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雁石呆了一呆,马上明白他是在戏弄自己,淡淡的道:“请问段宫主贵庚?”
“正是而立之年,怎么了?”
还能怎样?对于一个已经三十岁还是小孩心性的男人,你叫他又能怎样?
相处时间越久,越发现段飞鹰在某些方面其实很像一个小孩,一个任性、霸道、自以为是,又不肯承认自己孩子气的小孩。
这人的主意也是一天一变,前一阵子拼命折腾欺侮沈雁石,现在倒好,千方百计逗他笑了。而且花样百出,有些根本让人哭笑不得,失败之后,他还会瞪着沈雁石质问:你为什么不笑?
天,他都快头疼死了,哪里笑的出来?
这才知道什么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就这样又过了半月,岳子青依然没有消息,邵云扬被囚禁的地方也依旧不知在哪。有一次他试探着问段飞鹰,结果换来一整夜的折腾。
而且现在段飞鹰几乎不给他自主的时间,吃饭的时候要他在,睡觉的时候要他陪,平时的时候要他跟着,就连练功的时候也要他在一旁看。
当沈雁石问他:你不怕我偷师吗?
他的回答令人吐血:我的工夫又岂是一般人学得会的?
其实这人的狂傲也不是全无道理,他的每一招每一式看来都平平无奇,可是五行四使联手使出全身解术也奈何不了他。沈雁石虽然不愿想,但不得不承认,这人的资质得天独厚,如果他不是急于求成,再潜心修炼几年,父亲可能也不是他的对手了。
尽管不喜欢这人,甚至对他依然有着恨意,但从心底深处,沈雁石是有些佩服他的。
但,仅限于他的武功。
“胡天八月即飞雪”,尤其是在峰顶,雪来得更是早,事先没有预兆,一觉醒来,大雪已经覆盖住了整个碧游宫,入眼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而雪还在天空飞舞着,如鹅毛、如柳絮、如飞花,纷纷扬扬,铺天盖地,看样子不把碧游宫淹没不肯罢休。
“你们那里不下雪吗?看你的样子象是没见过雪一样。”
“当然下,只是没这么大罢了。”沈雁石站在阶前,不时伸手捉住几片雪花,漫不经心的答道。神思早已因这句话飘到了千里之外的家乡。
“每年的冬天都要下几场雪的,下雪的时候小孩子们就会很高兴,因为可以堆雪人,打雪仗……”
“堆雪人、打雪仗,那是什么?”段飞鹰皱起眉头,看来是真不知道。
“从没玩过?不会吧?这里应该总是下雪。”
“没玩过就是没玩过,那时都在忙着练功,谁有闲情去玩乐?”碧游宫的原主人萧碧海是个武痴,段飞鹰从小跟着他,记忆之中处了练武就是练武,从不许他分半点心。尤其败给了沈成风之后,一切希望都寄托在这徒儿身上,更是严厉得近乎苛刻。五行使虽是和段飞鹰一起长大,但他们视之为主人,自然也不敢没大没小玩闹在一起。别说堆雪人,凡是一般小孩子玩过的东西,段飞鹰是听都没听说过。
沈雁石忽然对这人多了几分怜悯,难怪他武功这么高,却原来所有的童年乐趣都被剥夺了。
段飞鹰忽道:“你说的那些很好玩吗?”要他玩得开心,应该就会笑了吧?拉起沈雁石的手,“我们去堆雪人!”
“啊?”天,你多大了?
大人如果玩起来,有时比小孩子还要疯。沈雁石起初还在心里笑段飞鹰是个大小孩,不想自己很快也沉浸在其中了。
这些年来为凡尘俗事所扰,早已失了少时的那份天真。如今玩一玩儿时的游戏,那种感觉竟象是又回来了。
两人一齐动手,一会儿一个大大的雪人就堆成了。段飞鹰左看右看甚觉满意,但总觉得又象是少了点什么,说道:“你看这一个雪人岂不孤单?我们再做一个和他手牵手好不好?”
也不等沈雁石回答,又动手作另一个。有了前一个的经验,段飞鹰可谓驾轻就熟,两个牵手的雪人很快就亲密的立在雪中了。
沈雁世呆呆地看着两个雪人,神思不觉回到了十年前。
那是子青来沈家庄的第一年。那一年,沈家庄也在飘着鹅毛大雪,子青和凤举一起在前院堆雪人。那时父亲不让自己和他们一起玩,甚至连靠近他们也不行。所以自己只能躲在月亮门后,偷偷地用充满希冀和羡慕的眼光看着他们。
希望他们能发现自己,邀自己一起玩——可是他们从来都没有发现过。
从来没有。
他远远地看到子青和凤举也堆了两个大大的手牵手的雪人,然后子青看见凤举的手冻红了,就小心地握住,为他揉搓取暖,轻轻呵气,那爱怜横溢的目光是自己一辈子也忘不了了。
后来自己也曾堆了一个雪人,可是没有人堆另一个跟它牵手,雪人的样子很孤单、很寂寞;当然也没有人为自己冻红的双手取暖,冻坏的手真很痛,所以从那以后自己就再没有堆过雪人了。
“你在发什么呆?”
发呆?是呀,想起以前的事,自己就会莫名其妙地发呆。
“你的手都冻红了,怎么这样禁不住冷?中原的人就是娇气!”
一双大手将自己的手包起,轻轻的揉搓着,见迟迟暖不过来,干脆放进怀中。
“象冰块一样,你真是练武之人吗?” 对方仍在粗声粗气地抱怨着,可手上的动作却小心得很。 沈雁石有着一瞬间的恍惚,眼前的人脸孔渐渐模糊了,只剩下一双温柔关切的眼,喜欢被这样注视着,喜欢……
忍不住绽放出一丝绝艳的微笑来。
“你的日子过得好像很得意?”
刻薄的声音传入耳中,是好久没有对他发难的烈火使。
沈雁石淡然道:“烈火使此言差矣,被囚之人过的是朝不保夕的日子,哪里有什么可得意的?”
不想和这人纠缠不清,沈雁石绕开他走了过去,却被烈火使闪身拦住。
“你不得意?先是青木使,再是主人,一个个都被你迷得晕头转向,玩弄于掌股之间而不自知,你怎能不得意?”
抬起沈雁石的脸,他道:“真看不出来你有什么魅力,就凭这张脸也能勾引男人?”
这简直就是侮辱了,沈雁石脸色苍白,正想反驳,可转念一想,他说的话虽然难听,但也是事实。邵云扬是因为自己而背叛了碧游宫,现在生死未卜,下落不明。而段飞鹰,这些日子以来的种种奇异举动,自己多多少少也有几分明白了。
可是,这些事还不需要不相干的人来置喙。
“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先走了。”
见他真是说走便走,丝毫不为所动,烈火使又急又气,跺脚道:“邵云扬为你受苦,你却在这里逍遥快活,你这人怎么全无心肝?”
什么?沈雁石霍然回头:“你知道他在哪里?”
“我告诉你,你肯去救他么?”
“请你告诉我。”沈雁石神色肃然,眼中有着不容置疑的勇气与坚定。
烈火石看着他的眼睛,咬住嘴唇,许久,象是下了决心似的道:“若真能将他救出来,你我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
二十一
从没想过邵云扬的囚禁之所竟不是在碧游宫内,难怪沈雁石遍寻不着。在峰腰处,有一个天然生成的石洞,洞口极窄,仅能通人。据说这里是历代碧游宫主处置叛徒的地方,所有的背叛者都会被关进这里面壁思过,直到老死。若不使烈火使指点,他恐怕永远也找不到。
那日烈火使说道:若想让他离开,非你去不可,他……不肯跟我走。
说这话时,少年眼中有着极度的伤感与不甘。沈雁石忽然明白,为什么他会一直和自己过不去。也忽然发现,尽管性格有些张扬任性,这烈火使其实是个心思很单纯的少年。
今天也是他设计将段飞鹰引开,自己才得以抽身。
跳下岩洞,一股阴寒之气瞬时袭来,沈雁石不禁打了个寒噤,这里能住人吗?
岩洞里没有灯火,只从窄小的洞孔中透出几丝光来。沈雁石过了好一会才能习惯这种黑暗,但稍远处的景物依然模糊难辨。
“邵云扬?”
试探着轻轻叫道,希望能得到回答。
一声轻叹传来:“我对你说过,我不会离开的,你还是走吧。”
沈雁石循声望去,只见靠岩壁处影影绰绰有个身影,似在盘膝而坐,看不太清面貌,依稀是邵云扬。
原来他真的在这里,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只因为自己……
轻声问道:“你不记得我的声音了吗?”
那人“啊”的一声惊呼,身子晃动了几下似乎想要站起来,牵动着铁链声叮当响,终于又颓然坐下。
“雁石,是你吗?你……怎么会来?”
“我来救你。”沈雁石屏住呼吸,慢慢步上前去,心中真的很怕会看到一副凄惨的景象。还好,他毫发无伤,只是有些憔悴而已。
邵云扬也在看他,借着淡淡的光线,仔仔细细,反反复复地瞧,与印象中的相印证:他好像又瘦了,这些日子以来一定又吃了不少苦吧?心中充满了怜惜之情,却忘了自身所受的苦楚。
“你如果能走,就自己离开,别管我了。”邵云扬脸上泛起一丝苦笑,抖抖身上的链子,“我怕是走不了了。”
“未必。”沈雁石一躬身,掏出一把匕首来。这本是他的贴身匕首,陷入碧游宫时被烈火使搜了去,如今想到他去救人应该用得着,就还给了他。
提起匕首,正准备将铁链斩断,不料邵云扬却道:“且慢!”
沈雁石一怔停手。
“雁石……”邵云扬长长叹息一声,心中千头万绪,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缓缓地道:“我其实是个孤儿,七岁那年父母就双双亡故了。”
沈雁石轻噫了声,不知他为何这当口说这些,听他语气间甚是伤感,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是好。
“……如果不是遇见老主人,我这条命早已葬送在雪地里了。”回忆起少时之事,感慨极深,“老宫主将我带回碧游宫,又教我武功,这番养育之恩,教导之德,我粉身难报,早已在心中立誓永远跟随主人……”
沈雁石涩然道:“可你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个沈雁石让你……”这辈子自己总是亏欠了这个人的。
邵云扬摇头打住了他后面的话;“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在这里面壁也是……我无意背叛主人,既然你已无事,我就可以安心了。”
安心什么?等死吗?眼前的人一脸寞落,哪里还是当初那个多方相助自己的意气男子?明白是什么令他变得如此,却偏偏无力帮他——只因他想要的东西,自己早已遗失在某人的身上了。
心痛,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他,但就放任他留在这里直至老死?
“你不是说过要带我离开吗?”
“可是……你现在已经不需要我了……”脸上多了些苦涩,他已经不能再为雁石做什么了,还有什么理由留在他身边呢?
“你以为放你留在这里,我就能心安理得地自行离去?”不想这样说的,可也知道只有这样才能打动他。
邵云扬一震,抬头看他明亮的眼睛,心里忽然明白了什么,抖声道:“好,我们一起走!”
削断铁链,邵云扬终于可以站起来,却因长时间的坐姿,双膝早已僵硬,只走了一步便向前扑倒。沈雁石连忙上前去扶。黑暗中脚下一绊,几乎也要跌倒,回头看时,竟是一根小腿骨。再向前看,一具白骨倚在岩壁边,白骨的脚腕处锁着一条精钢制成的锁链。
“那是以前在这里被罚面壁的人,人死了,久而久之化成了白骨。”
沈雁石惊疑地看了一眼那具骨骸,手心不由暗暗捏了一把冷汗:如果一直留在这里,邵云扬的下场只怕也会如此吧?想到此处,扶起邵云扬:“我们走!”
“你们还走得了吗?”
平静的声音听在沈雁石和邵云扬的耳中却无异于晴天霹雳。两人仓皇抬头,只见段飞鹰从洞口处跳进来。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可眼睛里却明显孕育着狂风暴雨。
他真的是气极了。先前烈火使邀他去打猎,他欣然应允,想到沈雁石这些日子以来着实辛苦,好心留他下来补眠。在山中猎下一只极为珍贵的纯白雪貂,心想正好做成皮裘给沈雁石穿——这人也不知是不是太娇气,手脚永远都是冰冰凉的。
兴冲冲拿回来给他看,哪知却遍寻他不着。当时心中就有了不好的预感,急忙来到这思过洞,不料首先听到的就是令他气炸肺的一句话。
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生气,总之,生气就是生气。而他从来不会亏待自己,最好的方法当然就是在这两人身上发泄出来。
“主人。”邵云扬一见是他,又是激动,又是惭愧,还夹杂着几分恐惧。多年相处的经验告诉他,主人在发怒,不自觉伸手护住了沈雁石。
段飞鹰的眼睛就盯在那只手上,不悦之意更甚:“你还当我是主人?”
邵云扬黯然道:“不管怎样,在云扬心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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