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欣慌乱地抬头,刹那间用冰冷的微笑武装起自己。“十三阿哥有事?”
“十三福晋快要出来了。”他冷冷地说。“你确定你不要去更衣?”
“我没有别的衣服可以更了。”佳欣不知怎么脑筋短路回答了这么一句。
“哦……是么。”胤祥直起腰。“——一会小妍若是见到你,一定会很高兴。”
“是啊,听说我长得很像十三福晋的姐姐。”佳欣继续自己的台词,心中有种奇妙的空洞。
胤祥冷哼一声,转过身去,背对着佳欣。
瞬间各处投来的好奇视线全部灰溜溜地收回去。
乐声一变。
佳欣的记忆有些模糊。
她记不太到那天晚上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胤祥一副莽撞焦急的样子进来,看见了死死攥着手里雪白手帕的佳欣。
然后那拉氏把胤禛拉出去。
胤禛似乎说了什么,但是佳欣听不到。胤祥也听不到。
时间停止。
她看到他的询问。
他也看到她的回答。
情绪像是搅乱封闭鱼缸的海龙卷一样无声喷发。
胤祥离开之后,佳欣完全失去力气,跌坐在地,浑身汗水湿透重衫。
一直恢复,一直恢复,一直恢复到现在,还是觉得自己伤重难耐。
后来的几天里面接了诰封,又去各宫见人。
每个人的眼神都似鞭子一样,继续着无休无知地凌虐和残害。
佳欣索性闭起眼睛来,将这个躯体,这颗心的所谓尊严和耻辱全部抛掉。
如何?蓬莱格格本不是我,赵贵人也不是我。我在2006年死亡,一切的一切,又干一个死人什么事。
胤祥。
鼓乐重振三次。
两排宫人宽宽鱼贯而入,明黄宫扇,拂尘香盂,珠翠锦缎都捧了入来。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新娘子进来了。
满人婚俗不同于汉人。佳妍穿着金色镶边,宝蓝色配暗红色的女式朝服,衣服上面画着繁复而华贵的图案。肩头披着长长长长的珍珠大氅,一直拖在地上。头上是黑色的帽子,围绕着翩翩金凤。金珠帘子垂下来,遮住她娇艳的面庞。纤纤玉手从宽大的袖子里伸出来交在身前,金色的指套标志着她即将成为的妇人身份。
两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也盛装走在她身后两侧。
这是富察氏和瓜尔佳氏,是和佳妍同时嫁给胤祥的两个侧福晋。
统统是由康熙精挑细选。两个女孩子的容貌气质果然比念慈或月华芳强出几条马路,一个柔媚,一个清灵,都是男人梦寐以求的解语之花,出身也都是外驻的四品官员家庭,不高不低,清白可靠。加上早前康熙赐给胤祥的乌苏氏和石氏,胤祥今夜之后便正式成为拥有五名妻妾的男人。
佳欣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竟然没有什么疼痛的感觉。
只是空荡荡的。
她侧耳倾听庄严的喜乐。
佳妍忽然脚下一摔。
佳欣咬牙苦笑。
妹妹看到了姐姐。
佳妍睁大惊讶的眼睛,洋娃娃一样的美色从金色珠帘里面透出来。
瓜尔佳氏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佳妍,不让她在众人面前出丑。
佳欣这个角度,可以看见富察氏不屑的眼神——
妹妹啊妹妹啊。
你也面对这人间浮尘。
胤祥快步赶来,把佳妍抱进怀里,在她耳边迅速说了些什么。
佳妍对着他摇头。
又转头看着佳欣,露出急切的神色。
胤祥又说了些什么。
佳妍惊呼出声。
佳欣再一次看见整个宫廷的女眷们窃窃私语钉子一样聚集过来的眼神。
好。太好了。
玄烨,你要的目的就是这样吗?就是这样吗?!
我是胤祥,我也会选择做不忠不孝之徒!
你以为这样子可以把胤祥培养成为好的君主,好的领袖,好的接班人么?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做?!
佳妍终于紧咬下唇,被胤祥说服,继续行他们的大婚之礼。
佳欣却已经坚持不住。
她起身,向着更衣的地方去。
很想哭,或者大叫出来——但是身后跟上来两个神情冷漠的宫女。
佳欣只有深深吸气,再深一点,再深一点。
里面的乐声换成了礼成之乐。
佳欣抬头,看见天上的星星如宝石样璀璨。
那么安详,那么明亮。
好像能让人将心中所有的不甘和不平,都彻底绽放。
这宇宙中陈旧却惊心动魄的光。
(1)
“你们先退下。”
华服的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佳欣身后,替她斥退了两个宫女。
佳欣蓦然回头。
然后又不出意料地低头笑笑。
能够用这么不容置疑这么爷们儿的口气帮她踢飞扰人下女的,也就是他了。
“见过九阿哥。”
三月的天,胤禟却耍帅在手里玩着把扇子。他扇子一张,“赵贵人好。”
“九阿哥好。”
佳欣和他对视了几秒钟,忍不住噗哧一笑。
“赵贵人愁容满面,满面愁容之中,竟会因为看见我而破颜微笑,胤禟荣幸。”
“九阿哥这样同你的妃母说话,不怕闲言碎语么?”佳欣故意斜眼看他。
“什么兄妹,什么母子。我们女真人在东北的时候,萨满神之下可是男男女女混杂而居,每至春暖花开,女子便群出追逐男子,林边水泗,无处不可男欢女爱;诞下男孩,则群女共抚养之,共使用之。众人只认其母而不认其父,父为兄,母为妻之事亦是神灵默许……”
佳欣听得呆住。
不是吧,满族人从前是母系社会?还是原始社会?
这一下子就进入了封建文明的顶峰?匪夷所思。
胤禟夸夸其谈了半日,看看佳欣反应,哈哈笑出声来。
“吓着了?”
“没……没有。”
“其实就算入关以来,这些个汉人的礼教我们打心眼里也是不喜欢的。只是礼教之事,治理起黎民苍生来分外地好用,所以不得不屈从一下。——你说就算是血亲之间乱伦不可,那空有名分而无实际的男女辈分,要之何用?所以我们满清不同于明朝,宫中女子未受宠幸的,到了二十五岁尽皆放出宫去自行婚配。那些嫁到蒙古的公主,也常常父死从子——自然不是汉人的那种意思。”
“我明白的。”不就是王昭君嫁了老子嫁儿子的事儿么。佳欣了解游牧民族把女性视为财产,可以在父子兄弟之间继承。
“所以就算你今日是贵人,也不必垂头丧气。”胤禟嘿嘿一笑,“将来怎样,谁也说不准。”
“不要胡说……我的心,早已经死了。”佳欣不自觉间,流露出真心情态。
胤禟好在和佳欣之间没有发生过真正的情感纠葛。他站得远,所以说话的立场反而宽。佳欣也能和他在这夜月星空下,坦诚相谈。
“人未死,就永远不要心死。”胤禟若有所指地说。“想一想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活下去。想一想什么是你永不会被人掠夺,被人毁坏,被人强迫,被人嬗变的。”
佳欣一惊。
类似于金风竹的说话,又一次出现了!
有人往这里过来。
佳欣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
胤禟知她此刻脆弱,也不多说,凝视着她眼睛对她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不管胤禟说的意思是什么,能和人坦诚交谈一番,令得佳欣心中好受了不少。
正要走回去,就看见急急迎来的竟然是霃瑾。
她故意没带侍女,明显是专门为了佳欣而来。
佳欣躲在阴影里,伸手截住她——霃瑾吓了一跳,连忙欢喜地也缩进墙角。
“担心死我了,”她伸手环抱住佳欣。“大家都猜你一定没死在火里,不过那天听炎枫说起来我还半信半疑——今天看见你简直是太意外了!”
“意外什么?”佳欣苦笑,“辈分错了不是吗?本来是梦回大清的,现在变成寂寞空庭了。”
“哎?你也看这两本啊?”
“看了一点点而已……现在后悔没有多看看。”
“看那些不搭调的作什么,我有好东西给你看。”霃瑾从袖子里拿出一卷纸。“我替你查的资料,没有打印机,我手抄了好几天呢。这是从今年一直到康熙四十七年一废太子的大事年表——太简单了点,可能没什么用。不过这里还有康熙雍正乾隆三代的嫔妃目录,还有几个主要皇子的妻妾名单……”
“康熙雍正倒也算了,你查乾隆的作什么?”佳欣骇笑。
“顺便嘛。我原来不想去窥探这些个,看了资料才知道原来老四家那个月华芳以后会那么出息,唉。”
“我早知道啦。”佳欣掩嘴轻笑,一时心情欢快。“对了,既然有妃嫔名录,那上面有没有我?”
霃瑾摇摇头。“我刚刚才找了一遍,没有找到赵贵人或者赵佳、兆佳氏之类的名字。也许是资料不全吧。”
“总之谢谢了。”佳欣握住霃瑾的手,战友的情感油然升华。“……你最近好么?”
“不是很好。”霃瑾轻叹。“老四不知道搞什么,现在胤禩被鼓动着出来挑头做好事了。他每笼络一个官员,我就心惊胆跳一分。历史似乎是越来越近了……炎枫失去小孩之后,老九似乎同太子疏远了不少,近日倒是常常过来我们家。还有平常不太走动的老十,竟然也……我头痛至死,又不知道怎么说,怎么管。”
佳欣惨然一笑。“原来历史就是要等我过来,才会走向日后的方向。——霃瑾,若是我们刻意要去改变历史,你说会不会有成功的机会?”
“至少,妃嫔名录里没有你,这已经是第一条改变了。而且历史的真相谁也说不清楚,谁知道是不是史书被篡改了,或是没有写清楚呢?”霃瑾揉着太阳穴。“你……情绪还好吧?”
“不是很好,不过还过得去。”佳欣老实回答。
霃瑾忽然紧拥了她一下。“不用多想什么,你就当是被强奸了好了,要是在现代,你会不会因为被强奸而意志消沉,自暴自弃呢?”
佳欣精神一振。“不会。”
“那不就好了。你如果真心喜欢胤祥,就去喜欢,喜欢是你一个人的事,谁也强迫不到。”
佳欣点头。“谢谢你——只可惜,如果在现代的话我一定会把强奸犯送进监狱,但是在这里,我不但无能为力去制裁他们,我甚至连恨,也恨不起来。”
“那是因为对于在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这并不算是种真正的伤害——皇上并不是故意想要伤害你,只是在这个时空,他真的有这样做的权利。所以这应该和过失杀人差不多吧,不能算是有目的的犯罪。”
“你真行,分析得头头是道。”
“我可是辅修法律的。”霃瑾得意地昂起头。“不能多说了,出来太久会招人怀疑,你快点先回去吧。我们迟点设法再联络。”
“好。”佳欣将那几页资料小心藏好。“对了,法海先生怎么样了?”
“他……他的寿命也不长久了。看吧,他最近苦研宇宙物理和地球神话学,试图为了返回家乡做最后的努力。”
“他还在努力……而我们,早已经放弃了。”佳欣暗叹。
回到席间,发现已经酒过三巡,不少体弱嫔妃内眷都借故离席。
佳妍也不在了,估计已经送去新房。
佳欣舒了一口气,看看两个侍女面色不善,赶忙赔笑,让她们侍候自己回去了。
现在的宫女可跟从前不同了。
从自己只身出宫去雍府之后,回来便有了这对跟屁虫。两个宫女来头不善,算是金风竹派出来监视佳欣的心腹。
虽然匆匆忙忙封了贵人,可是在康熙的特别指示下,佳欣不行册封之礼,也不另指宫阁居住,仍旧住在大佛堂旁边的两间屋子里。给指派了两名宫女两名太监,赐了衣裳首饰,其他待遇则全无,连吃的也跟从前一样,天天跟着金风竹吃素。
回到自己屋里,佳欣觉得万念起伏,有很多事情在胸中堆积,要好好思量清楚,于是早早梳洗之后睡下了——只有在床上,才可以不对着那两个宫女的扑克牌脸。
“这么早便睡了?”
宫女不来,来了竹无师太。
不过今夜师太还俗,没有穿那身僧尼法衣,而是改回了一身俊俏男装,坐在月色下的窗台上,颇为悠然自得。
“别吓唬我。——哎,你居然有头发?”佳欣惊讶地看着金风竹身后垂下的辫子。
“头发这种东西,我想它有,就会有,想它无,就会无。有即是无,无即是有,不动真际为诸法立处,立处即真。”
“听不懂。”佳欣放弃。“不过我知道了,你连容貌都能改换,区区头发,自然可以作假。”
“看来你情绪不错。”
“是啊,很失望么?还是希望看到我痛不欲生?”
金风竹对佳欣夹枪带棒的口气毫不在意,“其实是皇上要我来看看你,既然你一切都好,那我便走了。”
“哎——”佳欣从床上跳下来。“别走啊。”
(2)
“想跟我聊天未必只有让我留下来别走这一个办法,是不是?”
金风竹这句话说的拗口。但是佳欣理解得很明白。
“三四月的天,还是有些冷哦。”她搓了搓手。
她们现在在屋顶上。
不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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