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会被天,被人,一点一点磨折掉。我根本什么也没有拥有过,什么也没有,包括我自己。”
“一样的,还是给你三个月的时间慢慢想。”金风竹转身而去。身姿潇洒如行云流水,根本一点也看不出来昨夜曾经受伤的痕迹。
(3)
佳欣对着明亮晶莹的镜子,仔仔细细地妆扮着自己。
瘦了。似乎从过来到现在,一直都不是安稳的日子,人人都瘦了。
自己的脸似乎还是满适合消瘦的。眼睛显得大了很多,尤其是看惯了易容之后的那双显得稍小一圈的眼睛之后。然而眼神……似乎混浊了些?近看,眼里有淡淡血丝,没睡够。
染上艳红艳红的唇。涂了雪白雪白的粉。用描眉的黛色仔细勾了上下眼线。没有睫毛膏,就自力更生拿一点点蜂蜜掺着黛色用小刷子仔细地刷到自己本来就纤长浓密的睫毛上——效果不明显,放弃。用手指晕了翠色混上黛色涂眼影,一层一层,完成一个小烟熏。最后是亮亮的油膏,涂在额头颧骨和下巴,和现代化妆方法一模一样。
佳欣看到自己无比艳丽的样子。
其实她的偏欧化的五官并不适合这样子的艺妓妆,显得太过艳烈浓重。但是她不管,她偏要。
穿上能够找到的最漂亮的宫装。白雪红梅的花样。三个月以来已经将梳头发的技艺练习纯熟,用染了刨花水的梳子把头发梳得黑亮柔顺,高高盘起来,戴上珍珠围子。两侧伸出来垂满华丽珍珠的燕翅——本来想配金首饰,可惜金风竹不爱金子,在她房里兜了一圈也没找见——忘记说明了,这些衣裳首饰,全部都是佳欣在金风竹的箱子里挑出来的货色。既然要出宫,怎么不好好打扮?金风竹也没什么意见,任凭佳欣在她房里胡来。不过奇异的是,她已经削发为尼,还随身带着一整箱艳丽服饰?佳欣恨恨地鄙视这个自己曾经尊重倚靠过的人,再恨恨地把箱子里面最漂亮的珍珠项链拿出来戴在自己脖子上。
好了。
雪白的珍珠。雪白的衣裳。嫣红的嘴唇。嫣红的梅花。
够漂亮了。
佳欣没有使唤丫头,于是施施然步行,踩着花盆底一直走到宫门口。
侍卫吓了一跳。
做这般华贵打扮定是宫中主子,竟有全然不认识,没有太监宫女护送,亦不坐轿辇的美貌小主出现?
佳欣翻腕亮出金风竹的令牌。
侍卫吓得不轻。“吾皇万岁万万岁!叩见钦差大人!”
佳欣奇怪地看看令牌上的字——也吓了一跳。“如朕亲临”。呵,不知道康熙是害她还是宠她。
“去,”她趾高气昂,“备轿,我要去四贝勒府!”
“请……请稍等片刻。”
侍卫们连称呼也不会了。不知道是叫钦差好,还是叫什么好。
看他们急匆匆地奔走,佳欣心中有一丝痛快。
凌驾别人之上的感觉真的不错。
不知道去向胤禛胤祥奉旨暗示自己已经是康熙的女人,会不会更爽?
“佳欣姐姐?”
有个不可思议不敢相信的声音一下子从她后面响起来。
佳欣有点尴尬地眨眨眼睛。
是好久不见的炎枫。
她旁边是胤禟。两个人大概是刚给母妃请过安出来,就在宫门口撞了个正着。
也罢,好歹要见人。
佳欣盈盈转身,看见炎枫颇为憔悴,胤禟还是老样子。
想起那时候胤禟那枚指环示警,心中还是有一丝感动。
“奴婢见过九阿哥及福晋。”她袅袅婷婷地拜下去。“奴婢赵纪素,是去年入宫的答应,在书簿库伺候圣驾。”
炎枫尖叫一声。“不可能,你是佳欣,你是蓬莱格格!”
“炎枫!”胤禟拉住乃妻,“蓬莱格格去岁殁于火中,你认错人了。”
“怎么可能?”炎枫甩开胤禟的手,“声音也一模一样!”
“小枫我知道你刚刚失去麟儿,心神恍惚……不过死人是不会复活的,蓬莱格格如此,我们的儿子也是如此……你要坚强点。”胤禟低头亲上炎枫的嘴唇,拖住她往他们的轿子走。
炎枫挣扎了两下,便乖乖听话了。
佳欣一直看住胤禟两人的背影。
胤禟将妻子塞入轿子之后,回头看了一眼。
佳欣遇到他的目光,无意识地一笑。
胤禟望着佳欣轻轻点了点头,然后便钻入轿中。
“赵……赵宫人,”侍卫过来,拿不准称呼地扭捏了半天。“轿备好了。”
“嗯。”佳欣答应一声。
“赵宫人,您长得真的很像蓬莱格格。”侍卫大着胆子说。
“皇上也这么说。”佳欣冷冷回答。
小轿一摇三晃。
短短的路程,容不得佳欣多想,便已经到了雍府。
雍和宫啊雍和宫。佳欣站在正门,天上有密密云朵欲雨未雨,伸出手去接到一点点雨滴。
抬轿子的仆役帮她过去叩门,说明来意。
佳欣嘴角挂着一丝冷酷的笑。
不知道收到消息的会是胤禛还是谁——要不是那日被胤禛撞破了赵纪素这个名字,要不是胤禛知道这个名字的来历,今日又何需兴师动众,痛下决心,来重创即将成亲的胤祥,或者,加上佳妍?
“赵宫人?”耿湘雅疑惑地迎出来。
好熟悉的感受。
湘雅见到盛妆的佳欣,亦是叫了一声,顿在那里,不知所措。
佳欣无所谓地笑了。
“纪素求见四阿哥,烦请通报一声。”
“四……四爷还没回来……”
“哦,去哪里了?”
“去了十三爷那儿……你……你……你是佳欣?”
佳欣垂眸喟叹。“佳欣是谁,谁又是佳欣?”她不是问湘雅,只是问自己。“……四爷不在,就请通报四福晋吧。”
果然。胤禛是不会忍下来的……他终于还是去告诉胤祥了。
康熙的一切算计,都刚刚好。
这样的君主,也会闹出什么祸起萧墙?
湘雅如受惊的兔子一样转身跑走了。
片刻之后,她又回来。“福晋请赵宫人入内相见。”
——不愧是令胤禛得不到也不甘放手的那拉氏。
比起单纯的炎枫和惊惶的湘雅,高了几个段数。
湘雅把佳欣带到了她从前小住过的那间屋子。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去年九月。
怎么觉得已经过去几万年那么冗长?
那拉氏很快赶来。
她容色仍然端柔平和,一副备位东宫的落落大方模样,一点也看不出来在胤祥的小院之中她曾经蔓延疯长的落寞和怨毒。
“赵……宫人?”
“赵纪素。”
佳欣同她对视片刻,也不见礼。
对于有些人来说,没有任何必要隐瞒和伪装。他们只认识事实,不接受强词夺理。
“湘雅,月华芳,”她吩咐下人,“叫所有人都退下,不得我的吩咐,谁也不许靠近这里。出去的时候带上门。”
佳欣看一眼月华芳。还是倔倔强强的小姑娘样子,不知道要过多少年,她才会长大?
门掩上。
那拉氏亲自给佳欣斟茶。
佳欣接过去。
两个人的手指都是冰凉。
“佳欣妹妹。”那拉氏含笑开口,叫她原来的名字。
“叫我纪素吧。”佳欣还是拒绝了这两个字。
“叫什么都好——你现在在宫中侍奉?”她近乎抓到重点。
“是呵。”佳欣用指甲叩禁茶杯边缘,觉不到烫。“去年除夕入宫,蒙皇上宠幸,封为答应。”
那拉氏反射地站起来,再慢慢坐下。
“你说,宠幸?”
“就是福晋想的那个意思。”——这件事情对于其他人来说还是比较好接受的。要是自己没有跟任何一个阿哥发生过肉体或者精神关系的话,二十二岁的女孩子进宫伺候四十几岁的皇帝,也不算什么新鲜的事情。
现在的那拉氏就是。她看过来的眼神分明就是一句——“原来到了最后是皇上得了你”。
错,你不喜欢不珍惜不要的老公,先行一步。
这事情连康熙也不知道。
他要是知道,可能就不会这样做。
……也不一定。
唐皇杨妃,则天武后,一个女人跟了两父子,谁先谁后都史有前例。皇帝们才不管那么多。
“我明白了。”那拉氏沉吟片刻,明白过来。“四爷昨夜今晨,魂不守舍,想是在宫中见了你。”
“他在为十三爷担心吧。”佳欣柔婉地握住那拉氏的手。“一会若是十三爷来,可否为我引见?”
“好。”那拉氏应承下来。
佳欣看到她的眸子里有一丝怜惜。
比起胤禛来,她对胤祥的感情倒是更深。佳欣很怀疑,那拉氏含笑如果毫不控制自己,是不是会真的爱上胤祥?
男人都爱佳欣。女人都爱胤祥。
听起来真是白滥。
(4)
鼓乐喧天。
佳欣和炎枫坐在一起。
炎枫刚刚丢了她的第一个小孩,整个人憔悴而恍惚,很久也没有缓和过来。
好在她不多管,不多问。胤禟告诉她佳欣是皇上新封的赵贵人,那么她便接受了佳欣成了赵贵人。
佳欣发现四周围的人都在看自己。
对面的德妃穿着绿衣裳。佟贵妃穿着红衣裳。十四格格穿着缀着孔雀翎的旗袍。
再远一点,看见一直担心着朝自己看的霃瑾。
她和炎枫撞了色,都穿了藕荷色的裙子,一个配着深紫色的华丽坎肩,一个配了水红色的褂子。
其实清朝人的衣服样子也相当多变,不是么?
佳欣还是穿着那件金风竹那里抢来的白雪红梅,外面罩着康熙赏赐的金色坎肩,再如愿以偿地戴了满头的金箔做成的灿烂珠花。
佳欣知道自己很好看。
也不怕人看。
那天晚上见到胤祥之后的事情,她已经不愿去想,也不想去记得。
亲手伤害自己爱着的人。
然后,看着自己把他推进历史的旋涡里面——
佳欣这几天几乎天天从梦中惊醒,每次惊醒前对着自己的就是胤祥那双眼睛。
充满恨。
充满充满恨。
她浑身冰凉。
她知道胤祥恨的不是自己。
父子反目的前因已经埋下。等胤祥成了婚,慢慢地,再慢慢地去图那个不忠不孝的名。
那夜雍府充满杀气。
胤祥身上杀意动天。
整整一个时辰的时间,他和佳欣共处在一个屋子里面,却连一句话也没有说。
两个人都是聪明到从眼神就能明白过来全部内情和细节的人。——这种天赋,是不是太可悲?连借口或者谎言也无从掩藏。
皇家的礼乐当中,胤祥已经换了第二身衣裳出来。
佳妍还没出现。
估计胤祥还不知道要怎么告诉她——或者,希望永远瞒着她?
佳欣有片刻的怯懦,想要逃离,想要投入御花园的荷花池,去避免接下来的伤害。
但是……但是她不想死。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很希望自己好好好好地活下去。就算因此给别人带来伤害,那又如何?旁人不也在时时刻刻伤害她,剥夺她?
她不是圣女,也不是圣母。
在那沉默的一个时辰里面,佳欣其实很希望胤祥能做点什么。
比如,像他兄长,或者像他父亲一样,强占她的身体。
这样她也许会更坚强。
但是胤祥没有。
他只是一直看着佳欣,看着她唇上血红的胭脂。看着她的眼睛。
谁说佳欣的眼睛像星星的?胤祥的眼睛才像。
胤祥更年轻,年轻人的眼睛总是亮的。
胤祥更美貌,天之骄子的奇异血缘令他姝丽如星空。
浩瀚无边的激恨。
今天,康熙又命佳欣出席他的大婚之礼。
事实上,那一次之后康熙没有再召佳欣侍寝。佳欣又一次坚定了对康熙的佩服:不是每个男人都能如此克制住自己的欲望。她很清楚知道康熙喜欢她的外表,喜欢和她做爱。但是康熙不会像胤祥那样子放任自己,去沉溺于他的理智知道不应该沉溺的东西。
所谓红颜祸水。康熙既不需要杀了她,也不会盲从她。
但是胤祥却做不到——也许,就像康熙面对那个叫做幻生的女子的时候,也一样做不到?
“佳欣……”炎枫习惯性地转过来叫她,“呃……赵贵人,你要不要去更衣?”
她的眼睛却已经开始混浊。
受到太多宠爱的天之娇女,从来都没有经历过必要的挫折教育。她第一次面对失去,却是失去自己十月怀胎的小孩,她的第一个儿子,没有人教过她如何面对这种创痛。
所以她再也不是之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天真福晋。
“我不去了,”佳欣勉强地笑一笑。
她根本没怎么吃,也没怎么喝酒。
“那我去了。”炎枫木然站起来,由两个侍女陪着,转去后面。
所谓的更衣,和现代女孩子说“去补个妆”是一样的意思,解决个人问题罢了。
身旁空下来,忽然变得无措。
佳欣低下头,看自己的指甲。
“赵贵人。”胤祥清亮的声音在面前响起来。
佳欣慌乱地抬头,刹那间用冰冷的微笑武装起自己。“十三阿哥有事?”
“十三福晋快要出来了。”他冷冷地说。“你确定你不要去更衣?”
“我没有别的衣服可以更了。”佳欣不知怎么脑筋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