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欣飞速跳下来,顾不得穿鞋子,冲向脸盆夹濡湿毛巾,捂住口鼻,向还没烧到的那侧门口冲去。
门框发烫,她用衣裳包着手用力推。
推不开?
……怎么会?
隐约间可以看见,外面的门上居然钉了铁条——可恶!
佳欣终于开始后悔自己没有将九阿哥的警告认真放在心上。泰山一案已经证明,所谓的智慧与冷静,根本没有办法保障自己的生命安全。在杀戮和暴力面前,她根本手无寸铁。
捶门。没有用。喊也一定不会有用。
转身,房间没有其他出口,窗……
也被钉上了。
窗一直是关着的,可能一早就做了手脚。
但是门呢?
门被钉起来一定会有响动,为何自己毫无所觉?
该死。
一定是那碗参汤被做了手脚……
宫里面这堆仆役,到底有几个是可信的?!
就被那群小人害死在这里?
不!
要坚持,一定会有人来,宫中着火,绝对不会毫无惊动,一定会有人来救火!
屋子里还有半脸盆水。
这是佳欣唯一的自保工具。
她找出几条丝绢,全部扔到水里浸泡,然后轮流拿起来封住口鼻。
棉被展开放在手边,一旦火熔开门上铁条之类,可以第一时间披着棉被冲出去。
可还是觉得窒息。
晕眩的感觉从后脑压向前脑,再压迫她的眼皮,沉沉地,想睡。
不可以。
不可以睡。
她用力抽自己的耳光。
深深吸气,大喊了一声。
然后行动起来。
她用力举起来一把木凳子,狠狠地砸向窗户。
木凳子脱手,窗框被砸烂,露出外面钉的十字形铁条。空隙不小,可是绝难容人体出入。
佳欣也因为大力运动而一刹那无比清醒——
桌上还放着那碗可恶的参汤。佳欣跌跌撞撞走过去,拿起茶碗砸在地上,顿时碎瓷片片。
选了一片锋利的,轻轻划开手掌。
低下头去,品尝自己鲜血的滋味。
苦涩的腥味。
疼痛的感觉却很迟缓才传到大脑中。
佳欣看了一眼已经烧到自己房梁的大伙,咬牙,用尽平生气力,将染了血迹的大片碎瓷从窗户里扔了出去。
轰然一声,一大块燃烧着的木头从顶上坠落。
佳欣开始呛咳。
勉强蹒跚着避开坠物,寻找到屋子里离火最远的角落,跪坐下来。
意识逐渐模糊。
湿毛巾攥在手里,已经变得又干又热。
——好像洗桑拿的感觉哦——
“欣格格,醒醒,醒醒!”
清凉的水滴落在面颊上。
佳欣从昏沉中支持起精神来。
一个清秀的太监模样的男子正把她背起来,走到窗户旁边。
嗯……窗户?
窗户上的铁条被劈开了。
窗外低处站着另一个太监,手中持剑。
……获救了?
好眼熟的两个太监……佳欣却已经无力去想自己在哪里见过他们了。
剧烈地咳了两声,她终于失去了知觉。
(2)
醒来的时候听见淙淙的水声。
身子在微微摇晃。
她控制自己的眼皮不张开,先用耳朵仔细听,仔细分辨——不能肯定,现在自己是安全还是不安全。她没有经历过假装昏迷的训练,却无师自通地拥有了保护自己的一切技巧——至少是技巧的意识。
“别装啦,醒了就是醒了。”清亮的女子声音。
张开眼睛,映入赵佳欣眼帘的却是太监装束的男子……不,是女子!
“你是……小楼还是小筑?”
“小筑啦。”那人笑道,“难得佳欣姑娘还记得我。小楼在外面撑船。”
“你们……”佳欣坐起来,却觉得嗓子干得快要冒烟。
“别说话了,来,喝点水。”小筑笑着把一个葫芦递给她。
佳欣第一次尝到了从葫芦中喝水的滋味……好清甜的水,好舒服。“……谢谢。”
“跟你说别讲话啦!你被烟熏了。眼睛看得清楚不?”
“嗯。”佳欣点头。她视力一向良好。
“那就好,不过你眼里有很多血丝,还是要多闭目休养。”
“可是你们……”佳欣不死心地倔强追问。
“我们奉命一直随侍在十三爷身边保护他的安危。”小筑知道唯一让佳欣闭嘴的方式就是老实直白地交待前因后果。“昨天夜里十三爷才得到消息有人要对你不利,叫我们去看看,结果我们到时绛雪轩已经走水。我们先救出了佳妍姑娘,却不知道你在哪里,正束手无措时,刚好你从后窗扔出茶碗,我们这才寻到东客房那里。——说起来,也是你自己救了自己呢。”
佳欣苦笑。
现在想来,应该是睡前那两个简单的瑜伽动作帮了自己。否则若不能及时醒觉过来,怕是在睡梦中已经去见了阎王。
“我们救出你后,看着周围一片混乱,你的屋子不仅铁条封门,还似乎被泼了火油。如此险恶处境,我们不敢再留你下来,于是现在带你从护城河混出紫城,先去见十三爷再作计较。——还有什么要问的么?”小筑笑眯眯地看着她。
佳欣沉默半刻,吐出一个字,“谁。”
她这个字甚至不是用疑问,而是用斩钉截铁的陈述口气说出来。
等于是在说——“告诉我是谁。”
是谁做的。
心里有数,但是还是想问。
小筑看着佳欣,笑意凝顿住,转头看了看天。
天上的月色倒映在河水里,银色的波纹摇漾在银色的空气下面。
“应该是一个叫做佘小兰的宫女吧,混乱的时候我听太监们说的。她有个好姐妹叫马小红,之前自缢在你宫里……说是为她姐妹报仇什么的,动手之前已经写好遗书仰药自尽了……”
“我不要听这些!”佳欣带着怒意低喊出来。“一次两次,要置我于死地,我绝对绝对不会放过他!我一定会报仇!”
随后是一阵猛烈的呛咳。
小筑赶忙递水给她。
小楼进来船舱里。“怎么啦?”她责怪地看了一眼小筑,“叫你好好照顾佳欣姑娘的。”
小筑讪讪笑,“那我去撑船好了。”
夜色安静冰凉得像一块美玉。
佳欣咬着牙齿,眼角忽然湿润了起来。
为什么呢?为什么自己要遭受这样的噩运?
自己犯了什么错?想要安稳平静生活又有什么错?为什么要让她在刀光剑影,生死一线里面这样辛苦这样疼痛地挣扎?
回报又在哪里?身体安静的日子,精神却一刻没停过煎熬。
招谁惹谁了?
“佳欣姑娘。”小楼抱着腿坐下来,递水给佳欣。“还记得第一次见你,大伙儿都在一块,热热闹闹的。……可惜现在老板走了,雅轩公子不在了,只剩下我们两个。”
佳欣一惊。
她在提醒自己什么吗?
相比起死掉的人……好歹她还活着。
死是毫无道理的事情。也毫无公平。
命运亦如此。
抱怨是多么软弱的表现。
佳欣悠悠叹了一声。“十三爷在哪?”她尽量护着嗓子,用气声问。
“因为大婚日子近了,所以皇上特许他在宫外别馆居住,一面监督他自己府邸的营造,一面为成亲作准备。——呵,说着就到了。”
船靠边停下来。
佳欣刹那间有种在江南水乡的错觉。
岸边竟然是青石板铺就的小路。
小筑把船迫近岸边,然后握着缆绳跳上岸去,放下船板。
小楼把一件披风围在佳欣身上,带她上了岸。
这是一处仿江南水乡建筑的小小的院子。
“这儿一共就三面七八间房,连主子带奴才都在一块儿。”小楼说给佳欣听,“西面的两大间房住着四个太监四个老妈子。东面三间房,我们姊妹一间,十三爷身边的两个宫娥一间,还有一间空着,佳欣姑娘就先借那儿落脚吧?”
“胤祥……十三爷在哪儿?”
“他住堂屋东面的暖阁。这会子应该是已经出去了,一会早朝前才回来。”
小楼小筑语焉不详,佳欣知道胤祥定是又出门办些必须在夜里料理的,见不得人的事了。
她分不太清楚东西,向着北面的一进房子望了一眼,看见有一间还亮着灯。
“他出去了,怎么灯还亮着?”佳欣随口问。
小筑看了小楼一眼。两人都有点尴尬。
这个时候,亮着灯的那间房门吱呀一声推开了。
小楼小筑暗松了一口气——
那间房其实是西暖阁,里面住的并不是胤祥。
佳欣看见了出来的人。
一个女人。
高挑,端庄,清贵而威严的女子。
佳欣很意外。
因为出来的竟然是含笑。那拉氏含笑。胤禛的正妻。大清朝的雍贝勒福晋。
那拉氏看见佳欣,也颇为惊讶的呆了一呆。
夜色晨光里面两个女人遥遥站着,互相看着。
然后那拉氏一句话也不说,便转身回房去了。
小楼尴尬地解释,“四福晋和四爷吵了架,有些误会,闹得不甚愉快……所以在十三爷这里暂住几日。”
呵——好一个胤祥。
原来那日佳欣离开胤禛府第之后,那拉氏便一气之下离府出走,干脆住到了胤祥那里。
原来胤祥一面同大嫂幽居终日,一面又给自己蜡丸传书。
佳欣不知道自己如果是胤禛的话,会对这件事情抱以什么样的想法。佳欣也不知道自己如果是康熙的话,会对儿子媳妇之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抱以什么样的态度。
胤祥……的确是……欠揍。
康熙爷圣明!
佳欣扭身进了东面那间空房。
小楼小筑赶紧随进去照顾佳欣换衣服喝药补觉。
“我就这样从宫中消失?”佳欣知道她们敢带自己出来,必定有所安排。
“十三爷的意思是,佳欣姑娘可以趁机诈死。”
“诈死?”
“我们已经安排了一具女尸,戴上你的首饰然后扔入火海,被烧得面目全非之后,令妹自然能够根据首饰指认出来你的身份……这是万无一失之策。”
佳欣听得一凛,伸手去摸脖子上的明珠项链,果然摸了个空。“然后,兆佳氏佳欣此人,和硕蓬莱公主,就从世间消失?”
“佳欣姑娘,凡事有得有失。少则三年,多则五年,十三爷大事可成,到时候您再入宫时,必定无人再敢伤害您。”
佳欣冷冷一笑。
三五年?
除非下毒弄死康熙,不然日子还有得好漫长了。
一怔。
弄死……康熙?
眨眨眼睛,制止住自己胡思乱想。
“既然你们什么都安排好了,那我便好好歇着算了。”她下了逐客令。
曾经以为绛雪轩会是自己很长一段时间的家。
但是还是不能。
还是得不停适应新的屋子新的被子新的衣裳新的人。
就如同在现代的时候不停出差一样。
没有一个归宿。
房子里很暖和。
被子却很凉。
佳欣坐在那里,自己抱着自己,忧思重重,从心底爬上了眉梢。
不想睡……很想等胤祥回来,见一见他。
看一看他笑。
听一听他说话。
这也许是她唯一的寄托?
……有点可笑。
一直没有去睡的那拉氏,是否也在等待胤祥回来呢?
胤祥十六岁。
佳妍也是十六岁。
佳欣自己是二十二岁。
那拉氏似乎是二十三岁。
不知道死掉的金雅轩多少岁。
一群优秀的女人围在这个乳臭未干的男人身边,究竟在干嘛?
院子的正门响了。
佳欣的直觉告诉她,是胤祥回来了。
东方的天边,已经亮了一线。
屋外可以听到金小楼和金小筑由近至远迎向院门口的说话声。
佳欣冲下地,吹熄灯,然后拴住了自己的房门。
飞速钻到冰凉的被子里面,狠狠闭上眼睛,
想见,终于能见的时候,却又不想见。
见他作什么呢?
佳欣狠狠地命令自己——睡着,现在就睡着。你累了,你差点被火烧死,你需要休息,你快点入眠!
却越来越清醒,清醒地听见那拉氏也开门出来。
听见在短促的几句对话之后,院子里终于归于宁静。
不知不觉,佳欣忽然发现,自己在黑暗的被窝里面竟然流了一手掌的泪水。
哭什么呢,哭?不争气……
她从被窝里面钻出头来,用被面擦了把脸。
却冻了一下,打了个喷嚏。
“傻姑娘。”
佳欣一下子弹跳一样坐起来。
已经不太暗的房子里,可以看见面前白衫消瘦的少年容色依稀。
他静静站在床前。
再看,原来窗户开着,难怪自己会冷,被风吹到。
她恨恨地看着他。
他却走过来,抱着她。
“乖,不冷了,不哭。”他柔柔说。
他以为他是谁啊?
他才是小孩子,他却还来哄人?
佳欣捶打他。
他紧紧紧紧地抱着她。
佳欣咬他。
他低头,衔住佳欣的口唇。
佳欣挣扎,然后软弱,然后挣扎,然后又软弱,直到终于伸手,怀抱虚空一般地,抱住了他。
“胤祥……”她气息紊乱,却终于叫出来他的名字。
泪根本不能止息。
泪水狠狠地打湿他的白衣。
(3)
胤祥燃亮了小小一盏灯,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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