电脑屏幕太久,我的视力会暂时性的下降到接近于零。医生给我配了一种眼药水,滴上去合上眼睛休息,就能很快恢复。
药放在哪儿了?我闭着眼睛想了半天,才记起应该是放在手提包的边袋里。而手提包还放在客厅的沙发上没有提上来。
我眯着眼睛摸索着走到门口,打开门,感到一线清冷的光,将走廊照得悠长而阴森,仿佛一条不知尽头的下水道,散发着令人起疑的古怪气息。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眼睛似乎也能分辨一些大致的轮廓了。
已经在半夜了。我想,那清冷的光是从窗口倾斜而入的月光。但我清楚地记得这条走廊是没有窗的,怎么会有月光呢?我一边纳闷,一边扶着墙向前摸索。终于走到走廊的尽头,转弯下梯时,我才意识到就在梯边有一扇狭长的窗正对着外面的花园,只有站在梯的第三、四级时才能透过玻璃看到外面,而白天我上下梯几次都没有注意到这个窗户脐。
我停住脚,迷着眼朝小窗外望去。月色笼罩着模糊的树影,模糊的紫藤萝架,那是我能用白天的记忆重叠的景象。瞬间,我记起穆寒泡的茶,心头一阵温暖。
就在我重新陶醉在和穆寒一起度过的午后时光的美妙感受中时,忽然,一团橘红色的光飘飘摇摇地出现在紫藤萝架下。灯笼!我的第一个感觉那是一只纸灯笼,被谁提在手里,忽忽悠悠地走着。
可是,怎么会呢?不可能啊!这个时候,这所房子里,除了我没有别人了呀!
我用力瞪着眼睛,尽力去看,可是,干涩的眼球被猛然溢出的泪水淹没,我本能地闭上眼睛,等到眼睛的不适减弱,再睁开时,窗外的那团橘红的光已经不见了,紫藤萝下一片晦暗。
——
第四十二章 贴满照片的阁楼(2)
( ) 很快,门开了,于烈探出头来。
“凌羽,怎么是你?”她讶异地说。
“怎么,不欢迎我吗?”我答道。
“欢迎,欢迎,快请进。”她把我迎进门,我好奇地东张西望,这个中式的院落与锦庐比起来,更加别致,也更加具有亲和力。无论是小巧的拱桥,宛转的曲径,还是月亮门后阒然峭立的一块又瘦又皱的太湖石,以及油漆斑驳的回廊和廊下摆放的两个养着金鱼的大瓷缸,每一处看似简单随意的设计,都已将主人雅致淡泊的生活情趣显露无遗。
我记得于焉说过,这是他们家的祖宅,只是不知道他们家祖上是做什么营生的。
刚一走进客厅,于焉就从后面的房间迎出来,他的唇上含着浅笑,眼神里仍依稀可见一抹难言的尴尬。
“不好意思,于焉,我不请自来,打扰你们了。”我说。
“说什么打扰,我们于家的大门是非常乐意为你敞开的。”于焉回答。
我把手里的提盒交给于烈,难为情地说:“于烈,你知道我的厨艺差,不敢在你这位大师面前班门弄斧,只好把它空着还回来了。”
“你我之间还用得着客气吗?我只当是它把你这个人装来了,笑纳就是。”于烈哈哈笑着,“你坐,我去给你泡茶。”说完,她拿起提篮到后面的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