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帮他处理了伤口,只是皮外伤,包扎一下打个破伤风针就没事了。”医生说完摆摆手出去了。
“这个医生倒也是性情中人,蛮有趣的。”我对穆寒说。
“于焉的妹妹是做什么的?”穆寒不理会我的话,兀自问道。
“说是学美术史的,现在在做美术评论工作。”我回答,正要给他讲关于走廊尽头的那幅油画以及于烈的发现时,于烈由于焉扶着一瘸一拐地推门走了进来。
“凌羽,你是怎么回事,昨天还是好好的,今天怎么一下子就病得要看急诊了?”于烈关切地拉起我的手。
“医生说是血糖过低。”我说完,看了一眼靠在墙边默不做声的于焉:“你这又是在闹什么妖呢,怎么几个小时不见就挂彩了?”
“他爬到屋顶上去观鸟,不小心跌了一跤。”于烈回答。
于焉欠身向穆寒点头致意。
“你好,我们又见面了。”他的唇上泛起一抹浅笑。
“你好。”穆寒也点头浅笑。
我发觉眼前这两个男人的神情中都隐隐流露出一些戒备的成分,这让我感觉怪怪的,不明就里。
“凌羽,你的男朋友真不错,不仅仪表堂堂,而且看得出来心里真的很紧张你。”于烈俯在我的耳边悄悄地说:“送你进急诊室时我们刚好碰到,他抱着你一边不停地叫你的名字,一边大声问医生该怎么办,要不要紧。他的脸苍白得比你的脸色还要可怕。”
于烈的话就像一阵熏人欲醉的暖风,在我的心湖上吹拂起圈圈甜蜜的涟漪。
“你很有眼光,以后再遇到这样的好男人要记得留给我哦!”我们半真半假地勾了勾手指,相视而笑。
“你们两个说什么呢,这么开心?”穆寒凑过来问。
“这位是于烈,于焉的妹妹。”我赶紧指着于烈对穆寒说。然后,拉过穆寒给于烈介绍。
“他是穆寒,我的男朋友。”穆寒近前一步,很绅士地向于烈伸出手。
“你就是那位年轻有为的大律师,久仰了。”于烈顽皮地说,与穆寒的手轻轻相握。
“听凌羽说于小姐是学美术史的?”穆寒问。
“是的。我一直在研究韩子郁的作品,所以对锦庐很感兴趣,昨天有幸蒙凌小姐同意,终于得见它的庐山真面目,心满意足了。”于烈的表情和语气都显示出诚挚的感激。
“于小姐对锦庐的印象如何,有什么感想吗?”穆寒接着问。
“物是人非,与我心中所想有一定差距,但毕竟是一代画坛奇才的故居,还是在潜移默化中引发了许多不同以往的感慨。”于烈回答。
穆寒点点头,眸子里有一点火星在闪闪发亮。看着他眼神中的瞬息变化,我的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莫名其妙地怦然悸动。
“于焉,你的腿怎么样,还疼吗?”我问。
“不疼了,只是那个医生给我包得像个粽子似的,走路很不方便。”于焉抬起腿向我示意,但抬到一半,就痛得“哎呦”一声,赶忙放下。
于焉的牛仔裤从裤脚处剪开了,一直剪到膝盖上面,露出健壮的腿部肌肉。就在半遮半掩间,我看见他的大腿外侧有一块刺青。那刺青的图案很奇怪,既像是某种带有特殊含义的符号,又像是一朵诡异绽放的花,在缤纷中透出几许寂寥。
我再要仔细看时,于焉似乎有所察觉,伸手将破裂的裤管拉拢,盖住了那块刺青。
第十七章 草木扶疏的小径(1)
于焉兄妹俩先行离开医院回家去了,我则等到输液结束,又听医生讲了一些关于预防低血糖的注意事项,才乘坐穆寒的车回到锦庐。
“你先休息一下,我去给你做些吃的。想吃什么?”穆寒问。
“简单点儿好了,我现在也没什么胃口。”我说。
我靠在床头,望着这个让我一夜惊魂的房间,心头又生出一丝莫名的紧张。
阳光穿过玻璃窗像水一样倾泻在地板上,将室内的陈设笼罩在一片明亮的光晕中。藤摇椅安稳地躲在窗棂方正的阴影间,显得寂寥而又无辜。一阵风吹得纱帘悠然飘起,边角拂过摇椅,摇椅便轻轻摇了摇,仿佛在嘲笑我的不安。
“我煮了一碗青菜肉丝面,下楼来吃吧。”穆寒在楼梯口喊道。
我答应着,起身走出房间。长长的走廊幽静而空旷,我的脚步很轻,踩在地板上仍然会发出清晰的嚓嚓声,与我在半夜里听到的声音几乎一样。可是,我该相信自己的耳朵吗?
这种感觉很无奈,怀疑别人可以排斥他(她),怀疑自己却无能为力。
走到走廊尽头的油画前,我已经能够轻易地从那些缤纷的油彩线条中分离出属于那张女人脸的片断,她到底是谁呢?我的脑海里又浮现出梦里那张脸瞬间化作齑粉的情景,实在是太可怕了,我的手臂上的汗毛不由自主地悚然而立。
“在看什么?”穆寒在楼下仰头望着我。
“这幅画里藏着一张女人的脸。”我说。
“我怎么看不出来?”
“是于烈发现的。她研究过韩子郁的画,很了解他的独特手法,所以,看了这幅画后,她很快从中寻出玄机。”我将于烈剪开油画,再拼凑出女人脸的过程给穆寒讲了一遍。
“那是一张什么样的女人脸?”穆寒的眉心蹙成一道浅浅的沟壑。
“很美,很年轻,神情中有种撩人心弦的魅力。”我回答。
穆寒的嘴唇紧抿,静默片刻。
“好了,等一下我们再讨论这个,赶紧下来吃面,不然就坨了,浪费了我的手艺。”他的目光倏忽一闪,拍拍手对我说。
我坐在餐桌旁,望着那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清亮的汤水上飘着几片嫩绿的菜心,边上摆放着几根细软的肉丝,香气四溢,令人食指大动。
我一下子觉得腹空如鼓,饿得心慌气颤,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大吃起来。
“慢点,没人跟你抢,小心噎着。”穆寒笑眯眯地看着我的贪婪吃相。
“味道真好,你的烹饪手艺绝对一流。”我由衷地竖起大拇指。
“那是因为你太饿了,其实只是一碗再普通不过的面条而已。”
“我想说的是,你总是能让我惊叹。”我望着穆寒,眼神滚烫。
“别这样看我,我会被融化掉的。”他收起我吃得一干二净的面碗和筷子在水龙头下冲洗。
“天气很好,我们出去走走吧。”他说。
“好啊。”我伸展了一下僵硬的腰腿,感觉周身的关节像是缺少机油的轴承,略一活动便生涩难耐。
“穿上于焉给你拍过照片的那条裙子吧。”穆寒接着说。
“好。”我答应着走上楼,回到卧室从衣橱里取出裙子穿在身上。站在螺钿镜前,我将头发梳拢,用牛皮筋扎成一个马尾。
螺钿镜中映出一张略显憔悴的脸。那眉眼那面庞那神情都再寻常不过,却得到穆寒如此体贴入微的眷顾,执子之手,夫复何求?我的心中充满了浓情蜜意。
当我再次走下楼梯时,穆寒已经打开大门。他站在阳光中回头望着我,神色有些异样。
“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我诧异地问。
“没……没有。你穿这条裙子显得更动人了。”他摇摇头,恢复了惯常的微笑。
我和穆寒手拉着手走出雕花铁门,沿着蜿蜒的小径缓缓前行。
远处山峦起伏,云高雾淡。隐隐的,有潺潺的溪水声从竹茂林深处传来,却不知那溪水最终流到了哪里。几只羽翼丰满的鸟儿被我们的脚步惊扰,扑拉拉飞向更远的地方。
小径旁长满了葱茏的野草和灌木,走着走着,前面又出现一丛接一丛的野花,花茎娇柔,花瓣艳丽,风儿拂过时摇曳生姿,惹人喜爱。
“这样出来走走,感觉真好。”我振臂做深呼吸,兴奋地说。
穆寒无语,只是笑容温婉地看着我。
“不要看我,看那些花,多可爱!它们能够无拘无束地开在山野,比起封闭在温室里风雨不侵的花朵要幸福得多了。”我指着那丛野花说。
“的确。”穆寒点点头,伸手把我揽在怀里。
“凌羽,其实那句话应该是我对你说。”
“哪句话?”
“你总是能让我惊叹。”
我们相互凝视着。穆寒低下头,嘴唇轻软地贴住我的唇。我的脑海一片空白,只知道踮起脚尖,更热烈更深切地与他相吻。
许久,我感到一阵缺氧的窒息,才不得已离开他的唇,靠在他的胸口,急促地呼吸。
“穆寒,我妈说她很想见见你。”待到喘息平静后,我抬起头说。
“是吗?我也很想见她,请她放心把你交给我。”他又用力抱了我一下。
我们相视莞尔,继续沿着小径往前走。
第十七章 草木扶疏的小径(2)
空气中弥散着泥土的气息和草木的馨香,阳光穿过大树的枝叶投下斑驳的碎影,偶尔几声悉索的虫鸣自草丛间传出,与枝头啁啾的鸟叫遥相呼应。
转过一道山岗,前方豁然开朗。山上流下来的溪水汇聚成的一泓小小的池塘,池塘里碧水盈盈,清澈照人。水面上,漂浮着几片圆圆的睡莲叶子和一朵刚刚绽放的睡莲花。小径却不见了,池塘边横亘出一条更宽更平坦的行车道,而这条行车道恰是经过锦庐,一路通向后面的于焉的家。
我们停下来,望向树木掩映中的于焉家的房子。那座房子不似锦庐颇具中西合璧的特色,灰瓦白墙,门前种着一片凤尾森森的竹林,依稀透出几分江南民居的传统味道。
“要不要去拜访一下?”我问。
“不要。于焉刚受了伤,我们贸然前往,会给他添麻烦的。”穆寒说完,拉着我的手顺着行车道走回锦庐。
“真想每天都能这样跟你一起散散步。”我说。
“好啊,以后我每天都过来陪你散步吧。”穆寒说。
“那怎么行?你天天城里城外的来回奔波,太辛苦,会影响工作的。周末没事时再过来,我们一起散散步,聊聊天,就很好了。”我连忙摆手回绝。
“有时候我也想把工作都丢掉,什么也不做了,一心一意陪着你花前月下,眉来眼去,卿卿我我,多惬意,多浪漫!可是,转念又一想,不行,如果我没了事业,一无所有,一无是处,又怎么好意思与凌大作家谈情说爱呢?所以,我决定事业与爱情兼顾,争取二者兼得。”
穆寒说完哈哈大笑。
“说的也是,本人虽然算不上什么大作家,做不到每天谈笑有鸿儒,但绝对是往来无白丁的。”我也笑起来。
闲话一番之后,我起身泡了一壶茶,顺便把于烈剪碎的油画拿给穆寒,并把那张女人的脸拼接出来展示给他看。
穆寒的手指抚摸着那些碎纸片,似乎面无表情,但眼眸深处分明有一缕复杂的情愫氤氲而出,潮湿地蔓延在他的目光里。
尽管他极力克制,我还是能感受到他内心的震颤。
“你怎么了?”我问。
“她,真美。”穆寒说,他的嗓音低沉得仿佛喉咙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听不清楚。
“是很美。”我附和道:“昨天我对于烈说她美得让人欲罢不能。”
“美得让人欲罢不能,美得让人欲罢不能……”穆寒轻声重复着:“也许这正是导致她的悲剧命运的原由所在吧。”
“她的悲剧命运?”这话让我困惑不解。虽然穆寒的萧索神情让我心疼,仍然忍不住要追问。
“为什么这么说?你认识这个女人吗?”
穆寒不回答,依然低着头,用手指抚摸着纸片上的女人脸。
“穆寒!”我提高了嗓门。
“对不起,凌羽,我走神了。这张脸让我想起一位故人。”
“故人?是谁?”
“以后有机会我会把她的故事讲给你听的。”穆寒犹豫不决地回答。
第十八章 旧杂志中的照片(1)
“凌羽!”
傍晚,穆寒离开后不久,我听见于烈在大门外喊我的名字,赶紧跑出去给她开门。
“我烤了一些饼干,你放在手边当零食吧,我听说这是预防低血糖发作的好办法。”她说。
“你自己烤的吗?”我惊讶地看着她捧在手里的盒子,那里面的饼干形状各异,散发着诱人的香味,摸上去还有烫手的热度。
“是啊,刚刚出炉的。尝尝看,味道怎么样?”于烈拈出一块小鱼形状的饼干送到我的嘴里。
“有奶香还有水果的香,不是很甜,入口即化,真好吃。”我一边咀嚼一边夸赞,一边又伸手拿了一块放进嘴里。
“你喜欢就好。”于烈笑嘻嘻地望着我,想要说什么。
“怎么了?有话就说吧。”
“你和他好甜蜜啊。”于烈把两根食指抵在一起,轻轻敲打着。
我立刻明白她说的是我和穆寒在小径边亲吻的事,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