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段飞鹰笑容不变:“临死前再说一句,你的滋味当真不错,哭闹的样子尤其可爱。”
这当口他又重提旧事,而且是沈凤举的毕生的奇耻大辱!沈凤举脸色一变,怒道:“恶贼!”长剑一抖,分心刺了下去!
雁石,以后我再想缠着你可没有机会了。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剑下留人!”
二十八
“剑下留人!”
随着这一声轻叱,长剑硬生生停在半空。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一树海棠花下,清冷冷站着一个人。他披着一身月色走来,雪白的衣衫反趁着月光,在他周围形成一圈淡淡的光晕。他就象从月亮中走出来,将人带进了朦胧的幻境中。
没有声音,所有人都呆呆的看着他,几乎忘记了这里适才正要上演着一出血腥戏码。
看到这个人,段飞鹰的眼睛亮了,但最先说话的却是岳子青:“雁石,你怎会……”是他将沈雁石骗进密室,又是他亲手点了沈雁石的穴道,他怎么还能出的来?
沈雁石淡淡扫了他一眼,这一眼中夹杂着哀悯、惋惜,与一丝……不屑!
一记眼光就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岳子青的心上。——他宁愿沈雁石气他、骂他,也不愿他这样失望的看着他。他知道自己的做法有些过分,可他是为了雁石好呀,他怎么不能明白自己的一片苦心呢?
沈雁石慢慢走过人群,来到场中;众人为他凛然的气势所慑,竟都不约而同的让开一条道路。
沈凤举长剑仍指在段飞鹰的项上,森然道:“大哥,你想怎样?莫忘了你也姓沈。”
“我没有忘。”沈雁石目光在两人身上一转,面上不露丝毫波动,对着段飞鹰殷切的目光也恍若未见,“只是我不知道这人与我沈家有何深仇大恨。”
“爹爹的帐难道不该算在他的头上么?”
“爹爹也曾说过莫要寻仇。”
沈凤举厉声道:“你到底想怎样?”
看了段飞鹰一眼,沈雁石道:“这人曾经两次相救于我,于情于义,我不能眼睁睁看他遭人杀害。”
“看来你是一定要跟我过不去了?”
沈雁石叹了口气:“凤举,我无意和你作对,只是义之所在,不得不为。”
“好一个‘义之所在’!”沈凤举仰天大了一个哈哈,“这狗贼我是杀定了,你若定要手足相残,也只好由得你!”
事以至此,实是无话可说了,沈雁石环视众人,拱手道:“哪位借剑一用?”
“这把给你。”一个青年越众而出,将手上青锋剑扔给沈雁石,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摇头道:“你就是那个无能的沈家大少?”
“不才正是。”似乎每个人见了他都会这么问上一句。
青年见他受人鄙薄也不着恼,实是窝囊到了极点,忍不住笑了出来:“看你的样子也没多大本事,我看还是速速退下,不要献丑了。”
沈雁石含笑道:“以兄台的本事都敢来献丑,雁石又有何不敢?”
“说得好!”段飞鹰在一旁喝起采来。平时被沈雁石气得发狂,终于有人也尝一尝这滋味了。
“你们!”青年变了脸色,回身向沈凤举道:“凤举贤弟,这人由我来对付,行不行?”
这青年是武林名宿“奔雷剑”郭正翔的独生子郭放,武功之高在江湖上也赫赫有名。沈凤举知他性子极高傲,沈雁石适才的话已经触怒了他,不让他上阵只怕不行,何况自己委实不愿与兄长对敌,点头道:“还望郭兄手下留情。”
“放儿,让他知难而退即可,莫要伤了他。”说话的是郭正翔,他想此举虽是相助沈凤举,但伤了沈家的人,到底会于两家的交情有损。
郭放应了一声,喝道:“接招吧!”一个“金鸡点头”,剑花朵朵刺了过去。
他虽答应父亲要手下留情,但剑招凌厉,招招尽藏杀机,哪里有半点留情的样子?他行走江湖原是以手辣闻名,只是他所做尽正派之事,所杀尽可杀之人,旁人虽不以为然,也不好说什么。
在郭放疾风暴雨般攻势之下,沈雁石似乎连还手之力也没有了,大部分时间都在左右躲闪,可仔细看你就会发现,他虽势弱却并未受伤,偶尔刺出一剑,郭放漫天的剑雨便会全然消失。
沈凤举看得暗暗心惊:我只当大哥武功低微,哪想到竟高明至斯!郭放只怕不是对手。
一念甫毕,郭放的惊呼声已然响起,却是被刺中虎口,长剑脱手而出!
沈雁石含笑抱拳道:“献丑了。”
这里的确是有人献丑,有眼睛的都知道是谁。
郭放脸色铁青,也不去拾剑,反而向场外疾奔而去。
“放儿,放儿!”
郭正翔叫了几声,他也不回头,反而越奔越快,飞身跃上墙头,径自去了。
郭正翔迈步上前,冷冷的道:“让老夫来领教沈大公子的高招!”众人见他神色不善,都不由替沈雁石捏了一把冷汗。
心知自己又得罪了人,沈雁石暗暗一叹,抱拳道:“前辈请。”
同样的剑招,使在郭正翔手上却是另一番情景,直是变幻莫测。沈雁石全力应付,依然十分勉强。渐感难支之际,忽听一人说道:“上左脚,‘白鹤晾翅’。”
说话的是段飞鹰,他身子虽中了毒动弹不得,眼光依然锐利,见沈雁石吃紧,忙在一旁支招。
沈雁石听是他的声音,想也不想就依言施为,果然将对方的攻势全部挡住,渐渐挽回了颓势。
“且慢!”郭正翔突然跳出圈子,冲着段飞鹰道:“姓段的,你在一旁支招算什么?这可不和武林规矩!”
段飞鹰笑道:“你们暗中下毒,又以多欺少,以大欺小,也算合武林规矩?你若不服,大可也找个人来支招,我是不会说什么的。”
“巧言狡辩,老夫先毙了你再说!”郭正翔一声怒吼,竟出手攻向段飞鹰。但沈雁石哪里肯给他机会?抢上一步举剑拦截,两人重又斗在了一起。
段飞鹰依然支招不绝,郭正翔回身叫道:“你们这些人就看热闹么?谁来堵住这厮的嘴?”
但众人都被段飞鹰那句“以多欺少”给将住了,又自顾身份,谁也不肯上前。
郭正翔一招“龙翔潜底”正待刺出,就听段飞鹰说道:“他这招是‘龙翔潜底’,快用‘紫气东来’刺他左腿!”气得郭正翔几乎吐血,正想变招,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我若是暗中变招,换成“海底捞月”,他事先不知,定然躲闪不开。
要知这“龙翔潜底”与“海底捞月”前半招极为相似,后半招一个攻上盘,一个攻下盘,却是截然不同。沈雁石若是认定了他要用“龙翔潜底”,那必是要吃亏的。
观战众人见状,都是暗叫一声“不好”,叫过之后才想到:我怎么替敌人担起心来?
只见两道流光划过夜空,交手的两人各退出三步,对峙而立,这一招显然已分出了胜负。
郭正翔长剑指地,鲜血顺着剑锋流下,他却不理,只顾看着沈雁石:“你为何不用‘紫气东来’?”
“前辈适才不是说我等不守武林规矩,雁石又怎敢再犯忌?”
郭正翔瞪了他半晌,终于道:“很好,很好,想不到沈家还有你这么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我们全都看走了眼!”长叹一声退了回去,自有人上去为他包扎伤口。
岳子青关注场中动静,心中始终挥之不去的却是段飞鹰那句话:你口口声声不让我带他走,是真怕我误了他,还是于心不甘?他暗暗扪心自问,自己所作所为,难道真是出于一番妒意?
眼见沈雁石连败两个高手,白衣飘飘,含笑而立,那出尘的风姿任何人都难以比拟,想到这样的人儿曾经倾心于己,而自己却不知珍惜,致使他投身于另一个人的怀里,一时间心里又酸又涩,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这一行人中,论武功自以赵冲为尊,其次便是郭正翔,郭正翔这一败,谁还敢上前自取其辱?赵冲本人自持身份,也不愿与身为小辈的沈雁石过招,但群雄为擒杀段飞鹰,实是费了好大的心力,就此收手有又不甘。
赵冲沉吟半晌,正在想今日之事如何了局,一个家丁突然跌跌撞撞的跑过来,人未道,先大叫起来:“老爷,不好了,后院……后院……起火了!”
众人一看,果见后院的方向火光闪动。
“夫人!”赵冲想到妻子正在后院安歇,他夫妻情深,再也顾不得其他,匆匆往后院去了;几个与他关系极好的也跟过去帮忙。
这一来,群雄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是继续留在这里,还是也跟去帮忙。
沈雁石上前扶起段飞鹰:“咱们快走。”
“哪里走!”剑光霍霍,沈凤举拦住了去路:“狗贼,纳命来!”
“只怕你没这个本事!”
说话的不是段飞鹰,更不是沈雁石——一个金衫男子从斜刺里冲出,掌风直逼沈凤举。
“锤金使!”
“劲松,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锤金使,他一面招架一面笑道:“凝寒不放心,定要我跟来以防不测,主人面色不善,可是中毒了?”
段飞鹰皱眉道:“断魂香,不留神竟着了他们的道。”
锤金使随手抛给沈雁石一颗丹药:“雪灵丹,快给主人服下。”
“雪灵丹”是以天山雪莲混合其他珍惜药材炼制而成,祛毒最有奇效,段飞鹰接过服下,闭目运功。
沈凤举叫道:“大家一起上!这姓段的若是恢复了武功,就再也制他不住了。”
他这一声高呼,立刻有人响应。还有人本来迟疑着,一见别人动手,便也跟着动起手来,一时间形成混战的局面。沈雁石和锤金使既要护住段飞鹰,又要应付来自四面八方的功绩,不由险象环生,不久锤金使中了一掌,沈雁石的左臂也被剑风扫伤。
蓦地里一声大吼,震得众人耳膜生痛,心胆俱寒,有人手中的兵器竟然被生生震落!众人不约而同停了手,目光望向一处——段飞鹰已缓缓站了起来。
他锐利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终于停在沈雁石受伤的手臂上,面色渐渐阴沉。而他的面色每阴沉一分,众人的心跳也加快一分,都在想:不知这魔头想要怎样?
一念至此,心中竟都惴惴不安。
人影一闪,借着“劈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原本围在沈雁石身边的几人已经倒在了地上。没有给任何人反应过来的时间,围攻锤金使的几人也相继倒地。
段飞鹰扯下一条衣襟,径自为沈雁石包扎起来。
锤金使笑道:“主人,我也中掌受伤了。”
段飞鹰哼了一声:“我再给你一掌,可好?”
“不用了,不用了。”笑话,主人的一掌还不把他打吐了血?
沈凤举咬了咬牙:“少爷跟你拼了!”飞身而起,人剑化作一道闪电,直击段飞鹰后心。
“小心!”
段飞鹰也不回头,长袖一挥,夹带着一股劲风,将沈凤举震出三丈开外!
“凤举!”沈雁石想追过去,却被段飞鹰拉住:“放心,他没受伤。”
段飞鹰脸上的表情似是极不情愿。沈雁石知道他是顾念自己,这才违心地手下留情,低声道:“多谢。”
“今日得罪了他们,这里你是呆不下去了,跟我走吧。”
沈雁石一声轻叹,点了点头。
沈凤举正被岳子青扶起,眼见三人就要离开,又惊又怒,脱口叫道:“沈雁石,你当真迷恋上了这个魔头,连自家祖宗都不要了么?”
这话一说出,全场皆惊,众人都瞪大了双眼看向沈雁石。在他们古板保守的心中,同性相恋简直就是罪孽,不可想象!
沈雁石的身子明显一僵,半晌,才慢慢转过身子,直视着中人。脸色虽然苍白的可怕,神情却平静的犹如一泓清波。
他缓缓的开口,声音虽不高,却清清楚楚传到每个人的耳中:
“我从没忘记自己是沈家的人,也没忘记沈家的祖训是‘恪守道义、恩怨分明’,我自信从来没有违背过。至于……”
他看了一眼岳子青,又飞快地别开眼:“我的确爱上了个男子。”
听得众人的抽气之声,他反倒笑了:“你们可以笑我,也可以骂我,就算将我视为异类,我也无话可说。可我只是忠于自己的心意,喜欢自己想喜欢的人罢了,我不认为这是做了什么坏事,也不觉的伤害了谁……所以,无论你们怎么看我,我只是问心无愧。”
当着这多人的面前,讲述自己不为世人所容的恋情,奇怪的是,心中并不惊慌,反而有一种解脱的快感。
段飞鹰一只手轻轻搭上他的肩膀:“走吧。”
沈雁石抬起头,在众人惊愕、愤怒、惋惜、同情……种种的情绪所汇集的目光中,大步走了出去。
二十九
三人出了赵府,沈雁石忍不住想回头看一眼,段飞鹰一把拉住他:“有什么好看?看在眼里拔不出来怎么办?”
沈雁石只得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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