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父在外面应该是个只手遮天,很多人惧怕的大人物,可那一瞬间,我分明看见他眼中的慌乱。
还不懂什么叫做藏锋的我,日后为这句话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退出门外,我去花园,格雷像往常一样向我奔来,笑着扑入我怀中。
我摸着他的头发,微笑着给他讲了最后一个童话故事,好像是关于人鱼和王子,但结局让我改成了喜剧。
在他颊边落下柔柔的一吻,悼念我们彼此童年的结束。
二、
那日之后,我便飞赴亚洲,白天上课,业余时间进入公司亚洲分部观摩学习。
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大太子,也都知道我是没有继承权,不受重视的庶出--一头幼兽落入狼群中的景况,可比拟我的当初。
自然是继父的故意安排。
很久以后我才明日,他总算也对我有一份爱犊之情,否则,大可每月汇钱给我就好,不会给我一个契机,让我有机会去经历天堂和地狱。
十二岁那年,我正式进入亚洲公司总部,从营销员做起,逐级上升,直到十八岁,成为亚洲公司第一执行总裁。
其中的苦与泪,血与汗,不必多说。
对格雷的牵念,被压在繁琐惊心,步步为营的商战背后,渐渐湮灭。
世界本就充满变化和无奈。活在今天,我没有闲暇想昨日。
同年,欧洲经济大幅下滑,市场萧条,危机四伏,家族最后无人可用,一纸手谕急召我回去灭火。
我只是懒懒一笑,今日装病,明日称忙,推三阻四就是不肯回去。
我已非善类。
家族中的老狐狸们终于松口,要正式列我人家族门墙,冠姓克劳尔。又暗示说,如果表现优异,还可以获得家族第二顺位继承权。
我怎会将这些看在眼里。
不过,这本就是我的目的,既达到,那便无话。
我微笑踏上专机。突然想到小格雷。
我的弟弟,他还好吗?
事实证明,不好的人是我自己。
格雷重新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尽管已有心理准备,仍是吃了一惊。
这是个俊美宛如希腊神祇一般的少年,再不复当年怯生生小猫的影子。碧绿的眼眸如宝石一样璀璨,灯光下闪射着冰冷而高傲的光芒。
优雅,冷漠,气势十足。像太阳的存在一样.即使在衣香鬓影,人影绰绰的大厅,仍是一下就能定格住所有人的目光。
好一派完美家族接班人的形象。稍嫌锋芒太过了些,不过那只是羽翼未丰,假以时日,成就必无可限量。
我微笑,为他轻轻鼓掌。
声音虽轻,已吸引来格雷冷冷一瞥的目光。
他应该认出我了。因为那一刻,那双绿眸里迅速布满的是酷寒敌意,凛烈战芒。
格雷,你必是已知道我要挟家族长老,换来入族以及第二顺位继承权的事了罢?威胁到你地位的人出现,难怪你会恨我如眼中刺。
童年情份犹若一梦。果然只是一场不容于现实之世的幻梦。
唇边挑起一抹趣味的笑,我遥遥举杯,向我异父异母的弟弟。
弟弟,你还太小。
「醒醒……」
在办公室里被人喊醒,我惊觉抬头,窗外已是万家灯火,格雷俊美的容颜近在咫尺,绿眸冷冰冰地看不出任何表情。
坐进总裁室也有两周,最得意是看见格雷不得不服的眼神,最烦的也是看见这副虽美却永远冷默对敌的脸色。
长叹了口气:「亲爱的弟弟,可是关怀哥哥,来送吃的给我?」
格雷不动声色,将手中的档向我推来。我头痛地揉了揉前额,拜托,企业需要的是良好的沟通而非耍酷,你这样,算是对谁呢?说起来你才是正牌的太子,而我做牛做马只不过是为你的将来奠基。
索性向后悠然一靠:「我饿了。」
「你要吃什么?」格雷眉间闪过一丝不耐,拎起桌上的电话。
我按住他的手,笑得笃定:「不要外卖。」
「那要?」
「你下厨。」
格雷瞪着我,像是从来没见过。我笑吟吟与他对看,论到情势,他现在还强不过我。
…………
「我不吃石头。」我看了一眼
「……」
「也不喝泥汤。」再瞟一眼,继续埋头工作。
「……」
「天,你这是什么?洗锅水?」第三次,我只尝了一口,便全数喷了出来。
格雷终于忍耐不住,夺过碗一扔,怒道:「爱吃不吃,你倒底想怎样?」
自若地拉开格雷因为激动而握成拳的双手,我拍拍格雷的脸颊,噗嗤一笑:「瞧,这不是可爱多了么?乖弟弟,难道没有人对你说过,就算生气,也比做僵尸好?」
格雷大概从没有见过这阵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知如何是好。我趁他下厨时已做完公文,拿起外衣,笑着揽住格雷的肩:「走吧,陪我到外面叫些夜宵……你可得多学着点手艺,以后加班时还得劳驾你呢。」
也许是惊呆了的缘故,格雷竟然反常地没有抗拒。
那天之后我跟格雷的关系改善了很多,如果忽略格雷眼中不时一闪而过的警觉,我们将就着也能算是兄友弟恭。
一只想靠近人又不敢的小兽。我微笑着装作不注意,到了第二年夏天的时候,这只小兽已偶尔能主动对我露出笑脸了。
三、
所有的变故就发生在这个夏天。
事情起源于一个极小的开端。为了请教一点事务,我去大学拜访一位熟悉的管理学教授,在他家我砸到了一位女子菲儿。
第一眼见就有种莫名的亲切。菲儿有一双与格雷近似的,美丽清澈的眼眸,见识颇为不凡,性子却温婉宜人,有如春水。我与她搭话时,她居然还会脸红。
我以前有过女人,但这是我第一个爱上的。
爱得如痴如狂,以致破天荒地平生头一回扔下堆积如山的档翘班去约会--反正有格雷那小子在,他的实力已越来越强,几乎要追过我。说起这个,连我也不得不佩服格雷的学习之快,什么事只要做第一遍,他立刻就能明白关节,并且举一反三,领悟力强得吓人。
如果没碰到菲儿,也许我还会不服,会振作精神,与他一较短长,可是,当有了菲儿之后--
终于明白什么叫做从此君王不早朝。
我决定结婚。思虑周详后,我将菲儿带回一月一度的家族例会。
每个人都吃惊地看着我,不敢相信他们面前笑得有些傻气的男人会是我。
「我反对。」格雷阴沉沉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趁火打劫的人来了。我转身,笑得爽快:「弟弟,代理总裁的位置,本来就是你的,现在你也长大了,还请你收回。」
我听见所有人轻轻的吸气。含笑看向族中那几个老狐狸,果然在他们眼里看到一丝安心。
「那你呢?」格雷还是不能信我。
我坦然道:「回亚洲,或者其它地方,你来决定。」
这是自我流放。谁都听得出来。
「不行。」格雷还是冷冷淡淡,一口否决。他的眼神从我转向菲儿,渐渐炽热,「因为这女人,我要了。」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
我看着格雷认真的表情,突然觉得一个头大似两个。
我还是低估了这小子的破坏力。
会议不欢而散。吩咐司机送走菲儿,我揪住格雷的衣领,将他拖进房间,砰地关上了门。
「你搞什么飞机?要什么,直说好了。」
格雷唇边泛起一丝笑意,绝美,却看得我心中发寒:「我就要她。她长得不错,是吗?」
我以一拳代替了回答。
格雷回敬以同样的方式。
一架打完,终于精疲力尽,我倒在地板上喘息:「格雷……幸好我们不在中世纪……」
「嗯?」格雷就倒在我身边,气息也不稳定,比我却要好得多。
「不用决斗比剑嘛。」我侧过脸来看他,格雷的容颜近在咫尺,只是浅浅覆了层红晕,连汗也没出几粒,我不能不服,「否则我一定输……格雷,为什么你定要跟我争?我说过我可以放弃一切的。
格雷闭起眼,不理不睬。我索性翻过身,压在格雷胸上,摇晃着他的双肩:「说啊,你开个价……哥哥我尽力给你拿来就是……」
或是被我摇得心烦,格雷一把攥住我的双手,扭到一边,冷笑道:「哥哥,你还真是情深一片……怪只怪我们的眼光太相像,你要的东西,我总是也想要--我不会放弃。
「可是你还没成年啊。」我啼笑皆非。事实上我并不以为格雷会爱上菲儿,这只小狐狸一定是在逼试我的底线。
「我的女人不比你少。」格雷高傲地一挑眉。
看来不说个清楚是不行了。
我四肢放松,仰躺在地上,叹了口气,喃喃道:「格雷,我确实喜欢权力,因为权力可以给人带来随心所欲,带来自由。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当年我若手中有权,又怎会容得别人擅自更改我的命运,决定我的喜怒?只不过,都过去了……我现在才知道,原来在生命中,还有比权力更重要的东西……爱与被爱的滋味,那样美妙……弟弟,我真的不会再跟你争什么了。」
「一厢情愿。」格雷站起身,淡淡地瞥了我一眼,语气冷默清晰,「想让,也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资格。菲儿我要定了。有本事,你来抢吧。」
我愣了一下,情知我刚才一时不察,所说让位的话伤了格雷的自尊。这个玩笑可开大了。我眼睁睁地看着格雷走出门外,心中烦恼无极,不知如何才能满足这小子的求胜欲望。
两周过去了。开心的是当地所有的新闻记者,晚报杂志,头痛是我以及克劳尔家族的全体成员。
继父专程从希腊赶回,扔出一大迭报纸,怒斥着要我和格雷看这是什么。格雷面无表情,我只有苦笑。克劳尔家两公子争风吃醋,大打出手,我知道不好听,可这也由不得我。
继父眼光一闪,我立刻知他心意。
「随您怎样处置我,只是不要动菲儿。」我直截了当道,「您如果派人杀了她,我担保您损失的将不止我一个儿子。」
显然我说中了他的心事,继父恨恨地挥挥手,要我们出去。看着老头子沈到不能再沈的脸色,我颇有丝幸灾乐祸。老狐狸,这次你也遇上棘手事了吧,倒要看你怎么解决。
四、
结果也不知真是老狐狸棋高一着,还是天意弄人,继父派出去调查菲儿的人带回了令所有人震惊的数据:菲儿,竟然是继父当年风流一度,遗失在外的私生女,继父甚至还拿出一份DNA的亲子鉴定报告,白纸黑字写得明白,菲儿果真是继父的女儿,格雷同父异母的亲妹妹。
水落石出雨过天青。我止不住笑意,管那份报告是真是假,继父既如此证明,那就是偏帮我了。本来么,想也知道,格雷这种身份,那是要企业联姻的,怎可和菲儿这种小户人家的女儿登对。
为防夜长梦多,我当即宣布下周闪电结婚。
当夜,送回菲儿,我吹着口哨,打开房门,一愣:「格雷,你怎么在这里?」
灯光朦胧的暗影里,格雷醉意微醺,右手一瓶酒已喝去大半,眼神古怪,盯着我只是不说话。
知他心性高傲受不得失败,我也不以为意,脱下外衣,扯开领带,倒了杯冰水走过去,拍拍格雷的肩:「乖弟弟,别生气了,本来你就只是和我开个玩笑么。来,喝点水。」
格雷用力拔开我的手,怒道:「不是玩笑!」
「好好,不是不是。」格雷的酒品还真是差,我安慰地摸摸他金丝一样的头发,「不过这次已经结束了,若有下回的话再说吧。」
「谁说结束的?」格雷一把拧住我的手腕,眼眸在黑暗中闪闪发亮,逼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