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我已经灵魂归窍,气定神闲了。”
“可是……”
“没有可是了,放心吧。我困了,你也早点休息。”我说。
“哦,那么,睡个好觉。”穆寒欲言又止。
第三十三章 躲在暗处的歌者(3)
是入戏太深吗?我琢磨着穆寒的话,一时心潮起伏,跌宕不安。
现实生活中,我的工作是编剧,而锦庐这出戏的幕后编剧显然另有其人,那又是谁呢?沉重的问号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索性走到床边和衣躺下。
哪知没躺多久,就粘腻腻的出了一身汗。我翻身起来,脱了衣服,到莲蓬头下冲了个热水澡,然后围着浴巾打开衣橱,找出一件从未上身的丝绸吊带睡裙。
那是去年,我看见在一家丝绸专卖店的橱窗里斜搭着一条极绚丽飘逸的长丝巾,不觉停住脚,想起一句诗——“为谁风露立中宵”。那样的一条丝巾是要用一副热心肠去烘托的,岂能被如此冷落。于是,我跑进店里跟老板娘讨价还价,虽然她执意不肯让步,但终究禁不住我的软磨硬泡,答应买两件打七折,我就随手拣了一条睡裙,然后喜滋滋地抱着丝巾,掏钱走人。
那条丝巾一直令我爱不释手,伴随我度过了秋去冬来的萧瑟,成为颈间最夺目的一道风景。而睡裙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它始终被遗忘在衣箱的底层,不见天日。直到搬来锦庐,因为想着已近暑天,才将它放到触手可及的地方。
那件睡裙的款式很简单,低胸的及膝短裙,只在裙摆和领口处低调地装饰了一圈蕾丝花边。玫红色的软缎刚刚好包裹着身体,柔滑的丝质仿佛就是肌肤的一部分,穿上它,我的心情一下子温存起来。
在合拢衣橱门的时候,有一道耀眼的金属反光从衣橱里侧的尽头照出来,我探头进去仔细一看,原来那里装了一个铜制的圆环,圆环被衔在一个同样是铜制的面目狰狞的老虎头的嘴里,而老虎头则固定在一块看起来相对比较独立的背板上。
我伸手摸了一下那个圆环,发觉它很重很有质感,应该是年份很久的老物件。这就奇怪了,衣橱里面装一个这样的圆环是做什么用的呢?我把它抬起来再在老虎头上轻轻扣几下,老虎头发出一阵沉闷的回声,就像石子落入深井时一样,声音传得很慢很远。
我不禁诧异,那个老虎头的背后不可能有口井啊?
我把悬挂着的衣服推到一边,探身钻进在衣橱里东敲敲西拍拍,我并不确定自己能发现什么,只是被好奇心驱使,想知道那个衔着铜环的老虎头到底派何用场。
可是寻摸了半天,我仍然没有找到令人满意的答案。
或许它是为一些特别的衣物饰品设计的,比如领带皮带之类?我灵机一动,把那条心爱的丝巾展开来搭进铜环中,恰到好处,从此不用再担心丝巾被压出皱纹或被其他硬物钩破了。我为自己的新发现得意不已。
一番折腾,我真的乏了,连打了几个哈欠,又躺回到床上,一合眼便睡熟了。
再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
我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息,是于焉发来的:你听到白喉矶鸫的歌声了吗?
第三十四章 蕙风和畅的午后(1)
“凌羽!”窗外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我拉开窗帘,看见于烈从于焉的那辆越野车里探出头来。
“没有打断你的好梦吧?”她嘻嘻笑着。
“没有。你这是从哪来?”我问。
“我刚从城里回来,路过。两天没见,怪想你的。”她俏皮地眨着眼睛,声音像银铃一样悦耳动听。
“说真的,我也想你了。”我也嘻嘻笑着,接着问:“怎么样,调查有进展吗?”
她摆摆手说:“我的后备箱里买了好多菜,现在得赶回去做饭,把家里那个饿鬼喂饱。然后,我再来找你,我们慢慢聊。”
“好的。”我点点头,“对了,告诉于焉我听到白喉矶鸫的歌声了。”
“什么白喉矶鸫?”于烈没听清楚。
“一种鸟的名字,他知道的。”我说,“还有,做好吃的要算我一份哦。”我毫不客气地嚷嚷,感觉自己的脸皮厚得机关枪都打不透。
于烈朝我挥挥手,启动汽车回家去了。
我坐在窗口心不在焉地看着席慕容的诗集,不时抬眼看一下外面的行车道。快到中午的时候,于烈提着一个三层的食盒袅袅婷婷地从远处走来,我立刻欢呼雀跃地奔下楼,把她迎进门。
果然不负我的期待,食盒里放了两样素菜,油焖文武笋和豆芽炒双菌,还有一碟油润的糖醋排骨,外加一碗颗颗晶莹如玉的香米饭。虽然都是很普通的家常菜,但样样做得色泽鲜亮,香味扑鼻。
“哇,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我赶紧拿起筷子,一边品尝一边对于烈说:“别笑话我,我总是无法拒绝美食的诱惑。美食当前,我的意志力一下子就跟破棉絮一样,变得薄弱不堪了。美食不仅能让我的味蕾怒放,更能使我在情绪低落时兴高采烈。所以,我老爸曾经对别人说,我这个丫头其实很好哄的,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只要带她下个馆子,吃顿大餐,满天的乌云就都散了。”
于烈闻言,眉毛一挑,脆生生地说:“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美食,美服,美景,美人……凡是能赏心悦目的美好的事物,趋之若鹜才是人性的真实流露。我最憎恶的就是假迷三道的人了。况且,喜欢下厨的人,最需要的莫过于一个有品位善表达的好食客。而凌羽,你,刚好满足了这两个条件,厨师们都求之不得呢。”她的嘴唇弯成新月般的弧形,柔婉地笑着。
“于烈,我若是男人,一定娶你。”我的心被一股暖流充盈着,含情脉脉地对于烈说。
于烈在我的对面坐下来,莞尔一笑说:“其实,我本来打算过来和你一起边吃边聊的,可是于焉的嘴嘟得都能挂油瓶了,说我厚此薄彼,扔他一个人孤零零的不管,太残忍。没办法,我只好陪他吃好了才出来。”
“他倒是会吃醋。”我调侃道。
“可不是嘛。”于烈也点头称是。“说话酸溜溜的,真让人受不了。”她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哆嗦,然后哈哈大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
“我冒昧问一句,你们没有跟父母住在一起吗?”我说。
于烈的脸色一暗,眼神也显得晦涩了。
“我妈妈有心脏病,身体一直很虚弱,从我记事起,我们家就一直住在现在的房子里,我爸爸说无风岭安静,利于妈妈养病。五年前,我妈妈去世了,她去得很安详,可是爸爸却接受不了,他的精神状态每况愈下,记性一天不如一天,在他的意识还比较正常的时候,他坚持搬到疗养院去住,他说那里有医生24小时陪护,比我和于焉照顾得好。我知道他其实是不愿拖累我们。”于烈的眼中闪出一丝泪光,“昨天我还去探望过他,已经完全不知道我是谁了,怀里抱着一沓老照片,反复讲述他和妈妈初相识时的往事,笑容甜得像个孩子。”
“对不起,让你难过了。”我握住她的手,低声安慰。
“没关系。真的。我觉得爸爸能活在最美好的记忆里也是件幸福的事,所以,他记不记得我们都无所谓。”于烈用手指抹去眼角的泪痕,脸色重又明朗起来。
说话间,我已经把饭菜横扫一空,起身去泡了两杯碧螺春,一杯递给于烈,一杯放在自己手边。
“我还是给你说说关于韩子郁的调查吧。很遗憾,进展不大,基本还是原来掌握的那些情况。我现在有一个想法,也许韩子郁并不像大家说的那样自认为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心灰意冷出国了。如果是那样,他为什么这么多年杳无音讯?以他的才华和名气,他不可能不开画展或是参加一些艺术交流活动啊?至于那个叫青裳的女子,她的全名叫莫青裳,我在未完成学业的学生登记簿中找到了她的资料,但是几乎没有人知道她中途退学的内情。”
“毕竟已经过去将近三十年了。物是人非,即使是很亲近的人记忆也会模糊的。”我说,“倒是你对韩子郁去向的想法有些出乎意外,你的意思是他也许还在国内,只是隐名埋姓,过起了与世隔绝的隐居生活?”
“你不认为有这种可能吗?”于烈得意地扬着头。
我暗自思忖,不置可否。
“你知道吗,现在于焉烦死我了,他一听我说到锦庐,说到韩子郁,就会皱眉头堵耳朵,他说我已经魔怔了。”于烈撇撇嘴,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不疯魔不成活。那是一种职业精神,一种境界。我支持你。”我竖起大拇指表示赞赏。
“难得你如此知心。凌羽,你若是男人,我一定嫁给你。”于烈以手托腮,摆出一副小女子的娇态,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我。
我们相视而笑,彼此心照不宣。
“可惜,天不遂人愿,这辈子我们只能做好姐妹了。”我拍拍她的肩膀,叹了口气,“不过,我们可以像我母亲和青裳那样,做一对胜似姐妹的好朋友。”
我给于烈讲母亲和青裳当年的情谊,讲那对刻着“青裳”和“丹棘”字样的玳瑁发簪……于烈也被感动了,情绪激昂。
“我们两个一直到老,都要守望相助。”她言词真切地说,“一言为定。”
“好,一言为定!”我伸出手,“啪”的击在她的掌心。
第三十四章 蕙风和畅的午后(2)
我把外祖母传下来的玳瑁发簪拿给于烈看,她捏着发簪摆弄了片刻,旋即发现了上面刻的字。“凌羽,这里刻的不是丹棘,而是青裳啊!”她惊讶地说,“这根发簪应该是属于青裳的呀!”
“没错。”我把自己的发簪如何丢了,又如何在客厅的茶几上找到这根刻着青裳名字的发簪的过程,原原本本地讲给于烈听。她的嘴巴半张着,好一会儿没有合拢。
“是不是有些不可思议?”我轻声对于烈说,“在经历了种种的波诡云谲后,我开始相信这些事情并不是无缘无故发生的,一定有些不为人知的隐秘藏在背后,不声不响地悄悄发酵。”
于烈端起茶杯浅浅地抿了一口,然后,翘起兰花指摆弄着垂在腮边的一缕卷发,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
从敞开的窗口吹进一阵煦风,风里裹挟着合欢花的馨香,淡淡的,在空气里飘荡。
于烈回过头认真地看着我,她的眼眸里,有种深深的让人深陷进去的力量。
“凌羽,也许你的感觉并非不着边际。”她轻声说,“从很小的时候起,锦庐对我就有一种莫名的的吸引力,每次经过这里,我都会隐隐听到房子里好像有谁在向我呼唤,声音很凄惶,幽怨。可当我停下来侧耳细听时,呼唤声又好像消失了,院子里萧索的气氛令人心悸。”
我的心头一凛,半晌没有答话。
“我曾经把这件事告诉给于焉,他一个劲地训斥我,说我胡思乱想,胡说八道,并且禁止我再独自靠近锦庐。每次我们路过时他都会抓住我的手加快脚步。直到最近你住进来,他的态度才有所改变。”于烈说完,把一张纸条推到我面前,“这是青裳老家的地址,我从学生登记簿上抄来的。或许在那里能找到破解所有疑窦的钥匙。”
“你打算亲自去看一下?”我问。
于烈点点头。
“虽然我知道结果不可预料,但是,我真的很希望能看到一对白发伛偻的老人。他们衣着朴素甚至有些褴褛,他们相携相伴,共沐斜阳,在他们彼此凝视的眼神里闪烁着满足的光芒。”
我的脑海里暗暗浮现出那些莫名其妙的幻影和梦境,心中忽然生出一股直面现实的冲动。
“如果真能如你所愿,你会揭穿他们的身份,把他们重新拉回到聚光灯下,成为人们议论的焦点吗?”我又问。
“我会远远地望着他们,分享他们的幸福,决不会贸然前去打扰的。”于烈肯定地回答。
“好,那我陪你一起去。”我说。
“凌羽,你……”
“我什么?我可不是担心你一个人跑远路,我只是不想错过你描述的那个美好的情景而已。”
“凌羽,我爱你。”于烈跳起来张开双臂抱住我。
“别,快别这样,让外人看见了会误会我们的。”我假意推开她的手臂,于烈则欢笑着转身往门外走。
“你要去哪儿?”我问。
“回家去收拾行李,明早出发。”她头也不回地嚷道。
“嗬,分明是个急性子啊。”我也笑了,心情亦随之轻舞飞扬。
我打电话给穆寒,告诉他我与于烈一起出行的计划,他说:“这一阵你一直窝在锦庐写稿,太闷了,出去散散心也好。”接着又问:“想好去哪里了吗?”
“是青裳的老家。一个叫念城的小县城,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